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杨沉裕视角）

    现在是周六下午的放学时间，接下来就是家长会。所以此时家长们正如潮水般涌进教学楼，校园里显得分外热闹。

    “你确定她靠谱？”我被李善言拉着穿行在人群中，大声问道。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去了就知道了”，然后拉着我继续往前走。

    ……现在就是我处于这样的情况之中。自从上次看了考试成绩，被李善言察觉到我的失落感之后，他就执意说想让我去他家一次。

    我问过他为什么，他只是说他认识一个人，那人应该可以解决我的烦恼。

    但是那样的想法我从来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过。至少我自认为我是真的不会在朋友面前表现出对自己不如他的不甘。

    而且我也不希望我真的是那么想的。我们能一直保持着这样好的关系就足够了。

    如果他只是因为关心我而李善言这么说就好了。我这么想着。何况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还真从来没拜访过他家。这也当作是朋友交往间的一次正常现象吧。

    正当我们要脱离人潮的时候，一个人猛地撞到了我的身上。

    我被撞得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幸亏1及时拉住了我才没让事故发生。我有些生气地看了那人一眼，结果发现来者还不是“一般人”。

    “哟，淮哥？”1眯了眯眼睛，半开玩笑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这人叫徐淮，是这年级几乎人人都认识的名人，混社会的那种。但这不影响他憨。

    “可不敢可不敢。”徐淮晃了晃顶着染得发黄的头发的脑袋，也故意笑着回应道，“我十分的害怕呀。”

    胡扯了几句话之后徐淮就离开了。我们也很快就出了学校。

    一路上我们没说太多话。总觉得他有想故意保持神秘感的样子，所以我也没再多问。

    坐在前往他家的公交车上，我默默地看着窗外。虽然是初春，但是这天下午的阳光格外灿烂，让人的心情很难不舒畅。

    那个人会是什么样的呢。我脑中稍稍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但不知为何，想着这个的话，总觉得有种特别的预感。

    抵达了目的地之后，李善言带我进了门。说实话，他的家和我想象中的差距还不是很大。在我印象中他就是会在近五年以内新建的小区里住着比较宽敞的房子的人。

    不像我，还住着十几年前盖的房子……

    不过时间没允许我多想。因为当我一进门之后，我就看到客厅的窗户边站着一个人。

    然后，不等李善言出声，那人听到了动静就转过身来了。

    李善言在我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就是她”，之后她就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我赶忙走上前，于是看清了她的脸。

    “夏……”那一瞬间我心里一惊，差点直接脱口而出，“你……你好……”

    那是一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少女。她除了脸上没有绷带之外，其余的地方和夏霁长得分毫不差。

    但是夏霁曾经说过她的绷带是因为鼻畸形才缠上的。她没必要说谎。而眼前这个少女的鼻子看上去明明没有任何问题。

    “你好。”这时候她说话了，音色听上去和夏霁也很相似，但语气更轻盈从容，“是被吓到了吗？”

    她说着还露出了一个有点调皮的笑容。这绝对不是夏霁能做出来的表情。

    “呃……有一点。”被她看出来了，我只能实话实说。

    她又笑了：“我和你们的一个同学长得很像是吧？”

    总觉得她是在故意卖关子然后看我的反应。但我也只能点头。

    “夏霁。”她说出了这个名字，“我是她的meimei，叫我夏萤就好。”

    ……meimei？再仔细端详她的脸，确实还是有种就是本人的感觉。虽然夏霁的脸平常都被几乎占据了脸一半的白色挡住，但不知为何我还是会有这种感觉。

    没错——就像是在走廊上看到自己认识的人，明明只有背影却依然能确定那是谁一样。

    “过来吧。”夏萤转身走向宽敞的客厅。我赶忙跟上去。

    夏萤走到饮水机旁背对着我接了一杯水，双手捧着放在了桌子上，动作简直像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一样自然。

    接着她走到沙发旁一屁股坐下，并示意我也过来。

    “那我就先回避一下了。”李善言说着便拉开了和我的距离，脸上一副“祝你好运”的表情。

    “等……”我想拦住他，但他很快地闪身进了房间，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夏萤旁边。

    我尴尬地回头，夏萤正抬头看着我。我一遍在心里骂了李善言这家伙几句，一遍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坐下。

    我尝试着直视她。夏萤这种的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漂亮的女生了。她似乎涂了唇彩，唇色有点鲜亮。我从没见过夏霁像学校里的其他女生一样用唇彩什么的修饰品。她穿着黑色的短裙，腿上还是我从没亲眼见过的黑丝。我感觉自己都不太敢直视她了。

    而夏萤也一直没说话。是在等着我先开口吧。我拿起她刚才放在桌面上的杯子象征性地喝了口水，然后重新看向她。

    “那个……”我鼓起勇气开口，“你和李善言是什么关系啊？”

    我在问什么啊！但是听见我的问题她微微一笑，然后说出了我意料之外的话：“如果说我是他女朋友你会相信吗？”

    那一瞬间我的心像被雷劈了一般。李善言有女朋友？在我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还是这种类型的？她是在说谎吧？她这种游刃有余的人肯定能像这样说谎说得让人看不出来破绽吧？

    不对！我不应该在这里独自混乱，这只是她随口说的一句话而已，又不一定是真的。我在心中拼命安慰自己。

    “哦……我大概明白你的问题出在哪里了。”见我这样夏萤突然收起了原先轻快的神色，像是面对着什么难处理的问题一样认真地看向了我。

    “……什么意思？”被她的严肃所影响我也变得紧张起来。总觉得似乎要大事不妙。

    “刚才是我开玩笑，你别太在意。”说着她几乎是立刻又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转换的速度快得惊人。这能力是我遥不可及的。然后她接着说道：“你是因为学习上遇到了麻烦才来的吧？”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算了，这种事情总归也不是我现在应该纠结的，大不了之后自己去问李善言就好了。于是我回答了是。

    就像这样，我很被动地跟她聊了一会儿。内容也无非是关于我的现状，期间我还为了缓解尴尬而做样子地喝了好几次水。

    “其实你现在也很厉害啊。”夏萤不知何时垂下了视线，“如果我能达到你这个水平的话，可能天天做梦都会笑醒吧。”

    ……真的假的？像她这种伶俐的人会为学习发愁吗。我倒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表示对我的状况的羡慕的。

    “难道说你是……”夏萤突然抬起了头，目光对上了我的视线，“现在开始仔细想一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一直想要追求更多而始终得不到满足呢？”

    听到这句话的刹那，我的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对此作出了应答。

    从很久以前我就是现在这样。

    安分守己、不苟言笑。不知从何时开始，从记事起他人对自己的评价就少不了“内敛”二字。

    人的性格是生下来就被赋予的吗。人的一生会经历什么是生来就注定的吗。

    我不知道答案。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寻找答案。就这样按这个世界所认为的常理来办事，每天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学习。

    作为一个男生，我倒是对体育之类的并不特别感冒。小时候也是因为明白自己体力不如别人而几乎从不参与他们那些追逐的游戏。

    我也尝试过很多令现在的年轻人着迷的娱乐。但是到最后总是会搞砸，然后等到考试结果出来之后发觉自己浪费了很多学习的时间。

    而且，我这样的人也根本不可能受到这个时代的一般女生的青睐。

    所以，到了后来，渐渐地就放弃了像身边的同学那样的生活。那样课下谈论着喜欢的游戏、趣闻轶事，挤时间去进行自己的活动的生活。

    去发展那些方面不一定会得到回报。但学习一定会得到回报。只要不让自己闲下来，哪怕考前没有特别认真复习，成绩也不会差。这个方法屡试不爽，像是真的有上帝在看着自己的日常然后给予回报一般。

    无需多余的顾忌，安安稳稳地生活着。这就是我生存的通行证。

    ——直到有一天，这个方法失灵了。

    总是差那么一点，达不到自己想要的目标。哪怕努力了也不能。我不想认为我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但是每当这份期望得不到实现的时候，心里会不由自主地翻腾，无法形容的感觉让我痛苦、迷茫、焦虑，乃至愤怒。

    这个状态也已持续了很久。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为了不让他们用那些“看开点”什么的空话来让我更加迷茫，我始终把这份对自己的恐惧压在心底。

    我私下里找过相关人士。但是他们也是说着空话，觉得是我学习压力太大。更有甚者误以为我是厌学。

    这究竟是不是我自己的问题呢。有时我也会自我怀疑。

    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心情不好的时候所有的不满会一并涌上来，然后我就会陷入这样的情绪之中。

    甚至有时，我心中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明明我已经没有什么其他的爱好了，为什么还连这个愿望都不能让我实现？

    质问上帝无济于事。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而所谓情绪低落时的倾诉对象，却又只有李善言一个。或者说也只能是他一个。我不懂得多余的社交技巧。

    大人什么的也已经无望。在他们眼中，我们这个年纪的人的问题无非就是早恋和压力两种模板。

    然而此刻，夏萤所说的话——

    “是不是因为自己一直想要追求更多而始终得不到满足呢？”

    ——终于不再是局限在那个范围内的发言。

    “追求更多……？”我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更多”，指的是什么意思呢。

    “是的。”夏萤的神色很平静，“你想要追求的……不仅仅是学习上的吧。”

    她像是看穿了我一般说道。这世上真的存在看着别人思考就能猜到别人想法的人吗。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看来你真的是和我一样呢。”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收起了见面时轻松愉悦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凝重的表情，“太多别人的快乐，我们都体会不到。”

    我屏住了呼吸。夏萤那双纯黑的瞳孔中仿佛孕育着惊涛骇浪。

    我似乎已经忘记了其他的顾虑。

    之前的紧张和不自然已经减轻了大半。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被说在了心坎上”吧。明明是同龄人，却能如此敏锐。我几乎要对她肃然起敬了。

    然后除此之外，是对终于遇到了知己的激动心情。我很清楚平常看起来不苟言笑的我一旦激动起来也是变化很大的。这显得我好像有点没出息，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的心跳开始变得有点急促。是因为情绪的波动吗。我正准备开口再说点什么，夏萤却也在这时站了起来，走到了我的面前，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微微飘动。

    “我很喜欢你。”她莞尔一笑，“我现在很有信心能帮你解决问题。”

    什么……她后面说的话我几乎没听进去。她是说了那样的话吗。她……说喜欢我？

    “现在，请你闭上眼睛。”她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我没说睁开不能睁开哦。”

    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般，我理所当然地听从了她的指令。

    视野陷入了一片暗色。然后我感觉到她走远了几步，接着耳朵捕捉到了极细微的窸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