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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血月众的人一个个走到被抓住的月泉宗弟子面前。他们手搭上腰间长剑,面无表情地、重复地发问,声音毫无起伏。 “愿意归顺吗?” ——生存并不能靠一些解释来加以规避。即使你打的是所谓"正义“、所谓”忠诚“,也必将面临不容辩驳的溃败。 “不愿?” ——人只能承受它或者憎恶它,害怕它或者膜拜它,不论怎样,拼尽全力也只能在恐惧与哀嚎的交替中,来回不已,表达存在本身的节奏:其摇摆、不妥协;其苦涩,不轻灵。 “斩了。” ——因此,生命就是如此轻飘飘,比雪还容易消散。只需几句话,就可以走到绝境,陷入溃败之中。 大多数都是血月众和新月卫的其他人在动手。 偶有挣脱束缚逃跑的人,跌跌撞撞、像被折了翅的大雁,慌不择路地想要趁乱混到雪林里。 岑伤眉梢一挑,半点也没客气,手腕一动,剑气纵横。那人只觉得喉咙深处冒出来了一股血腥气。还没咽下,胸膛就被捅了个对穿。腿一软,倒地归西。 岑伤低头看来那具尸体半晌,慢慢撤回了手,宽阔雪白的剑刃一点点没入剑鞘之中,锋芒收尽。他回头数了数愿降的人数,几十人中,竟只有寥寥几人而已。 也是,拆映月楼的弟子,大多都是朴银花的心腹吧。 朴银花拆楼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若败了,这些人大半都会被当场诛杀呢? 岑伤回首一看。镜泊湖深处,冰山高耸,犹如一只受伤的野兽,匍匐在天幕之下,颓败万分。 山下横着木桥,白发老妪,早已咽气。 最后一人处决完毕,也到了黃昏时刻了。龙泉府落日极早,抬首望天时,已经是天色沉沉,有星无月,大抵是被云层挡住了。 史朝义那边消息灵通得很,岑伤刚回到月泉宗,他那边就派了人来。 那传话的手下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凑过来:“史将军特派我前来祝贺宗主收回宗派,铲除叛徒。”他话一顿,又问道:“并祝宗主早日出关,史将军定在宅邸恭候。” 岑伤道:“待义父出关,我会告诉他的。” 那人还想说什么,但看岑伤一脸冷淡,只道了两句场面话,送了贺礼,便退了下去。 虽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明面上的叛徒和不愿臣服者也已经诛杀,但朴银花好歹也掌控了十几年的月泉宗,自身的势力肯定不止这些。光是挽花刀派就有数百人了,还有月泉宗里被他收服的弟子和长老们......岑伤在心里一个一个数着,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于是命新月卫密切注意宗里动静,势必要将朴银花余孽铲除殆尽,以绝后患。 又是一场可以预见的血雨腥风。不过,杀戮对于岑伤来说,不仅是一种手段,也是一种享受。 届时定有人来指着他们滥杀无辜。 殊不知这才是最愚蠢的说法。所谓无辜,又有谁能说出定义?就连那些自称慈悲的和尚,也难以解释清楚这二字。 人从出生的一刻起,就沾染了是非因果。谁能无辜?谁敢无辜?人杀人就成了滥杀无辜,那人杀猪呢?虎吃羊呢? 天下生命,说到底,无非是大鱼吃小鱼罢了。 这种假惺惺的道德标准,本质上就是累人的负荷,试图掩盖因本能行动而产生的沉沦。 这世界上,没有无辜二字,只有食物链。谁都可以死,谁都可以活,谁都不无辜。 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杀死他们,才能更好地管理月泉宗。那为什么不杀呢? 义父的宗门里,当然要全是义父的人。 新月卫自然领命,无人反对。岑伤略略扫过众人,想起除了还未归来的乐临川之外,还有一人未到,不禁皱眉:“迟驻呢?” “最近死的人颇多,处理不过来的尸体都丢给他了,”有一人回答,“可能太忙了。” 岑伤眯起了眼睛。 原因无他,迟驻是少有的、胆敢逃跑的新月卫,虽然近年来一直遵规守矩,甚至因为分尸数量众多、手段极其残忍而被人称为“催骨血屠”,但狼狗难驯,谁知道他哪天又会逃跑,或者反咬一口呢? 因此岑伤道:“待会儿我去找他一下。” 按照规矩从武场出来的人,就要入新月卫,行奉茶礼。 但迟驻当年,并不肯跪下叫月泉淮义父。 说来可笑,指缝全是血的人,居然还在坚持自己那无用又幼稚的信念。好听点是天真,难听点是愚蠢。 当时岑伤就立于月泉淮旁边,见那人迟迟不肯跪下,一副顽抗到底的姿态,就知道他定然会惹得义父不快。 月泉淮对于“人”这种生物,其实缺乏基本的兴趣。他没有亲朋,也并无好友,从未娶妻,对于他来说,似乎所有生命都是他自身的延伸。 就像岑伤和端木珩,他们得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就是因为他们能按他的意志行动。 若不听话,要么打到听话,要么杀了,换一个听话的。 只是这次,月泉淮当场并未发作,而是挥手叫迟驻退下。 岑伤给他端茶,他的义父天生笑面,乍一看还以为心情不错,然而眼底里笼罩着的阴沉怎么也抹不去,似千里寒冰。 岑伤心下知他心底定是怒火中烧,斟酌着措辞道:“观他方才那副模样,怕是逃离之心已起。义父,可需要孩儿提前关他?” 月泉淮不答,抬手散去了除岑伤以外的所有人。他捏着杯子,看了半晌澄澈的茶水,才幽幽出声:"反抗老夫的人,倒是少见了。”语毕,倒是真的笑了起来,只是半点愉悦也无,徒有一腔暴戾。 他放下了茶,将自己偎进铺了柔软皮毛的座椅中,将胳膊支撑在扶手上,用手指点着额侧太阳xue,姿态懒散,另一只手轻轻在扶手上点着,哒哒的声音回荡在屋内,有些清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平息了怒火似的,眉间放松了下来,停止了敲击,向岑伤伸出手。 岑伤不解其意,但近了他的身,顺从地跪了下来。 月泉淮叹了口气,伸手捏住他的脸,左右看了看:“还是你省心。”然后拍了拍他的头顶,夸了一句,“好孩子。” 岑伤忍不住呼吸稍稍急促了起来。 他自认为心坚如磐石,不动如山,凡事能做七分,也要强求到十分。 就连自幼时便深埋心底的愤恨,于现在的他来说,也不过是未来若有机会时,想要去做的一件事情,等同于一种附属品、享乐物。 只有义父,才能他甘愿沉沦,成为俘虏。 他忍了又忍,指尖颤动,最后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搭在月泉淮的手腕上,低低地道:“孩儿放肆......”连声音都带着虚幻的恍惚。 他轻轻地将义父的手拉下来,将那只自然蜷曲的修长手指打开,垂首低眉,带着朝圣一般的虔诚,亲吻那白皙的掌心。 月泉淮抬起岑伤的下巴,有些玩味地看着他,用手指暧昧地摩挲他的嘴唇,淡淡地道:“倒是像只小狗了。” 心变得炽热而guntang,岑伤抬起头,对上义父的视线。原来那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里,竟也能有这样一刻,只倒映着自己的轮廓。 他居然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就这么抬身去亲吻了座上人。 呼吸急促而混乱,往日的冷静,傲人的自控,此刻全变成了迷乱。 当一种感情被推到其蕴涵的极致时,就会自然而然地提出这一问题:拯救或者是毁灭。 对于岑伤来说,性格与偏见使得他更容易接受把感情上的问题简化、了断,因而更容易剑走偏锋,一旦投出,便是全部。 拯救或是毁灭?那不是他会在意的问题。 谁,一旦得救,还敢自称活着?救赎只吸引圣人,而他从一开始就是凶手,只会屠杀,只能醉醺醺地蜷缩在狂热之中...... 义父,便是他所追求的狂热,是他所寻的意犹未尽的气韵。 唇印上了唇,蜻蜓点水一般,之后再无动作。岑伤不觉得自己是懦夫,但如今看来,胆量也不过如此这般而已。 要他再进一步,却是不敢。 要他退一步,也是不甘。 直到月泉淮回吻了他。这并不是一个激烈的吻,很温吞,唇舌纠缠,暧昧潮湿。 就好像年长者在耐心教学一般,怕教快了学不会,因此一口口喂,一点点走。 心跳跳得太用力,几乎要冲出胸膛。津液交换,隐隐水声,温温湿湿,燥热之感自喉而起,不胜燎炙。唇舌却是依旧缓慢地纠结,软绵地缠绵。 结束之时,岑伤脑袋已经不甚清醒,只觉得如梦如幻。他微微垂眸,盯着月泉淮红润的唇,只觉得刚刚犹如极乐,想要再一亲芳泽。刚低下头,就被月泉淮一指抵在肩膀上,推远了去。 他陡然清醒,敛目起身。 月泉淮用手背擦了擦唇,道:“今儿也算教你一教,以后找了女人,倒也不至于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手。” “谢义父指点。”岑伤道,却是不敢再抬头。 义父之意,他又岂会不知? 无非是在提醒他,他们断无可能,不要越矩,别忘了今后该走的路。 这么多年来,月泉淮身边的蝴蝶从未断过,他对追求者也颇为宽容。同宗出身的月泉泠心,逢年过节便来走动,毫不掩饰自己的钦慕,月泉淮虽没回应,却给了她长老之位,让她掌管了月泉宗丹阳宫。 岑伤自知幸运,得以在义父恩宠之下尝到这等甜头,已然觉得足够。 月泉淮又恢复了那懒懒靠在座椅上的姿势,哒哒的叩扶手的声音再度响起。 半晌,他才幽幽开口:“嗯......他想逃,我也看出来了。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迟驻。”岑伤答道。 “如果逃了,就给为父抓回来,”月泉淮下令,“你能做到的,对吧?” “孩儿领命。” 果不其然,迟驻当天便谋划逃跑。 数日之后,中夜潜逃,刚越过门墙,就见到岑伤携众侯之久矣。他大骇,欲逃却已晚,挣扎无效,终被压至月泉淮面前。岑伤毫不留情,一脚猛踹膝窝,迫使迟驻砰然下跪。 月泉淮俯身,脸上满是冰冷的笑意,如同寒冬里花池的水纹,一圈圈地荡漾,看似漂亮,实则冻骨。他捏上了迟驻的右手,出口竟是夸赞:“敢逃?不错。”语毕,指尖缠上内力,一点点地将迟驻的手骨尽数碾碎。 月泉淮其实对迟驻并没有什么期待。 他对迟驻是谁、来自哪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并无兴趣了解。 其实月泉淮想的很简单—— 他需要一批手下,所以有了新月卫和血月众。 他需要手下足够好用,所以有了武场选拔。 他需要选拔出来的人来当他的义子,因为迟驻站到了最后,所以理所应当要成为他的义子。 暴虐是手段,杀戮是手段。不论过程,不论道德,他要的,从来都是如意的结果。 就好像人在逗宠物,我要你应当往这里爬,那便不应当向另一边爬。 如果爬向另一边,那就提着后颈拎回来,重新再给我爬一次。 “我等着你叫我义父的那天。”月泉淮淡淡地说道,起身拂衣而去,留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迟驻。岑伤挥了挥手,便有人将迟驻压入大牢。 牢中阴暗湿冷,不知日月,伤也难痊。 昨日、今日、明日,皆难分辨。似乎每一个时刻,都会令迟驻伤痛。 他出生在沧州迟家,自小习武,后来家门被灭,被迫逃亡,一时贪心寻求一处安心练剑之地,被人骗入武场。违背家训,抛弃良知,凭着一手短歌熬过两年,站到了最后,却又要给别人下跪,认他人作父。 少年气盛,唯有横眉冷对,并为此丢了右手,失了立身之根本。 顿觉大仇难报,前路灰暗。 过去、现在、未来,都变得邪恶了起来,阴险得无可挽回,恶心得单调乏味,成了中蛊的灰暗。 一时间,连活着也变成了累人的负荷,疲惫的生涯。 正值心灰意冷、战栗不休之时,却听闻脚步声渐近,迟驻抬头,看见一白发青年冷立于牢门前。 那人五官极为端正,精致得有些雌雄莫辨,一双眼睛冷冽清明,那眉间凝着的凌厉煞气,乍看之下,气质竟和月泉淮有半分相似。 仔细一看,却又是不像了。月泉淮的笑面,是天生笑唇所致。 而这个人不是,他更像是戴上了一副假笑的面具,牢牢焊死于皮rou之上。 他知道他是谁——岑伤,月泉淮的心腹,也是捉住他的那个人。 迟驻瞬间警惕起来,下意识攥紧右手,可指尖只是稍微一动,变传来刺骨疼痛,一点力也凝聚不起来。他顿时颓然,只觉得事情已经再糟糕不过,最多也是一死——他现在这副模样,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却没有想象中的冷嘲热讽或者殴打。岑伤非常平静地、冷淡地说道:“不想就此死去,重修左手剑,或许还能死得像个人样。若做废子,命不如狗,迟兄好好思量。” 说完,也不管迟驻到底听没听进去,转身便离开了。背过身后,岑伤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屑,但很快又没于平静。 迟驻在牢里的呆坐的模样,某一瞬间和他的大哥岑不害叠在了一起。 同样是牢笼,同样是绝境,同样待在角落,眼神悲苦。 他们这样的人啊,都是蠢材。被道德和感情绑住,活该被愚弄被摆布,空有一身本领,却自愿画地为牢,成为被框住的奴犬。 他们都被所谓善恶、所谓是非、所谓坚持给束缚着,驱策着奋力前进,还把脖子上的项圈当作一种荣耀标识。 实在是有些可悲。 岑伤没那么好心,无缘无故跑来开导别人。 是有人跟月泉淮提了此事,说迟驻如此性情,怕是难以养熟。 月泉淮只是冷冷一抬眼,道,养不熟的狼又如何,当狗一样养,还怕这口长不齐的乳牙不成? 岑伤听了,便知月泉淮收养迟驻之事志在必行。 他过来说这番话,不过是觉着义父若收这个人做义子,还是会武的好,能发挥出些许价值。 他走出密道,推开雕花木门,习惯性抬眸,望向天上的月亮。 而密道深处,牢笼之内。 迟驻终于是伸出左手,握住了剑。 顺从之后,迟驻从牢中出来,右手也得到了医治, 既然成了义子,免不了要侍奉月泉淮左右。他右手初愈,拿不稳茶水,被月泉淮教训,叫他多跟岑伤学一学。 岑伤立即行云流水地沏了一次茶,然后稳稳端到月泉淮面前。 他自十二三岁时便跟在月泉淮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为义父沏过的茶,比他杀过的人次数还要多。因此,这是他最为熟练的事情之一。 岑伤能感受得到迟驻递来的目光,不解、疑惑,他似乎能听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怎么会有人自愿追随月泉淮? 类似的话语,他也听过很多遍。 有人说他是月泉淮的杀人刀,是月泉淮的咬人狗,是月泉淮的狂信徒。 他们说得都对。岑伤想,只要义父需要,杀人也好,被杀也罢,做什么不可呢? 他曾经也挣扎过,对这种感情有过悲与喜,但最终释然,将其接纳,甘愿沉溺。 「捌」 许是因为死者众多的缘故,后院血腥味极其浓郁。岑伤到来的时候,这里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断臂、断腿、腰斩,大半个后院的地面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数人在到处忙碌,把尸体分了丢出去喂狗。迟驻远远地站在一旁,抱剑而立,一身黑衣。他面无表情,似乎早已适应眼前这番地狱景象。 恰有一人,虽已被腰斩,却还拖着肠子在爬,迟驻垂头,挥了几下剑刃,将那双手剁了下来。那人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叫喊,眼睛怒目圆整,彻底趴伏在地上,没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岑伤见他确在这里,又观察了好一会,见他和往常一样麻木地分尸,似乎并无异心地当他的摧骨血屠,便稍稍放下心来。 看啊,当年所谓仁义傲骨的少年,也可以成为麻木不仁的屠夫,变得嗜血残忍。 或许他如今再看眼前的这些尸体,都是猪狗,都是畜生罢。 他只要妥协第一次,就会妥协第二次,直到认清现实,磨去脊梁。 正如噩梦,一旦开始,就难以结束。 他做过很多遍这样的事了,每当这时候,他的灵魂似乎脱离了rou体,从上方俯视这样一具躯体,前前后后地忙碌,好似这样能欺骗过自己的良心。 吐过、骂过,但还是忍过来了。 月泉淮很是满意迟驻的顺从。他要收养迟驻为义子,迟驻也确实成为了他的义子。结果的如意让月泉淮顺心不少,以映月楼为最,常常携他左右。 而映月楼又是“药材”安放之地,迟驻要处理的“药渣”也颇多。 迟驻分尸的时候,都尽量放空脑袋,让自己麻木地去执行,犹如不会思考的工具。 起手,落下,割rou,敲碎。 从战栗不休,到麻木不仁。 从沧州少年,到摧骨血屠。 我曾是、我是、我将是,这些概念都会在妥协中被模糊掉,成为一场时间性的狂欢,呈现出跟墓志铭一样的赤裸与静止。 迟驻并没有立刻注意到岑伤的到来。他做完手中的事,才缓缓回神,把目光递给来了有一会儿的白发青年。 “之前我召集新月卫的时候你没来,”岑伤道,“下不为例。今后你把手中的事放一放,先把宗里的有异心的人都找出来,特别是之前跟朴银花关系近的。” 迟驻问道:“之前不是已经杀了一批吗?” “不止,”岑伤道,“少说还有几百人。再过些时日,我猜半数人要逃。逃掉的也就罢了,留下的定然是心怀不轨之徒,应当清洗一番。” 迟驻应下。 他的脸上仍旧毫无表情,似乎这是一件如喝水吃饭一般、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剑上血稠,指缝鲜红。 人命对他来说,已然轻如草芥、贱如微尘。 中原那边,史思明扎兵范阳,一边与朝廷周旋。他虽短短时日里,手下狼牙军规模剧增,却是仍是不安,因而月泉淮和渤海国等势力请求援手。 月泉淮闭关,自然一时半会抽身不得。 渤海国则是提供了众多盔甲器械、良马粮秣以及镔铁杀具,千里运送。 但是千里运输的消耗极大,需一定守备力量以防拦截抢烧,一不小心极容易就食于敌。 再加上万万不能引起朝廷注意,卒凿渠而修粮道完全不可行,于是只能水路运输,穿行叠嶂,绕道而行,因此用时较久。 月泉淮出关时,岑伤将中原近况事无巨细地一一道来。月泉淮一手点着额角,一边闭目思考,半晌才问:“那物资,还有几日能到?” 物资的沿途防守、仓管等重任是由莫离宗负责,莫离宗又是月泉宗的下属门派,因而时实动向尽在掌握。 “若无阻碍,大约还需半月左右。”岑伤答道,“谢会首那边来信,朝廷监军乌承恩实乃皓首匹夫,难成大事,运输方面无需担心。” “还有半个月.....”月泉淮沉吟,“不急,过几日再动身去范阳。” “是。”岑伤继续道,“谢会首还说,这次恐怕惊动了凌雪阁,他们欲保下乌承恩,望义父出手。” “区区凌雪阁,朝廷的走狗,蝼蚁罢了,”月泉淮话锋一转:"不过如今朝廷里宦官酿祸,国乱岁凶,他们还有功夫管到这边来......嗯,动作还是太大了些。" 岑伤颔首:"乌承恩只会摇唇鼓舌,企图策反史思明部属,如今计谋泄露,已是断脊之犬,朝廷势力,目前不足为惧......" 他又讲了许久。待把这段时间的事都说完,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最后才总结道:“现在中原不论是朝廷还是武林都暗流涌动,庙堂之上朽木为官,各方势力之间禽兽实禄,尽是些狼心狗行之辈、奴颜婢膝之徒,但几大武林门派根基深厚,漩涡初生尚浅,还未波及。” 月泉淮颔首,似乎有些乏了,恹恹道:“如此便可。”他站了起来,活动了下筋骨,又道,“服侍为父沐浴。” 于是来到偏房,岑伤命人提来热水,月泉淮随之解衣入水洗浴。 冬日沐浴,自然是泡得越久越舒服。月泉淮拿了一坛酒,拍开酒坛上的泥封,顿时一股酒香扑鼻而来,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焰焰烧春之意,这便是剑南的烧春酒了。他拿过那只天马银杯,将酒倒入,放到唇边轻抿。 他此时姿态如此自然,似乎一举一动都明晃晃地刻出了养尊处优,极重享乐。 正因如此,之前阎乐感慨之语,被好一些人嗤笑,觉得他堂堂“苦乐”也有眼光有误之时。 阎乐乃月泉宗五长老,善洞察人心,投其所好,交友甚广,人脉遍布,一呼百应,亦有千人万人为其心甘情愿赴汤蹈火。 这样的人,却在成为月泉淮门下弟子,和宗主相处数日后,发出肺腑之慨:“宗主品性卓绝,凡人之世俗欲望难以近其身。此般性情,实乃谪仙。” 此话广传,众人听后,倒是连连摇头,不敢苟同。毕竟作为月泉宗此等大势力的主人,定然是日日金枝耍玉叶,顿顿美酒酿佳肴。 虽然平日里生活奢侈是真,但月泉淮不重物质,此话并不算作假。 当初他流落荒岛、飘零日本,没了奢华、没了享受,也是一样活得极好,凭借一身超凡剑术闯出自在天地。 神鸟迦楼罗不能奈他何,日本国的武士也不能奈他何。 习筹谋、精武学,才是他的人生常态。 在阎乐看来,是人皆有贪欲,人生真谛,无非利益驱求四字。 但独独面对月泉淮时,是心诚口服的。 只因月泉淮对世俗并无欲求。 有是好,没也罢。 他做的一切事情,最后的目的都是为了‘自己’这个存在,而不是为了得到某个物质本身。 他能过荒岛野人般的生活,也能过奢华享受的日子。 因此,他身上会展现出一种矛盾般的美丽,就好像器官的平衡与内在的深刻不太调和,却又在不停地诡谲交织。 若知其往事,又要在此时横向对比其他生命,竟会惊讶地发现,其他生命本身的水平有多么肤浅。 岑伤放好酒坛,在一旁持汤沃灌,怕水冷了,便用内力来维持水温。 月泉淮背对着他泡在浴池里。他看不见义父的表情,但是那劲瘦有力的背部线条一览无余,被温热的水蒸得泛粉、甚至有些玫红。 氤氲热气容易熏得人睡意上涌,再加上酒入喉肠,月泉淮随意拨了两下热水,竟觉得有点迷糊了。 这段时间闭关苦修,意在突破,消除隐疾暗病,因而沐浴和进食都是草草了事,此时一入温暖乡,精神顿时得到了些许放松。于是便把酒杯搁下,将背一靠,闭目养神了起来。 却是将那大片胸膛露了出来。线条流畅,肌肤白皙,质感如玉,黑白交杂的长发大数披散在脑后,几缕垂挂胸前,托出了两点诱人的鲜红。 岑伤只觉得眼前一阵迷旋,瞬间口干舌燥,却是不敢多想,稳定心神,继续将温水舀起,轻轻淋湿。晶莹水珠自肌理之间滚落的时候,杀人剁骨都稳的手,却是忍不住颤了。 他侍奉月泉淮许多次沐浴过,但次次惊艳如初,心动如潮。 偷偷扫过义父的脸,更觉动情,几乎要蒙了心窍。 手上动作却是不敢停留,浇淋、擦洗,指尖隔着一层布料触摸着那胸膛肌理,浓郁的生命气息,清楚而强大地存在着。 岑伤屏住呼吸,抑制脑内情潮涌动,竭力专心做手中事。 短短一刻钟,却是度秒如年。 “岑伤。” 这一声叫唤仿若惊雷,震得岑伤神志一清,差点就要把手中毛巾掉到水里去。他凝神,抬起头来,却对上义父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月泉淮眼神玩味,眼尾两道浅粉艳色直入鬓梢,玉面被热气蒸得生出了自然微粉,说话时鼻音勾人:“看看啊......” 他伸出一指,点在岑伤的胸膛上。 水珠顺着他的手臂滴滴答答的掉落,岑伤却只能听到自己如雷心跳,只能感受到那根手指指尖的温度,即使隔着几层衣物,也依旧灼热。 月泉淮却是向下一指,揶揄道:“你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