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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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龄拢了拢外袍,晕黄的烛火下,萧逸半张脸都在黑暗中,一对鹰目幽光流转,其中翻腾的怒气被他强行锁住,亟待喷薄而出,颇显阴翳。房中没有开凿地龙,夜深露重,空气几乎凝滞,一股脑全堆在地上半尺处,寒气摄人。 来时便觉得有乌云在她心头盘桓,压得她喘不过气,本以为是陆沉有所察觉,但没想到是萧逸。谢龄自认为待萧逸不薄,先前他在凉州坐大,陆沉几次三番上奏请求出兵凉州,谢龄都以灾年粮食歉收,不宜劳民伤财为由驳了回去,而后萧逸屯兵中央,暗中与她共图倾覆陆沉之事,她亦退让许多,军饷、粮草、佃客、土地,能拨的都拨下去了。 高官厚禄,任情自取。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谢龄靠在屏风上,神色疲倦,“今日慧安寺的香火钱拿到了吗?” 烛泪不合时宜地滴落,沿着红烛顺势而下,在铜盘中聚起油汪汪的一摊。 谢龄本以为萧逸不会再开口了,但过了一会儿,萧逸启声,声音如巨石磨砺般又哑又沉,道:“拿到了。” 回话了就好,免去许多麻烦,谢龄也乐得轻松,不需要过多去猜他在想什么。 不是军饷一事,谢龄心下长舒一口气,问道:“吃过饭了吗?” “没有。” 还没吃饭,那应当是等了很久,饿了? “你先等等。” 从寝室出去正对门就是香积厨,因她小时候吃斋饭总觉得吃不饱,偷偷求玄通大师开的小灶,一直留到现在也没拆。 香积厨内所幸还有些桂花糕。 谢龄拿纸包了些桂花糕,放在萧逸面前,“吃一些。” 往日里她在飞霜殿与萧逸密谈,担心宫人发现便锁紧房门,也不敢随意走动,更没想过萧逸从宫城外一路赶来有没有吃过饭,实在太过疏忽。 先前萧逸说尚未娶亲时她便有些内疚,干扰了萧逸娶亲,又阻挠了萧逸吃饭。 谁知萧逸看也没看一眼,将谢龄一把扯入怀中,扣着她的下巴质问道:“谢龄,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谢龄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中的迷茫不似作伪,“懂什么?” 他并不善于表露心迹,喜恶爱憎都掩藏在一张冷峻的面容下,旁人也难以揣测,但在谢龄面前,向来不加掩饰。 纵使他手眼通天,有千万种武艺,对上谢龄这情窍不开的模样,也只得敛了锋芒。 多情总被无情伤。 想说的话全堵在了胸口,萧逸烦闷道:“没什么!” 难不成是生气了?那要哄哄他? 谢龄幼时顽皮,曾有一次将玄通大师三尺来长的胡子编成辫子,当时玄通大师虽然没说什么,但之后的一段时间都避着她走,想来也是敢怒不敢言,索性眼不见为净。后来谢龄亲自赔罪,立据为证,这才化解了一场无声的“干戈”。 现在还按照“旧例”来解决恐怕不足以平息,谢龄直接问道:“你为什么生气?” 萧逸挑眉,“那可太多了。”方才谢龄端出桂花糕时他便已按捺住心中的怒气,他知道谢龄不善言辞,平日里除了公事,一张讷口能说出一两句令他称心的话已经是破天荒了。是以他看着谢龄拙劣的讨好,心中竟然有一丝快意。 “先前提到中徐州需要一位流民帅,你派了谁去?” 谢龄坦诚道:“周严。”周严曾仕陆沉幕府,两年前向谢龄投诚,但谢龄不敢轻信他,想先将其调离中央,而恰好徐州刺史病故,便将周严派往徐州。“但周严招揽流民一事,并不是我要求的。” “还有一事,你与幽国太子的婚约,打算将我瞒到何时?”萧逸一双深蓝色的眼瞳,如雷电一般扫视过来。 谢龄不知如何开口,她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觉得此时与他并无关联,也不好有过多牵扯,便从未提起过。 ”这并非要事,陆沉将幽国的求亲压了五年,应当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贸然告诉你,违背其本意,到时候难以收场。再者,若无幽国相助,我们对上陆沉,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萧逸脑中突然想起陆沉的话。 “你这金笼,即便密不透风,也关不住这只雀鸟。今日她用你来防我,明日也会用别人来防你。” 陆沉的话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若他要关谢龄,便不会从凉州千里迢迢赶到京城,直接将她掳到凉州,届时天高皇帝远,陆沉纵有通天本领,终究鞭长莫及。防人之心更不能怪到谢龄身上,试问一女子,被屠戮亲人,下了毒药,又控驭在身边,如何不对旁人生出防备之心? 他倒是能看透陆沉了。陆沉将谢龄看作一个可以博弈的对手,或许带了些怜惜,又或许在这几年滋生了爱意,但豺狼终究是豺狼,怎可与鹿为伍? 如今二人离心离德,也算他一手造就的。 谢龄拿了片桂花糕放到萧逸唇边,“先吃一些吧。还有要问的吗?” 对于陆沉隐秘的心思,谢龄知道多少呢? 萧逸张口,顺势吃下了。 “有,今晚我能不能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