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陌路~
咫尺处那节白皙的脖颈,精致漂亮得令人久久移不开眼。 腻白的肌肤表面散落着点点红痕,如同雕琢在无暇瓷器上永不褪色的艳丽花瓣,深色发丝点缀下,流畅的线条一直延伸至肩颈、弯出一道勾人的弧度,半遮半掩地湮没在被沿,同时将跟从描摹的视线也无情地阻挡,但这并不影响千夜咎自行脑补出,被窝里布满吻痕的身体是怎样的动人心弦。 时节已经步入冬季,破晓姗姗来迟,处理完锥生零正是凌晨,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狂欢到黎明——袒露心迹后,纵情飨宴的感觉前所未有的美好,但体力消耗过度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玖兰枢原本要陪他一起醒着,最后千夜咎使出浑身解数,才成功劝服他打消念头,失算的是刚刚哄睡了怀中的宝贝,却发现窗帘没有拉紧,黎明已至,一息明媚的晨光从那道缝隙偷偷闯入室内。 担心会扰到玖兰枢的好眠,千夜咎想去处理一下,然而刚刚动了动、被子下的两具身躯紧密贴合着的部分略一减少,缠在腰间的手臂就陡然严格地收紧,枕着他肩头、身体半压在他身上的玖兰枢不满地微蹙起眉,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反应敏锐得简直要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睡着了。 如果再继续动下去,吵醒玖兰枢的罪魁祸首就会是他了——千夜咎只好无奈又幸福地打消念头,轻轻拍抚玖兰枢的后背,一边垂下头去吻吻他的发顶,这才哄消了他眉间那道碍眼的浅痕。 就这样睁着眼,感受着与爱人体温交融的亲密,仔细地将视野中的吻痕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黄昏时分,随着日头西沉,漏网的光束逐渐改变角度、落在床头—— 即使千夜咎立刻支起身体遮挡,沉睡的君王还是被惊扰了,“嗯……” 被熟悉的气息与温度包裹,显然令他非常安心,不适地低哼过后,一向浅眠的玖兰枢却只轻轻拧起眉,枕着千夜咎肩膀的头有些焦躁地细细蹭动,直到将整张脸都埋入千夜咎的颈窝中,才终于放松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俨然一副决定赖床的任性架势。 虽然千夜咎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但每一次重复经历,都依然会心动不已,湿热的气息喷吐在敏感的皮肤上,一直从颈侧酥到心里,无论有心还是无意,玖兰枢这些亲昵的举动,都会轻易让他yuhuo焚身。 勉强维持着理智,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像个精虫上脑的野兽,千夜咎回眸瞅了一眼墙上古典的挂钟,确认过差不多到了起床时间,这才放心将燎原的渴求发泄在玖兰枢身上—— 钳着下颔将那张精致的脸从自己颈窝里挖出来,千夜咎垂首便啃上玖兰枢柔软的嘴唇,捏开他的齿关伸舌进去,绵长的吮吻间,甘醇的气息与甜蜜的津液一起被肆意掠夺,玖兰枢在困难的呼吸中睁开眼,意识到千夜咎正在做什么时,微微眯起眼,咬住口腔中肆虐的猖狂舌头,然而轻轻的力道比起说是惩罚,分明更趋向于纵容。 显然是深知这一点,千夜咎的眸中浅浅浮出笑意,舌尖细细密密在温暖的内壁逡巡一圈,才满意地退出来,慢条斯理地舔干净残留在玖兰枢唇瓣上的水迹,亲昵地将他揽紧,嘴唇靠在他耳畔温声诱哄:“该起床了哦,小枢宝贝儿,早安。” 被这样细致的服务取悦,玖兰枢慵懒地半敛了眼,“嗯,早安。” 温凉的声音还带着睡醒时固有的沙哑,随着微微上扬的尾音曳出,轻轻柔柔挠在千夜咎耳畔,直接让他那半边身体都陡然一麻,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千夜咎低吟一声:“真的要被你迷死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玖兰枢唇角微挑、含着宠溺的笑,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拉下来,扬起脸短暂地吻在他唇上。 这举动无异于会心一击,千夜咎的理智顷刻间溃不成军,骤然翻身压在玖兰枢上方,“我看小枢根本就不想去上课!” 配合地承接了气势汹汹的吻,玖兰枢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千夜咎的背脊摩挲,在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前适时分开相衔的唇瓣,捏住千夜咎的下颔,阻止他不满的追逐,而后将他温柔地揽进怀中,“啊,的确不想去,”玖兰枢的指腹抵着千夜咎的眉心,缓缓揉开那里的折皱,“可是不得不去。” “元老院吗?”提到的对象显然非常倒胃口,千夜咎前一刻还在深深吸入冰凉的空气、勉强平复翻涌的欲求,下一刻就被成功转移注意力,刚刚舒展的眉宇重又拧起。 连锁反应般的,拼凑美梦的骨牌接连倒下,冷酷的现实、最终取而代之—— …… 西沉的落日即将被地平线完全吞没。 夜间部的阶梯教室里,靠窗的过道后排,玖兰枢独自倚墙而立。 他双手环胸,正闭目养神,耐心地等到最后一名同学进入教室,便睁开眼、放下双臂直起身,以这个非常正式的姿态,从容优雅地开口:“大家,”他居高临下,俯瞰着无一怠慢、皆恭敬转身面向他的夜间部众,“可以听一下我的请求吗。” 音量不高不低,语气也疏淡有礼,分量却显然足够沉重,只见下方的众位血族整齐划一地躬身行礼,“很乐意为您效劳,枢大人。” …… 夜风急促穿梭在层层叠叠的枝桠间,发出簌簌的焦躁响声,伴随着清寒的低温与无月的黑夜,听在耳中有几分阴沉森冷,仿佛昭示着灾难将临的不安胎动。 作为寄宿容器的红玛利亚,在绯樱闲的灵魂离开她的躯体后,就陷入了暂时的昏迷之中,幸好不久前已经以本人的身份平安无事地苏醒,在黑主灰阎的带领下,与锥生零一同去旧寮舍看望过红玛利亚,黑主优姬独自走在返回的路上,又想起刚才那个女孩对锥生零说的,“即使被你所杀,闲大人也不会后悔”——作为绯樱闲事件的当事人,基本亲身经历了整个过程,即使并没有目睹绯樱闲的死亡现场,优姬仍然不认为真凶是锥生零,她一边缓步行走,一边仔细思忖,试图找出为锥生零洗雪冤屈的关键证据。 旧寮舍位于黑主学园校园版图的边缘,与外界的防护林只隔着一层围栏,黑主优姬正沿着这附近的道路前行,象征灾厄的黑蛹便在此时破茧成蝶—— 一道黑影从旁闪过,肩负着学园守护者身份的优姬立刻负责地动身去追,她敏捷地跃出围栏,毫不怯场地进入夜色下黑黢黢的防护林中,目标人物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纳闷地蹙起眉,一边叨念着“应该往这边去了呀”,一边举目寻找。 然而很明显,她的功夫并不到家,四顾时竟毫无防备、致使整个背后都空门大开—— 在那里现出身形的男人,带着标准的圆框眼镜,身着西装、一副人畜无害的上班族打扮,不得不说黑主优姬的运气很好,因为对方并没有直接发动攻击,而是先绅士地对她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小姐。请问这里是黑主学园没错吧?” 黑主优姬立刻循声回头,便见这名男子往上推了下眼镜,不待她做出回答,已自行肯定了刚才的猜测,“我只是下班了顺路过来看看,没有想到会这么晚。” 镜片反射着寡淡的光芒、遮去了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他唇边公式化的笑弧,诡谲的寒意终于让黑主优姬警惕起来,将狩猎女神横在身前,“这个感觉……你是吸血鬼?” “啊,小姐也是守护者啊。”种族被揭破并未对男人造成丝毫威慑,他波澜不惊地回应道,头颅俯仰的角度变换,使得先前被遮挡的双眼中、危险的敌意全部暴露出来,“那么,另一名守护者在哪里?!”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同时摆出攻击的姿势,如野兽般以指甲抽长的手掌为武器,冲着黑主优姬狰狞地猛扑过去! 却在即将触碰到优姬的瞬间,攻势被一只苍白的手利落打断,锥生零扣着那只利爪,牢牢将优姬护在身后,沉声质问:“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丝毫受制于人的惧意,那名吸血鬼嚣张地宣布:“现以杀害纯血种的罪名,将你——剿灭!” …… 对于得到了纯血之血的锥生零而言,这场战斗不过只是单方面的虐杀。 可惜这位轻易便被杀掉的吸血鬼先生明显是先头兵,便在这短暂的战斗间,防护林中已出现数只吸血鬼,将两位年轻的守护者层层叠叠地包围——即使是向来冷漠倨傲的锥生零,也露出了如临大敌的神色,语气冷肃地警告身后的优姬,“与你无关,快走。” 这个要求理所当然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做不到。” 默契地背对着背、亮出武器摆好防守的姿态,两人绷紧了神经,与压抑的敌阵对峙,气氛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就在这个双方皆不敢妄动的紧要关头,二人前方不远处的两只吸血鬼竟然一刹那间、凭空化为沙尘! 不知何时,身着白色制服的夜间部众已经撕开敌人的重围,成为两位学园守护者的后盾,刚才突来的袭击,便是出自他们之手。 被这些外貌优越的贵族后裔众星拱月般簇拥在中央的,正是血族的君王玖兰枢。 他身段高挑颀长、姿态从容优雅地站在那里,线条极佳的俊美容颜如琢如磨,此时长睫半垂、冷漠地打量这些低等级的吸血鬼,举手投足间高贵的气质浑然天成——纵然今夜无月、光线清减晦暗,也不能对君王的耀目造成丝毫削弱。 前一刻还肆无忌惮准备发动攻击的吸血鬼们,顿时乖顺地单膝跪地、垂首行礼以示臣服,“玖兰……枢大人——” 泰然自若地接受了这无条件的尊崇,玖兰枢俯视着跪在不远处、这些走狗们的首领,淡淡启唇、平缓漠然地说:“闲会被锥生君所杀,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她对锥生家的所作所为,在人类的规则中,早已超出了被处决的上限。”说到这里,他稍作停顿、微微眯起双眼,“然而,为了保护纯血的珍贵,却要将锥生君处决?” 敏锐地察觉到渐起的危险气场,为首的负责人勉力维持着沉定的表情,不稳的声线却已将内心惊恐的战栗暴露无遗,“……枢大人,若是身为纯血种的您出手阻止,我们很难完成任务。” 被这浪费时间的负隅顽抗耗尽所有耐心,玖兰枢清冷的声音变得寒凉深沉,清晰地表露着不悦的情绪,“可以不要用愚蠢的行为,随意扰乱我所重视的学园吗……元老院的走狗们。” 强大的压迫力随着质问的尾音、磅礴地铺展开来,震慑着在场的所有血族,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双红酒般深沉的眼瞳陡然笼上杀戮的猩红血光——只听一声低沉的爆裂声,那位开口说话的首领,左臂赫然炸开、鲜血飞溅而出! “——啊!”他痛苦地呻吟着捂住失去手臂的肩头,惨烈的场面却未能得到君王丝毫的怜悯。 玖兰枢漠然命令道:“消失吧。” “枢大人,”败退之前,那名首领忍痛进行着最后的总结,“您有意包庇锥生零的事,我们会如实上报给元老院的……” 事情的发展都在计划之中,玖兰枢并没有为这番告诫产生丝毫动容,终于清理完元老院的走狗,他举步行至锥生零与黑主优姬面前,礼貌地缓声问候:“你们没事吧。” 对于他这面子里子都给足的关怀,锥生零却失礼地直呼其名、答非所问:“玖兰枢,你究竟想做什么?” “没事就好。”很快确认过他们的情况,玖兰枢无意在此多做纠缠,也不打算浪费口舌对锥生零解释自己的行为,“那么,我先告辞了。” 转身欲走时,却被优姬拽住衣袖,“等一下!” 玖兰枢耐心地停步回过身,静待她的询问。 “非常感谢。”先是深深鞠了一躬,黑主优姬再次直起身看向玖兰枢,神色变得格外正经严肃,“但是,零没有被追究责任的理由。” 她如此认真地为锥生零澄清,玖兰枢却仅是微一颔首,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优姬不必担心。”而后竟然再无后话、又是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这完全打满敷衍标志的态度,让锥生零嫌恶地皱紧眉、低嗤一声,不愿再与伪善的纯血种继续呼吸同一片区域的空气,径直拧过身扬长而去。 “零!”黑主优姬急忙追了两步,又停下来,转眼看着玖兰枢缓步渐行渐远的背影,顿时气上心头,与之同生的、隐约还有不被重视的委屈,于是她抬高声音,失望又愤怒地对他喊道,“不!枢学长根本不知道!” 不待玖兰枢作出反应,后方的早园琉佳先一步表示了对这番大呼小叫的强烈不满,“竟然敢对枢大人——”她一边说着,一边举步走上前、准备给忘乎所以的优姬一个教训,奈何刚踏出几步,便被一条拓麻拦下来。 “好了、好了,”连声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条拓麻很识时务,强硬地制止了琉佳的挣扎,并顺势遣散在场的其他夜间部众,“大家先回教室去吧。” 不得不说黑主优姬这异常的爆发,的确是有些成效的,甚至顾不上理会周围的动静,玖兰枢再次回眸,站在原地、静静凝视着她,为这新奇的举动足足沉思了一分钟之久。 尔后,似乎终于愿意花费时间、与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玖兰枢率先开口引导道:“优姬认为我不知道什么呢,是锥生君并非杀死绯樱闲的凶手,还是其他的事?” 他的语气温凉淡漠,话音刚落,便见优姬面露错愕,“枢学长既然知道,那为什么……刚才还会那样说?” 这背后牵涉了太多错综复杂的权衡利益,已经超过了如黑主优姬这样单纯善良、认为世事都是黑白分明的女孩所能理解的范畴,倘若将一切一五一十地对她坦白说明,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招徕更多的质疑与麻烦,玖兰枢原本打算同以前一样,顺着优姬的意思、肯定她的猜测,就像安抚闹着要吃糖的小孩子那样,但现在看来,优姬长大了、并且很在乎锥生零,所以老手段失去了本来的效用。 当然无论如何,安抚还是要做到位的,玖兰枢沉吟片刻,尝试更换另一种方式,口吻舒缓平静、尽可能真挚地表态:“优姬,我并没有把锥生君当作坏人。” 可惜这个避重就轻的新角度,似乎依然未能成功说服优姬,不止如此,玖兰枢温和耐心的态度,好像也略微助长了优姬不依不饶的气势,她沉下眉眼、目光坚决地看着玖兰枢,又加重了语气,严肃地要求道:“那就请你认同,零不是凶手!” 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新的应对方法,玖兰枢也有些无力,只得先应承道:“嗯,我认同了,优姬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的音色温雅疏淡、带着轻轻的叹息,分明是无可奈何的让步,传到优姬耳中,却变成耐着性子漫不经心的哄骗。 ——根本就是把她当做无知的小孩子! 那种无论怎样呐喊、怎样生气,都不会被认真对待的感觉,就像是卯足了劲的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得不到任何重视与反馈,挫败伴随着急需一个结果的焦躁,在这些情绪的驱使下,黑主优姬于是着重强调着:“我是认真的!” 如此刻意的说明,就好像断定了他不认真似的,并不想造成这样的误会,玖兰枢为自己澄清道:“我也是很认真地,认同优姬所说的话。” 然而优姬却如同不懂人言的复读机,兀自又重复了一遍:“零不是凶手……” 谈话的对象已经是油盐不进、固执己见的状态,深知再继续下去,完全就是无逻辑的小孩子争吵,玖兰枢便不愿再浪费时间,“优姬,这样谈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听到这句理智得近乎冰冷的提醒,黑主优姬一直咬牙绷着的那股劲头陡然松开,酸涩霎时涌上心间,看着玖兰枢的目光便也流露出浓郁的委屈,“既然这样,那就到此为止,”她逞强地压抑着哭腔,却还是没能忍住真情实感,“反正在枢学长真正认同之前,我不会再和你说话了!” 撂下这句无异于幼稚撒娇的任性宣泄,黑主优姬就迅速转身往回跑,然而刚踏出脚步,便见她保持着奔跑的姿势,硬生生定格在原地,“怎么——?!” 她慌乱地惊呼出声,却浑身动弹不得、完全无法摆脱窘境,就在这时,听到后方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 “呵……哈哈哈,”玖兰枢身后不远的一棵大树旁,千夜咎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正好整以暇地倚靠着粗硕的树干,看这闲适的姿势,似乎已对刚才的闹剧围观许久。 停下不掩讥诮的嘲笑,千夜咎戏谑地瞧向黑主优姬,收回束缚她的力量,看着她有些狼狈地踉跄着站稳,半晌后直起身、举步朝她走去,一边意味深长地开口评说:“你这个小姑娘,身板这么弱小,心却大得很呢,居然能同时装得下两个人。” 他缓步前行,路过始终含笑旁观的一条拓麻时,目不斜视地命令道:“你还不离开,是等着看谁的好戏?” “不是的——”反射性地立刻躬身行礼,一条拓麻连忙为自己澄清。 但千夜咎明显无意在他身上多费功夫,“滚吧。” 说完便不再理会迅速消失的一条拓麻,他继续行进、直到站在优姬面前,敛去所有多余的神色,面无表情地俯视她,“优姬认为,喜欢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从未见过千夜咎如前一刻那样陌生的、傲慢粗鲁的模样,优姬默然失语、呆滞地怔怔盯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他后方无动于衷、纵容着他为所欲为的玖兰枢。 “原来如此,”分明什么答案也没有得到,千夜咎却了然地微挑唇角,“所以,你用刚才那种撒娇般的方式,对小枢说话,因为你在喜欢他吗。” 而后,千夜咎顿了顿、垂眸深深看进少女的眼底,“那么你又为什么,会主动为锥生零奉献血液,并且像现在这样执着地维护他?”他语速舒缓沉冷,确保对方能够清楚地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你也喜欢锥生零吗?” 凌厉的压迫感就在对视间、分毫不落地传达给黑主优姬,一时间,她哑口无言、只能一点一点为听见的内容瞪大双眼,神奇的是,在这种瞠目结舌的状态下,她的大脑仍在思考着千夜咎提出的问题,就像受到蛊惑般被迫保持运转。 千夜咎的这句话本该是骇人听闻的,黑主优姬却没有立刻给出“不喜欢”的回答—— 她迟疑了。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仔细考量过对锥生零的感情。 第一次见到锥生零,他的家人刚刚被绯樱闲杀尽,他浑身是血、孤冷沉默地站在她面前,带他去浴室清理时,他虽然乖巧顺从,但却无异于一具失了灵魂的空洞躯壳、任她摆弄,后来他终于做了别的动作,却是一语不发地坐在墙角,用指甲狠狠地抓着自己被绯樱闲咬过的颈侧,嫌恶得恨不能将那块肮脏的皮rou剖出身体般、把那里剜得血rou模糊——他好像不知疼痛,可她看见这一幕,却心疼得流着泪、冲过去紧紧抱住他,当时满脑子都想着以后不能再让锥生零痛苦难过、要给他温暖、照顾他、保护他……大概是这样的心情,与见到玖兰枢时那种怦然心动、心如擂鼓的强烈感觉完全不同。 虽然,偶尔被锥生零示弱地依赖时,也会产生同样的心动—— 黑主优姬茫然地转动视线看向玖兰枢,看着他完美无瑕的外表与无可挑剔的气质,回忆着他温柔的态度与体贴的照顾,感受着自己的胸腔处传来的激烈鼓动——喜欢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心中的天平却仍在疯狂地摇摆不定,让她犹豫不决、久久无法否定对锥生零的感情。 玖兰枢便在此时轻轻叹息一声。 从千夜咎出场时起,他就没有再说过话,瑰丽的眉宇有些沉郁,目光也涣散无焦,像是陷入了苦恼的深思。 “我不会再和你说话”,这并不仅仅只是优姬对喜欢的人撒娇,同时也是对玖兰枢的威胁,至于她为什么会觉得“不和你说话”就能够达到威胁的效果—— 抬眸看着优姬,仿佛豁然开朗,玖兰枢的神色缓缓舒展,用温润的音色意味深长地说:“原来优姬认为,我是喜欢你的吗。” 所以才选择这种无异于情侣冷战的方式,作为威胁的筹码—— 意识到玖兰枢没有直说的隐晦真意,黑主优姬一时间怔怔僵在原地,手足无措地呢喃着他的名字,“枢……学长……” 玖兰枢安静地凝视着她,波澜不惊的双曈中逐渐浮出些许怜悯。 再次无可奈何地轻叹着,玖兰枢淡然上前几步,走到千夜咎身边,一张脸面无表情,就用这样冷漠的神色,突然抬起双手轻轻掐住千夜咎双颊上的rou,任性地甩锅给他,“都怪阿咎。”他控诉道,“如果不是阿咎一直不肯出现,我也不至于打破辛苦维持的平衡。” 玖兰枢是有自知之明的,虽然在万年的悠长岁月中,恋爱的经历基本没有,但优越的情商还是让他能够顺利地理解这方面的事物,就像千夜咎说过的,“又高又帅又有钱又温柔体贴、是完美无缺的存在”,像他这样的男性,很容易得到女性的青睐,所以在黑主优姬失忆、忘记她是他的meimei后,玖兰枢为了防止她对他产生亲情以外的感情,一直辛苦地保持了适当的距离——直到千夜咎进入黑主学园,他为刺激千夜咎,卑劣地利用了优姬、对她表示出逾越的亲近。 超凶地惩罚过千夜咎,玖兰枢再次转身面朝黑主优姬,正式地认真澄清,“抱歉,优姬,是我做得不对,让你误会了。” 尚未从前一刻的打击中回过神,下一刻就看到玖兰枢对千夜咎做出近乎顽皮的动作,黑主优姬目前是震惊到完全失神的状态,但玖兰枢对于自己异常的举动并无丝毫遮掩与解释,仿佛是刻意地将他陌生的另一面展现给优姬。 果然,他顺势开口说道:“关于我,优姬了解些什么?”他放缓语速,以兄长的身份,尽职尽责地引导着迷途的晚辈,“我的喜好习惯,我真正的性格,我的曾经,我想要完成的计划,我所追逐的梦想……优姬知道哪一个呢。” 除了他光鲜亮丽的外表,她一无所知——那样浅薄的感情,不过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憧憬。 黑主优姬无法作答,玖兰枢也没有彻底说透。 温柔的梦境被一针见血的冷酷言辞击打得支离破碎。 将黑主优姬怔然无措的模样看在眼里,玖兰枢却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安抚的动作,始终恪守着疏离的距离,连留白都不再体贴地为她提供,径自往下说:“优姬可能有些迟钝,好像还不知道,锥生君也喜欢你,不是家人,而是男性对女性的喜欢。” “所以你对他温柔相待,不断地给他希望,却又永远不会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被你这么吊着,锥生君会很难过哦。”他微微喟叹着,为自己的失误而感慨,也为黑主优姬的天真而感慨,“有时候,过分的善良会变成不自知的残忍。” 罕见的长篇大论迎来尾声,玖兰枢简洁直白地总结:“虽然锥生君喜欢你,这只是他单方面一厢情愿的情感、与你无关,但优姬是个好孩子,在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同时,也该适当地对被你影响到的别人负责了,你说呢?” 既没有被抓着手腕禁锢在原地,也没有被人高马大的男性逼近,在场的两位危险的纯血种——玖兰枢与千夜咎,始终彬彬有礼地与优姬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可是黑主优姬失魂落魄的样子,无论如何看起来都像是被狠狠地欺压了。 ——“别碰她!” 一声冷厉的呵斥传来,是察觉优姬久久没有跟上、匆忙赶回的锥生零,将黑主优姬牢牢护在身后,他举起枪对准千夜咎,而后—— 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锥生零手中的血蔷薇之枪斜飞出去。 “——零!” 发动攻击的人,不是千夜咎,而是玖兰枢——即便是他自己被枪指着的时候,也从来都是漫不经心地无视,优姬的惊呼、锥生零的咬牙切齿,玖兰枢全部都不在意,双曈中刺目的猩红淡去,他静静注视着千夜咎,“走吧。” “……嗯。” 被这无条件的袒护撩得神魂颠倒,千夜咎满心满眼都是玖兰枢,声音也柔软地发着颤,甚至忘乎所以地拉住他的手,可大庭广众之下,玖兰枢不仅不拒绝也不阻止,还非常自然地转过手掌、与他十指交扣,就这样亲密地携手一同离开。 …… 月之寮。 宽敞的一楼大厅灯火通明,角落的雅座处,早园琉佳与蓝堂英等几位贵族少爷小姐们正在那里,例行进行放学后的茶话会。 也许是因为刚才在玖兰枢的带领下,体验了以前从未想象过的、反抗元老院的危险经历,今天的气氛有些沉闷。 回想起那名首领临走前留下的话,早园琉佳仍然心有余悸,她秀致的眉尖郁结地拧着,不解地喃喃自语:“即使违背元老院,也要保护这座学园,枢大人究竟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其实很小,然而血族的五感天生就过人,支葵千里懒洋洋地仰靠在椅背上,将整个身体舒展开,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无精打采,“想什么都可以,我们只要听从命令就好。” “支葵,你……” 他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纠结过这件事——这个事实令早园琉佳感到难以置信。 那毕竟是血族的统治阶级元老院,成员基本都是比他们年长数百年的老妖怪,虽然她曾为保护玖兰枢、忤逆过那位一翁,但现在想起来,当时的确非常不知轻重,若不是玖兰枢出面息事宁人,早园家族不知会被下多少绊子。 “怎么想都无所谓,总之遵命就行了,”像是为她的质疑做出解释,支葵千里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喜欢这里,在这里的生活很顺心。” 这一句话,让在场的几名血族不约而同地想起支葵的家庭环境——虽说是贵族,宅邸却空无生气,父亲不见踪影,母亲抑郁寡欢,还有在元老院中任职、利欲熏心的伯父……确实比不上在黑主学园里悠然自在的日子,就连他们几个家境正常的贵族后裔,也受不了在家中时,婚姻作为交易的方式、像商品一样被大人们互相买卖,以及参加不完的、勾心斗角拉帮结派的血族晚宴,而进入黑主学园就读至今,社交变得单纯了许多,玖兰枢也未曾压迫他们做任何不想做的事。 “因为这里是玖兰寮长一手建立的,所以……”虽然没有把话说完整,但支葵千里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 作为支葵最亲近的好友,远矢莉磨理所当然也赞成他的想法,“我投支葵一票。” 这种坚定不移拥护玖兰枢的举动,原本应该是由头号粉丝蓝堂英率先做出的,但是近日频发的危险事件,着实让他有些应接不暇,倒不是对玖兰枢的拥护与信任有所动摇,他只是与琉佳一样,一时沉浸在揣摩玖兰枢真实想法的思绪里。 于是在看到同伴纷纷表态后,几乎是反射性地,蓝堂英急忙加入队伍,“我也是!”话音未落,他就知道自己反应过度、太大声了,顶着众人齐刷刷投射而来的目光,他保持平静地又重复一遍,“……我也是。”再有理有据地补充一句解释,“更何况,是元老院先冒犯枢大人的!” 众多的追随者,并非凭借纯血种的威慑力就能够得到,如果只是依靠纯粹的武力,玖兰枢绝不可能像今天这样,连背后的议论都是对他的支持,甘心跟在他身边的人,一定都曾见识过他真正的温柔。 元老院的一翁当众对玖兰枢不敬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那个时候玖兰枢也是像今天保护这所学园一样,保护了强出头的他们,“说的没错,”早园琉佳本就是玖兰枢忠实的追随者,很快摆脱了迷茫,“我也是,要与夜间部和枢大人共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