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灯火阑珊处
47，灯火阑珊处 第二日郭靖依照前日说好的大早上便起身洗漱预备到府邸去找丘处机他们。黄蓉昨儿夜里同郭靖闲聊至深夜此刻要起身只觉倦懒，又想到郭靖是去半打坐自己太早跟着去郭靖也陪不了自己玩耍，于是干脆翻了个身卷上被子蒙住头。 “蓉儿，你不随我一起去吗？” 郭靖已整装待发，他向来弄不来时下那些风雅人士的复杂把式，但也将自己收拾得格外清爽，很有个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黄蓉在被窝里发出猫儿般的“唔……”的声响，郭靖明白他是贪床不肯起来自不会勉强他，可却又故意逗他道：“你昨天夜里吵着我不陪你，所以不是说好了今天你陪我一起去等我练完了功就看桃花吗。” 说着便去掀被黄蓉裹紧的被子，而黄蓉更往被子中钻，丝毫不肯露出头来。 “赏桃花前要先去看老道儿的老脸，我不去，我不去。” “全真内功奥妙非常，两位道长看上去皆精神烁烁，邱道长更似青年人般长相，十分威严。况且我们昨日不是约定了吗？” 黄蓉在被中大嚷道：“不去，不去，他那是练了功后驻颜有术又不稀奇，如果是个千年老妖不会变老才稀罕。” 郭靖故作无奈地放开了被子道：“那也够稀罕的了，你真不去？我可一个人去了。” 黄蓉于是从被中先伸出只手，再伸出脚来对着郭靖，意思是反正他当下要睡觉。 “那我等下和邱道长说已与你约定好练功之后去看桃花，尽量早些来找你。” 黄蓉在外的手脚动了动，待郭靖笑着走至门口时才发了声：“早去早回，别让我先去找你。” 南方天气暖和，相较北方来桃花开得早上很多，不过谢得也早。按着这道理郭靖现下所在之地桃花该是要谢了的，不过意外的竟是烂漫非常。郭靖没有风雅的天赋可见着桃花盛开的景象也是不由地心生欢喜之情，他边走边想着若是黄蓉在旁的话想必能够吟出两首好诗来，桃花与诗实在是再契合不过了。 郭靖因出来得早故而不必急走，一路上先是往来人甚少，直至日头朝上后许多人便自家中出来了，偶有几个叫卖物件的小哥还殷勤地走近郭靖朝他夸赞自己的货物。郭靖皆笑着拒绝了他们，直到有个六七岁的女娃娃跟在她卖东西的爹后面朝他递桃花。 “这是你折的吗，真是好看。”郭靖弯下身来接过对方递将过来的一枝桃花，刚要起身却被女娃娃拉住了衣角，他不禁问道：“怎么了？” “不是白送你，给我五文钱。” 原来这桃花不是白给的，竟是讨要钱用的，而从那女娃娃的爹看闺女如此作为却只是一个劲地冲郭靖笑便知道这父女俩如此做已是惯常的了。郭靖心善，被当街强卖不值钱的桃花也只是老实地去掏衣袋，两父女见他上钩就干脆双眼直勾勾地盯住他，生怕上钩的鱼逃掉似的。 结果郭靖摸了衣袋半天都没能摸出一文钱来，他适才想起这些日子银钱全是由黄蓉把持着，甚至他昨个儿独自离开时黄蓉还将他身上最后那点子银钱都给掏走了。 郭靖在父女俩殷殷盼望的目光下臊了个大红脸。他将桃花重新递还给女娃娃，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这桃花还是还你吧，我身上没带银钱。” 父女俩自是失望的，女娃娃倒还好，只是拿回桃花后颇不满意地嘟了嘟嘴，那做父亲的就不够地道了，直接就粗声粗气地大声抱怨郭靖道：“兄弟你出门一文钱都不带可真不像话，还跟我们磨蹭这么久岂非耍人玩儿嘛。”说完拉着女儿转身就走。 郭靖望着他们的背影觉得很是尴尬，路经他身边的几个行人捂嘴笑话的样子更令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而这只是他此日遇上的第一件不顺心的事情而已。因着他太过悠哉的缘故到达丘处机处已算不得早了，丘处机和马钰又是修道之人，修道的人向来注重阴阳调和，全真教诸门人更是谨守教规中‘四更叫起’的规矩，无论何种天气都要在四更起身。其实郭靖与尹志平处过段时日也知晓他起得早，当时心里只赞叹他勤奋，却不知道这是人教派规矩之一，日久自然养成了习惯。 于是郭靖才进院子就看到丘处机仁王似地拿着宝剑满是怒气地看向他，郭靖忙要上前请安致歉就被他一剑刺过来，旋了个身方才堪堪闪躲开来。 “郭靖，日头升得这么高才来，你还敢躲！” 丘处机这位道爷脾气着实不好，何况自昨日见过郭靖后他就暗下决心教不好一个友人之子定要教好另外一个，后又见郭靖对全真心法领悟得快更是立生期许，这才导致郭靖晚到就叫他大为光火。 郭靖听他这么大声喊真就不躲了，他倒不觉得丘处机会真把他如何，想着也就至多受点皮rou苦，只要对方消气便成。 丘处机一剑朝郭靖面上刺去，见对方一动不动站着不躲便收住去势训斥道：“没看到剑到跟前了吗，该躲不躲，你是木头人不成。”丘处机气吼吼地说完就看郭靖直挺挺地站立，整个人如同根不会晃动的松柏，正想着这小子该不是故意顶牛于他，就听郭靖那边开了口。 “是我不该晚到，邱道长你生气了要罚我也是应该，你想打我就打吧。” 郭靖打小被江南七怪训惯了，除了前世为黄蓉忤逆过师傅们之外向来听话，丘处机脾气是坏可到底还比不过他大师傅。柯镇恶莫说假模假式地拿冰刃指向他，直接上手都是寻常事。 丘处机紧盯住郭靖瞅，仿佛要从他眼眸中看出一丝一毫不真诚来，谁想郭靖眼中尽是憨直儿的傻劲，倒叫丘处机生出些不自在来。 二人正对视间马钰则终于自屋内缓踏步而出，他挑开了正门门帘笑吟吟地道：“好啦师弟，你这暴脾气也该收收了，修道之人何能动不动就与人动肝火起干戈的。何况靖儿今日是由我来教导，合不该你来训他吧。” 马钰乃全真掌教，武功上虽不及丘处机，可其为人中正平和不似丘处机杀伐之气太重。王重阳在世时对马钰较为倚重，临去前更将掌教之为传给了他。 郭靖见马钰出来立刻拱手道了声：“马道长。” 马钰冲着郭靖点头道：“靖儿你很不错，懂得化干戈为玉帛的道理。” 丘处机在旁听到这话便明白他师兄实是在点他，只是他为人固执，恩师王重阳在世时尚且不改狂放的性子，如今年岁长了便更难以更变，便是敬重师兄马钰也不认为他说的全部在理。 “师兄，今日既是你教导靖儿，那我就往别处去吧。靖儿，你需同师兄好生学着。” 嘱咐完郭靖，丘处机提起剑一个旋身使了轻功就走，马钰看着他的背影不住地苦笑摇头。再转向郭靖时候忍不住又叨了句：“我总叫师弟多加钻研道藏经典，他却执于习武。” 郭靖知晓他们二人素来在一些见解上不大相同，丘处机尚武且嫉恶如仇，偏偏马钰秉持的是宽大为怀的主张。这事说不上谁好或谁不好，何况郭靖这样的外人更不好妄加议论。待马钰感叹完后二人便开始练功。说起来，马钰的耐心是极好的，这一点较之江南七怪、黄药师等人便可看出。 “靖儿，你做得很好，观四念处，看身、受、心、法，将呼吸视为所缘，安置于宁静却又不为宁静所缚。” 马钰很少疾言厉色，尤其是在教授郭靖内息心法时更是以旁视稍加一些适当的指导为主。他觉察出郭靖在这上面很具天赋，便是他们全真弟子要如郭靖这般在第二日里就能够入定安息的也是极少，可见郭靖是个能够不为杂念欲求拉扯入虚妄的人。马钰不住点头，心内对郭靖大是满意，想着待郭靖内息练得再进步些便带去镇外的高山上走山壁，而这即是要将全真派的轻功金雁功传授于他了。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用过午饭后马钰便向郭靖提及了到外面攀爬山壁之事。他笑着道：“等你再习练个几天我就带你去爬山，若果这山爬得好了假以时日或许就能够凌空直上三尺，于空中凌步三十七步。” 马钰故意没有言明自己要教给郭靖金雁功，还半似玩笑般讲得是要带郭靖出外郊游一样。郭靖只管点头，道谢后继续练功，一闭眼放空了自己再睁眼时已是暮色四合，他想到自己同黄蓉尚且有约便没在府邸留用夜饭，幸好丘处机不在，换作是他很可能强留郭靖夜饭后再强用功，可马钰倒也许准，甚至在郭靖走前还同他说镇子上入夜有灯会，大张旗鼓地全城关灯三日。 “少年人偶尔玩耍亦无不可。” 走前马钰轻拍郭靖肩膀，可能已从穆念慈处听说了郭靖有友人结伴在身边，临别前还关照他要同小友好好相处。 郭靖告辞了马钰踏步返程，不过杨康这处府邸实在是离镇上闹市地远，即便郭靖两日间习了内息，可自转世后因怕被七位师傅看出端倪也少有自行练过，故而这内功自还是等同于没有的，待到了与黄蓉约定过的闹市已是华灯初上。 他们待的这镇子虽说尚不大，可已临近嘉兴不远，热闹起来倒也像模像样，甚至不比繁盛地界差许多。郭靖前世里曾见过襄阳十里长街，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景象。那时，他与黄蓉常肩并肩走在一起从街头逛到巷尾，如今虽已恍然若梦，可是这些记忆却在心底牢牢印刻。他没想到竟还能够同黄蓉一起看灯火。 郭靖不禁慢下脚步，许多前世光景浮现在眼前，就连看到极寻常的兔子灯笼都会想起前世二人还年少时黄蓉玩笑般买来赠予他时的模样。 “喂，你怕我等得还不够久吗，走这么慢竟要我来寻你。” 嗔怪的语气一如当年，郭靖被人轻拍肩膀，转过头去后立刻便看到了笑得欢畅的黄蓉。许是少年人都爱热闹，黄蓉看上去虽是等久了却非但没生气还一副很是高兴的样子。 郭靖呆呆地看了他一阵，心中有无数感念，最后却只低声道歉，再多竟也说不出来了。 黄蓉有些不满，这回用好大力气重拍了他下后背，接着顺势将手臂绕上郭靖肩头。他如今比郭靖矮上不少，这姿势好不变扭，可他却偏偏如此，好像只有这样他才占了人上风一般。 “小爷知道自己玉树临风，傻小子你就不必每每看直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