墙外客
墙外客
此地极为靠近一道偏门,妙月这一跳,就几乎跳出了丹枫山庄。黑衣的男人头也不抬:“跟我走啊!”不太熟悉的声音。 夜色漆黑,只有烟花可以照亮,妙月立刻拔剑,被他的刀往下压,两人过了几个回合,烟花照亮了妙月的脸,那男子突然惊愕道:“怎么是你?” 妙月趁机扯下他的黑面罩:“谢冰疑?!” 打杀过后,妙月已经身处院墙之外,巡逻的弟子提着灯摇摆着走过来,谢冰疑扯下妙月往草丛中蹲。 等他们过去,谢冰疑才失落道:“阿窕她真不要我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写了信约她私奔。就约的今天。苦等不来,又听说她兄弟今天有大事,就多等了一会。还不容易等来个穿裙子的,居然是你。” 妙月联想兰窕的表现,无情判断道:“她就是不要你。家族更重要。” 谢冰疑靠着院墙:“她很可爱,但很愚蠢。一个可爱的蠢货。里面那些人多的是蠢货,却都不可爱。” 妙月瞪了他一眼:“我走了。” 她正要翻回去,却听到男女急促的呼吸,她趴在墙头,看清了是谁和谁——兰携和宣天妩。 兰携说着妙月无法理解的语言,似乎是北境的宛国语言,他的语速那么快,急躁而迫切。他平时说话那么慢,原来换了一门语言,能如此流畅。宣天妩只是微笑着注视他。她听不懂,也几乎听不见。 同样趴在墙头的谢冰疑轻声道:“我就听懂了几个词。” “他说什么啊?” “葡萄美酒、玻璃眼睛。” 白玉鹦鹉立在兰携的浮白剑鞘上。 然后,兰携将宣天妩猛地按在梧桐树干上,摁着她的后脑勺,让她接受他略显粗暴的亲吻。 妙月默默滑下了墙,这简直太兰携了。这就是他的作风。 兰携今天最后的表现,就完全是为他的未婚妻着迷。 而且两个人一个说话慢,一个听力差,天聋地哑,还都不理人,一对璧人。而且……那人家确实是没拜天地的两口子。 谢冰疑轻轻说:“这里真是风水宝地,要么私通,要么私奔。” 妙月无语:“那是正经两口子,今天定下来的。” “什么?!”谢冰疑用气声震惊,“那我得赶快了,我现在就去听风楼,赶紧抢先卖消息。” “应姑娘,咱们一块出去玩一会吧。你是山庄的外人,我也是。两个外人作一下伴吧,怎么样?” 妙月鬼使神差地点头同意了。 她在此处久了,也确实需要新鲜的空气。而且谢冰疑有很多歪理邪说,她今夜正需要歪理邪说。 两个人从墙头上溜下来,谢冰疑扯着路边的芦苇,一边编着东西,一边哼着歌,一点也不像被兰窕一脚蹬了。 “兰携他母亲似乎是宛国人,所以他会说,我也不奇怪。可是你为什么会懂一些宛国语?” “我还懂一点南理的语言呢。谢公刀以前连门派根据地都没有,四处流浪。家中族人走过南闯过北,见多识广。如果不是姓兰的插手,我也会看遍大山大川的。” “姓兰的?兰启为啊。他不是暗中养了你们很多年,你们是他的死士吗?” “哈……我爹那么觉得,我又不那么觉得。动不动替别人卖命,多傻啊。那脑子不正常。我当时去,是因为想知道漱泉这个人的好赖模样,错过了那次,可能就见不着了。家里人都叫兰启为恩公,我觉得他有病。谢公刀怎么样关他屁事,他非说要帮我们重振家园,许诺百年荣宠。我爹我娘那叫一个热血沸腾,每次见到他就拉我给他磕头。也不是不能磕,只是我们大恩公他啊,好像不喜欢出门哦。他就喜欢中原这块地方,远一点的地方和他有仇。” “中原到处都是门派,哪有闲地方给我们谢公刀啊。兰启为不肯往江南,商贾多,航道多,冒然闯江南,那是断他的财路。往北去,他掐天都剑峰喉咙的计划就要受影响,那地方太穷了,往北迁很受罪。所以这么多年,他也没给真划地盘,我本来能坦荡荡墙根底下晒太阳,大恩公一来,我和家人们跟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结果还得磕头。” 他编了个丑手环给妙月:“喏,拿着玩吧。” 妙月毫不犹豫丢进水沟。 她还有疑问:“你……喜欢阿窕,带她私奔,有没有想过你的族人会受牵连。” 谢冰疑哈哈大笑:“我追求自由爱情,族人却要倒霉。究竟是我错,还是有兰家人有病啊?” “当然是丹枫山庄有病。但是万一兰启平一怒之下,杀你族人问罪呢?” 其实这件事妙月之前问过了,可是她还是问了。谢冰疑厌烦地挥手:“是我杀的吗?不是我杀的就和我没关系。死了以后去阎王殿审吧,下十八层地狱的是兰启平,不是我谢冰疑。而且,你老是咒我干什么。我爹咋了,我娘咋了,不都好好的。” 谢冰疑忽然神色凝重地停下脚步,妙月还以为他有要事要说,结果他把自己的靴子脱了,他赤脚踩在路边的田埂上:“我就说怎么不舒服呢。” “是我临时起意带的硝石。” “我本来打算阿窕不跟我走,我就起码炸丹枫山庄一堵墙泄愤,这邪门地方。住一窝神经病。” “嘿嘿,我给忘了。” 妙月刚才的话题忽然就怎么也都接不上了。 “你呢?你就真这么跟我跑出来啦?你也觉得那地方神经病多啊。被搞得不开心了?” 妙月幽幽地叹了口气,她甩开胳膊往前走:“说来话长了。” 谢冰疑不仅有一肚子邪魔歪理,还有听人说话的耐心。 妙月的倾诉其实非常含蓄,她凡事不放在心上,她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丹枫山庄。她能幻想和兰提的几十年后,却不愿意想一点点明年的事。他的刻度表,似乎停留在了七十五了。她平时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从春到夏,到了七十五。所以从夏到冬,那二十五,也会很容易的。想多了,就要哭了。 她也是玩心重,觉得武林大会好玩,就上了青衿试。而兰提对她又那么纵容,她都不知道那些事。宣天妩敢说出来,就代表在场的不少人对她的空降有意见。 她和谢冰疑萍水相逢,她没多说什么。只是简述了宣天妩的敌意,妙月感知到的她所代表的不敢想象的强大敌意。 谢冰疑安静听完,笑开了:“应姑娘,你也很可爱。差点就赶上阿窕那么可爱了。” “蠢得很可爱哦。”谢冰疑摘了路边的一朵栀子花,“你居然才知道,你是众矢之的吗?” “兰提这个人也真有意思。他少年为武林盟少主,重压在身,他知道责任的痛苦,所以就不给身边人任何压力。你看越星生,多大了还像弱智。” “我不是说应姑娘你也是弱智啊。只是说你被他保护得太单纯了,而且你刚跟我说,之前只和兰携、兰招、兰窕、还有天枢好好接触过。” “这四个人,一个是两眼空空的赌客,一个是自说自话的小蘑菇,一个是……可可爱爱的没头脑,还有一个是小孩子。” “乍一看没什么共同点,其实细看呢,就是他们目前都是家主派,也就是完全站在兰提那一边的。只是目前哈。兰携他天生爱玩,他自己也清楚,他最适合当打手,而不是做决策者。有事他上,没事他绝对不上。不同于心里有数的哥哥,老五稀里糊涂的,还懒。就不要提阿窕了。” “至于兰天枢……你不会真的觉得兰拣和天枢父慈子孝吧?开什么玩笑,兰天枢他都十四了。他的地位是谁给抬上来的,最开始对他好的人是谁?天枢是兰提做主给兰拣的,他是一个拉拢和监视三房的工具。而且天枢一去,大家不是都知道矮小阴柔的兰拣不可能有亲生孩子吗?兰启平给兰携找宣天妩,你看兰启安给儿子急媳妇吗?” “总而言之,目前他们对你无害啊。” “至于剩下的人,那两个老东西不讨厌你是不可能的,他们不仅讨厌你,还讨厌兰提,还讨厌兰启为。纹尺是大姐,她需要维稳,所以是绝对的保守派。而兰窈,她表面上是家主派,可是这个家主是谁来当,她都无所谓,而且她早就有把想兰提踢下去的想法了。她不高兴他很久了。” 妙月疑惑地看着谢冰疑,他的话她当然有觉得不对的地方,但是她也不反驳。 “你猜,兰窈不满意兰提什么?” 妙月的脑子转了一圈,既然是让她猜了,就不是因为她。 月色照在叼着栀子花的谢冰疑脸上,他的笑也是歪歪斜斜的。妙月试图想起兰提的一个笑,想得起来,可是又很快想起他皱眉的侧脸,他一页页地翻着东西的样子。他在翻什么,在写什么? 在写:谨祝我儿兰提千载东风,万里鹏举,千秋贺岁,平安百年。阿母石不名。 “她不满意,他一直没有下令去寻找漱泉石家的党羽。” 谢冰疑的栀子花滑落,他吃惊地看向她:“猜对了。” “兰窈怒斥他懦弱无能,余情未了。兰提始终没有回应过。这样的逼问已经很多次了,多到阿窕都知道了。” “单从这一点来说,兰提还有点个性。他就是不想对他亲妈下死手,关别人什么事。我以前听我父亲充满崇拜地描摹恩公,描摹恩公的儿子,都觉得爷俩一模一样地假。兰启为死了,兰提倒是显露出他的想法了。”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了很久,妙月听着不相关的人谈论兰提,也觉得很有意思。 “怎么说呢,兰提和他父亲,和他大伯,以至于和他爷爷,行事作风差别很大。我听茶馆里的江湖人说,新上任的武林盟主看起来雷厉风行,可是处罚却轻拿轻放。举个例子,唐道菀在丹枫山庄搞谋反,放在有为兄弟那里,她当场就被活劈了。” “没个性就是他的个性吧。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武林盟主他也许可以当得很好,但是丹枫山庄家主他做得很勉强。这代里,性格最接近历代家主的人是四小姐兰窈,她还真是有为兄弟俩合力带大的。兰窈这个人,一根筋,她觉得兰提的做法和她记忆里的大伯二伯不一样,她就有不满。” 妙月听着听着,就莞尔一笑:“你今年多大,有为兄弟是什么样的人姑且算你知道,兰曾是什么样的人你又知道了?兰窈的不满,是阿窕告诉你的吗?她说话有多夸张,你不是不知道。” 应妙月慢慢地走在田埂上,她听着,心里也默默分析着。 见她突出一言反驳,谢冰疑也不接茬:“武林大会很关键啊……” “最关键的是,石不名她怎么甘心呢?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呢?她一定会来,这会引发很多有趣的局面的。” 谢冰疑忽然指了指不远处的棚屋:“累了半宿了,我暂住那里。我给你做糖山楂吃吧?” 妙月回望远处的丹枫山庄,又低头看自己被田野间的晚风吹拂起来的头发,她是真的不想回去。 丹枫山庄却在此时终于迎回了他的主人,烟花冷尽,兰提摘下自己的手套,单骑快马,一天一夜。 天刚破晓,他推开门,不见妙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