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机关算尽

    

    ◇137

    不知该如何对别人产生复杂的情感?

    不知该怎么对其他人朝着好的方向去想象?

    魈望向荧,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只字未开口,荧却像听见了他的声音——

    似乎听见他在问,这次抉择,他对认知到自己的「错误」的诠释,他的改变,正确了吗?

    荧一刹懵怔。

    海灯节的夜,风里透着烟火味,不冷,却凉,风里的对视不过一眼,像即将燃尽的烛光,卟一下灭了,浅短也漫长。

    或许,魈并非像他自己口中说的那般不通世故,不近人情,不恤常理。那一番突然又真挚的剖白,不过是他对自己的怀疑,是自省,是期望与她重归于好的理由与托故。

    随着达达利亚收兵,双方偃旗息鼓,荧便一刻也等不了,奋力甩开警卫,直接起身奔了过去,整个人仿佛火烧眉毛,跑出了惊人的速度。

    一路上,她幻想着责备,道歉,幻想着把所有心里话彻头彻尾说出来,之后扑到魈怀里,紧紧拥抱住他。

    像劫后余生。

    可脚尖踩到他黯淡的影子时,荧停住了。

    咫尺一刻,她甚至观察到魈微微抬起的,准备承接她的手臂一僵。

    她并未真的抱上去,只是凝住魈一眼,这一眼热忱又克制,诉说了无数信息,折射着全然读懂的少年。

    彼此默契点了点头,荧继续往前迈步,伸长胳膊,像一种保护的姿态将魈揽到身后——

    从前她擅心计,魈二话不说,义无反顾地负责护卫,如今莫名变了。

    她目不转睛瞪视前方,“达达利亚!”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一顿。

    “怎么不敢面对我?”

    荧气势汹汹,齿间吐出的每一字都透着火冒三丈。

    对方背影凝重,数秒都未转身,马仔们识相,通通上车回避,只留他一人,随后他缓慢侧过脸,橙发刘海飘动,深邃的眼窝投下一片虚无的暗影,有如陷进了汪洋。

    依旧是最初的样子,但又缺了某一丝。

    达达利亚余光掠过荧,却被她兴师问罪、不肯罢休的模样瞬间灼刺,她闪动的金瞳像麦芒,径直往他胸口上扎。

    轻飘飘的。

    没伤着分毫,却足够令彼此心灰意冷。

    ◇138

    自始至终,都是一场完美的骗局,是权势之争的对弈,无关风月,却也恰恰始于风月,荧在这盘棋中承前启后,是最精妙的一子,终究昨晚那一刻的温存,让她迷失落了套。

    ——不想你没法交差。

    分明是戏弄她的权宜之计,可笑自己还当真了。

    荧眼眶发烫,“你骗我。”

    “我从未说过任何谎言。”达达利亚正过身,神色淡泊,语气风流而消寂,“倒是荧小姐欺瞒我的次数,一只手还数得清吗?”

    荧不屑嗤笑,“将心比心,你狠心算计我,就别怪我也利用你。”

    他胸腔绵长起伏,最终销声匿迹,半晌后苦涩开口,声音是无边无际的钝痛,“是啊,我心狠,你的心也凉,比至冬的冰川还冷,怎么都捂不热。”

    最后一字落下,宣判着达达利亚承认自己在感情这一局败得彻底,不是一点点坍塌,而是顷刻间满盘皆输。

    他回味须臾,倏地笑了,唇角眉梢的弧度不再掺杂野心,不再掺杂狡计,不再掺杂任何,是那样一如初见的灿烂且纯净。

    远方,几盏明霄灯缓慢升起,氤氲着,闪烁着,有些像他们之前一起看过的「晚星」。

    荧远眺那小小的微光,毕业旅行的日日夜夜,循着记忆浮于眼前,她还记得那晚潮湿微咸的海风,还记得达达利亚在游艇上,说要带她回老家时的神情。

    那么殷切的遐想,那么喜悦的目光。

    和现在一模一样。

    柔软,直爽,和煦。

    可惜终究粉碎在势不两立的战场。

    灯纸受不住北风呼啸,在高空斜了斜,孱弱得摇摇欲坠,荧一咬牙,再不顾念情性纠葛,冷漠道了句,“公子,好走。”

    旋即反手拉住魈,利落折返自己阵营。

    她尽最后所能,极力暗示达达利亚尽快撤退,可对方似乎并未接收到这层含义,只当她狠心诀别,他笔挺幽暗的轮廓僵在那,却也并未多停,几秒后留给荧猝然关门的巨响。

    砰一声。

    荧步伐一颤,仿佛不慎踩空了。

    最初,也是这样一声巨响,开启了她低俗半生里,最荒诞的几年岁月,如今再由同样的声音关合,像一场闹剧,他带着一身鲜血粉墨登场,是她假戏真做,在啼笑皆非的虚幻中,摇摆不定,动了悲喜。

    曲终人散,荧重重叹了口气,可预想中的如释重负没有来临,这段光阴,已经在她心底留下了什么。

    像是一粒弹壳。

    起先它那么炙烫,现在,终于降温了。

    ◇139

    数量防弹车浩浩荡荡驶出刑场,扬起黑压压散不尽的沙尘,像旧火车的烟囱,达达利亚一方人马全军撤离,没过多久,这边警卫也挥手驱散人群。

    真真一场戏剧落了幕,每个人都忙碌着收场。

    魈始终没言语,心照不宣留给荧足够的空间解决事件,他只是颔首,清亮幽邃的金瞳默默注视着少女的双腿。

    昨晚她膝盖就摔破了,那尚未愈合的伤口,刚刚又被碎石划开,正一滴一滴渗血。

    “旧伤添新伤……”

    他蹲下来,低声咕哝了一句,随后伸手小心翼翼触碰她皮肤,想捻干净患处。

    许是空气干燥,彼此相接时擦出静电火花,在黑夜里闪烁一霎。

    也就是这一霎,轰隆隆炸开荧脑子里的一团白雾。

    旧伤?

    昨天都没见面,魈怎知的旧伤?

    她蓦地猜透答案了。

    了解她踪迹,知晓警卫委托她帮忙,也清楚她何时出门,跟谁,去了哪,什么时候回的家,连她昨晚受了伤都了然于心。

    这么多细枝末节,连钟离都未必觉察过,魈却能如数洞悉,所有推断都指向一个结果——

    她家保姆是魈的人。

    “疼吗?”魈问。

    荧一下子滞了呼吸,没有予以他回应,她又立即凝神,脑海里飞快琢磨着眼前这个少年隐藏的所有心思。

    若说是监视,荧坚决不信,这一点上她绝没有负面的顾虑,或许她比魈自己都想得开,理得清,他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在意和关切。

    ——那是他变了吗?

    清理好伤口,他又撕开一枚创可贴,“荧,不要为了我,不爱惜自己。”

    ——看来没有。

    魈一切如初,起码对她的心从未变过,是自己不够了解他,抑或腾不出精力发觉,他其实比想象中有手段,有人脉,有更多她不曾窥见的另一面。

    但要说一点触动没有,那不可能,荧多多少少觉得像被泼了盆水,一半guntang,一半冰凉。

    尤其是现在,刚刚经历过那么多的此时此刻。

    她垂下眼帘,沉默睨视着少年的头顶,感受到他指尖在自己膝盖上流连,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有点倦怠,有点生气,又有点欣幸。

    身边人是被安排来的,这很正常,但欣幸还好是魈。

    还好是他。

    他不是其他人。

    “魈。”她往下倾了倾,深妙地念他名字,“你是不是……”

    和魈之间,没必要保留或遮掩,打开天窗说亮话再好不过,然而荧余光瞥到有人走来,瞬间想起警卫提醒的,耳目众多,又只得马上收声,扳正回身形。

    ◇140

    “荧小姐,尸体…您看怎么处理?”

    荧转过头,很快认出他——是质疑她那个警卫,先前瞧不上她的派头愣是散得无影无踪了,这会儿弓着腰,头也不敢抬。

    看吧,这个社会就是这样。

    今晚她功不可没,见识了这般能耐,也见识了她身边人的拼死护佑,他心服口服,毕恭毕敬,说话声调都藏不住讨好,大小事皆由荧定夺,再不敢怠慢了她。

    挺滑稽,也挺悲哀的,荧心里憋着苦笑。

    越来越多的明宵灯升空,迎着风接连飘过来,抬头就能看到灯芯的火苗在微微簇动。

    星点火光连绵成一片,令荧恍然想起那个焚尽一切的梦。

    她阖上眼,万念俱灰,艰难吐出三个字,“烧了吧。”

    “是!”

    警卫行个礼跑开了,紧跟着秘书排队过来,“荧小姐,之前…我不该怀疑您忠心的,是我误会您了。”

    他鞠上一躬,又道,“我该送您回去了。”

    “不用了。”荧随意指了指停在空地的一辆车,“钥匙给我。”

    魈见状站起身,“我来开吧。”

    他话音还未落,顶楼猝尔燃起大火,吸引了所有人目光,万丈烈焰照得每个人面色如出一辙的橙红,又照出人间百态众生相。

    警卫们动作很快,多拖延一分钟都可能再出乱子,干脆泼了酒和汽油,空气里,霎时弥漫起一股不可名状的焦味。

    火光映照奄奄一息的楼体,又穿透钢筋骨架,深深浅浅地投洒,接着,无数残存火星的灰烬,如雪花般在热浪中升腾,飞舞,飘落,仿佛无家可归的游魂。

    荧情不自禁抓了一下,飘渺而空白,她又抓第二下,第三下……

    最终摇了摇头。

    “都不用,我一个人静静,放心,我记得路。”

    随后接过别人递来的钥匙,独自落寞走开了。

    周遭北风猎猎,将浓烟卷出一团庞大的旋涡,荧透过车玻璃,凝着愈演愈烈的火势,恍惚看到高处的炽焰后站着一个虚影。

    那人身形潇洒英武,衣袂随风飞扬,威风凛凛,刚毅又端庄,只是浓烟锁住了容貌,看不清面孔。

    荧猛地转过脸,直接用眼睛眺望,而对方恰好背身离去,独留大火与雾霭,熊熊燃烧,永不止休。

    ◇141

    说是记得路,可荧还是绕了好几个弯才到家。

    相比白天,别墅已然换了个模样,门楣挂着灯笼,烘暖了瓦檐上自由却寂寞的鸟,玻璃贴着精致的窗花,室内光亮通明,钟离先她一步回来了。

    荧失魂落魄熄了火,一进玄幻,立马觉出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梭巡一圈,发现源于钟离挂起来的外套。

    她贴近,仔细嗅了嗅,闻到一股来自刑场上肃杀的气息,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果然。

    他就是高处那抹黑影。

    来不及深思,一阵低声通话的动静又隐约传进她耳朵,荧踮脚接近那间屋子,无声靠在门边,听着保姆传递关于自己的消息。

    “好的,请放心,我会照顾好荧小姐……不进来了吗?可是海灯节…好,好吧……”

    “是魈吧。”荧冷不丁开口,阿姨毫无防备,吓得一激灵。

    “我都知道了。”荧干脆挑明,走进房间掩上了门,“他一直跟在后面吗……让他进来吧。”

    阿姨仍旧惊愕,怔怔站着没有反应,荧一步步靠近,平静拿过话筒,“魈。”

    电话那头明显也愣了,几秒后应了一声,“嗯,我……”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没有恶意,你担心我吃不好,睡不好,怕我出事,放心吧,只要你好好活着,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她眼珠转了转,郑重添了句,“也不会怪阿姨。”

    全部讲完,荧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好了,进来吃饭。”

    马上又补充,“不许拒绝。”

    “…好。”

    细细的电流与沉吟声挟在一起,他的答复听不清情绪。

    撂下话筒,保姆也缓过来了,一一坦白实情,为难地说,“荧小姐,别怪魈队长,当年是他站出来,了结了杀害我儿子的凶手,我欠他的恩情,要怪,就怪我吧。”

    不必亲眼所见,荧也猜得到他是如何惩凶除恶,又如何独自背负冤仇,她轻轻摇头,握住对方的手,“我也欠他的,来日方长,就让我们一起慢慢还。”

    话末,她视线转向墙上新挂的贴画,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布置得很好看,都是钟离挑的吗?”

    谈论局长行踪是大忌,但这温情的当口,阿姨没多想,一五一十吐露了,“下午刚出门没多久,局长突然说去办事,我就一个人去采买了,到家时,他还没回来。”

    “那他什么时候回家的?”

    “就半小时之前,局长还顺路买来竹笋和rou,炖腌笃鲜……呀!汤——”

    阿姨惊呼,连忙小跑回厨房。

    ◇142

    一番套话,钟离全程在场的猜测,就算是百分百确凿了,说真的,要没有这段佐证,荧还以为是自己受刺激太大,花了眼睛,嗅觉错乱。

    她心不在焉翻搅着窗柩上的红坠子流苏,基本参透了来龙去脉——

    原来钟离一早就清楚她要去见莎琳,也知道达达利亚会掐准时间,带大批人马前去收尸,是他借口采购装饰,给了荧外出的机会,让她撞破达达利亚的诡计。

    她明白了真相,醒悟到自己被欺骗,被利用,必然会选择和国安局站到一边,一齐把矛头指向至冬。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钟离隐藏在幕后,推波助澜,不动声色替他们二人揭开面纱,看清彼此绝无可能撼动的立场,更是无需一言,就斩断了她和达达利亚之间的纠缠与羁绊。

    其二,他也是预防真出事,若是双方动起手,一切混乱到无法收场的地步,钟离自会出面,在退位之时,为璃月压服危机。

    面面俱到,他可太无敌了。

    堆砌如山的震撼感扑面而来,但现下没空耽搁,荧索性不再多想,直接上了楼,可台阶一阶比一阶沉重,半天才显现出钟离的影子。

    英挺的侧脸轮廓,垂洒肩膀的发丝,温润端正的身姿隐匿在玉翠屏风后——

    他正在二楼廊庭里写字。

    琉璃灯映照钟离头顶,他目光下视,长睫微颤,像彩色的蝶翅歇在他俊秀的面颊。

    他边落笔边开口,“回来了。”

    低沉也轻缓的声线,依稀带着笑,意味深长,颇显他对整个事态,对所有人,超出预期的满意。

    潺潺墨香纳入鼻息,荧懒懒倚在书案边儿上,背对他嗯了声。

    钟离又掭了掭金墨,淡淡问,“去哪里了。”

    荧胯骨一僵,靠在桌棱上险些失衡。

    往时他从不问这些,除了夜不归宿,吸烟饮酒不被允许外,其余钟离都给予她最大限度的自由,这一问还是头一次。

    他在试探,而荧也在伺机,她处变不惊拨弄着龙头笔架,漫不经心说,“闲着无聊,去看了场电影,还碰上个老朋友。”

    “电影?”钟离笔触顿了顿,反复寻味这二字,似是觉得这说法有趣,不由得勾了勾唇,“戏如何呢,我也想与你同看。”

    “你不在吗?”荧没崩住,偏过头反问。

    空气刹那凝固,胶着在二人之间,她忽而也笑了,有感而发道,“一场大戏,跌宕起伏,精彩绝伦…对了,导演长得像你。”

    他单手衔笔,指尖轻颤了两下,没再展开谈论,颔首默了一阵,“…朋友还好吗?”

    墙边的矮桌上煮着一壶云坛茶,这时候水开了,发出低沉也尖锐的鸣响,恍若港口即将起航的轮船汽笛,延绵不绝回荡。

    壶嘴飘起皑皑白雾,迷红了荧双眼,她融在一片蒸腾里,仰头叹息,像是认了命,“好不好,以后跟我也没关系了。”

    ◇143

    写完最后一字,钟离放好笔,起身绕到荧跟前,他身形修长,不挺直也高出荧一头多,她需要仰视才看得真切。

    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串糖葫芦,红彤彤的,外面一层糯米纸油花花黏着糖浆,他举着竹签,喂到荧嘴边,润泽的糖衣被她气息化了几分,溢出阵阵香甜。

    “回来路上,见小贩推车,海灯节依旧孤身维持生计,不免心生恻然,便买来一串,节日里食山楂果,又覆琼浆,是璃月千年文化与情感的传承,此外,也有团圆、甜蜜之寓意,阿荧尝尝,甜吗?”

    一段话,看似东拉西扯,实则语重心长,荧还不懂他么,无非借物喻事,给彼此找补罢了,只是钟离这般铁骨铮铮又圆滑玲珑,挑不出半点错来,叫人平白堵得慌。

    说实在的,这台阶够可以了,闹情绪也要掌控好限度,但荧还是气不过。

    气什么?

    她自己也说不清,因而只象征性伸舌头舔了舔。

    “酸的。”

    他眉宇间露出疑惑,空闲那只手捧住荧的面颊,随后俯身尝了尝她嘴唇,“唔…不酸啊……”

    没有审判,没有冷漠,没有问责,没有埋怨,荧做好了针锋相对或覆水难收的准备,然而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串甜甜的冰糖山楂,与一个突如其来的山楂吻。

    荧就像差一口气将要爆炸的气球,啪一下,被扎破了。

    她差点哭出来,哽着嗓子,莫名较上真了,抿了抿嘴唇,话里有话怼他,“酸死了……”

    钟离眯缝着狭长的双眼,宠溺地闷笑,“好,好,我也听阿荧的,阿荧说酸,那便是酸的。”

    软了的糖浆黏住荧唇角一绺金发,他一丝丝替她择离,“我去厨房看看腌笃鲜,还需些时候,魈来了,你邀请他,一同将这幅对联贴上如何?”

    说罢,他转身朝楼下走,然而只下了一步,又突然被荧叫住。

    “钟离……”

    她紧捏着拳,内心挣扎半晌,还是忍不住摊开了问,“如果我今天没和他断干净,反而跟他走了,你会怎么做…会杀了我吗?”

    微风摇曳了彩灯,层叠了光与影,钟离立在那儿,侧过脸回望,他眼底的光芒过分深情温柔,荧猝不及防跌了进去。

    他说,“你如此年轻,贪玩实属常情,我一早明悉你性子,却不舍得干预,我怕磨坏了你的坚韧与锋利。”

    “阿荧,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我庇护不到的区域,浮华之下究竟是什么,是好,是坏,或许连我也未可知,既然你到这里来,那么,就由你自己去揭晓答案吧。”

    “不过,若是不顺遂,抑或是累了,就回家,我会在家等你,等你回来吃饭。”

    ◇144

    款款真言,句句肺腑,荧蓦地有些惘然了,钟离何时下楼的,她不知道,他手上那串糖葫芦,也不知什么时候捏在她自己手里了。

    荧咬了一点,说不出什么味,像上辈子吃过的,吃着吃着,眼前雾蒙蒙的,瞳孔像极了窗边那水仙花缸里的一锭金子,上面汪着水,下面灿灿闪光。

    案上的红宣纸,书写着鎏金字,钟离的字迹孔武隽秀,苍劲有力,只是写了什么,她拭了好几次泪也没能看清。

    魈刚洗过澡,毛巾还搭在脖颈上,见荧手拿两大条红艳艳的对联下楼,他也不顾自己头发才半干,就拎起梯子,风尘仆仆往门口去了。

    邻居出来放炮仗,领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从棉衣里探出小手,边指边念,“今玥金什么…什么故薪,遇什么…玉……”

    小女孩苦恼地挠了挠头,“jiejie,你家对联好难念!到底怎么读呀?”

    荧狂力搅和糨糊,自嘲笑道,“jiejie认识的字还没你多呢,jiejie只会念横批。”

    说着,也踩上一阶梯子,把沾满米浆的毛笔往魈手里递,魈刚接过,恰巧清风拂来,扯落了他发丝坠着的一颗水珠,正好滴在荧高举的虎口上。

    很轻,很凉,散出和她同款的淡淡花香。

    荧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滴水珠,伸着胳膊迟迟未动,魈也不急,轻握毛笔另一端,顺着笔杆垂下眼睑,一同凝望倒映在少女手上的星穹。

    明宵繁灯,火树银花,整个海灯节倒映在水珠里,盛开在他们眼中。

    “横批?横批我也会!”小孩抬起红扑扑的脸,拖着长长的童声,“普——华——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