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去往斯科洛特维尔的道路既平缓又通畅。我们是在春天的正当时出发，尽管天气很好，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但开春的泥泞依然纠缠着不肯褪去。弗朗西斯科告诉我，等这趟车回来，车轮绝对别想干干净净。我特地穿了不那么拖沓的裙子，穿上了专为雪和水还有泥混在一起时行走的长靴，哥哥和戴维尔也将裤腿扎进靴子里面，穿着下摆短短的外套，两个人都看起来干练了不少。这一程我们要从斯科洛特维尔换另一种马车，这种马车由飞马拉动，要带我们越过整个白方阵森林，再到被称为“林中之都”的列斯达，再从这里拜访魔女们的学校“别祖伊明那”，这个名字简直不能称之为名字，因为它的意思是没有名字，因为它的称呼太过随意，大家也就随便叫起来，比如“别斯”“别伊那”什么的。哥哥在这所学校获得了一个小小的讲师职务，但他带的年级有限。我将在这里学习五年，第一阶段的三年结束后，我们可以选择是继续选择魔法研发方面的学习呢，还是选择走向魔法技艺的应用。

    哥哥把最后的两个手提箱放在了棚顶，由于已经换上了轻薄保暖的衣服，他发力的一瞬间，被拉上去的衬衫贴着他的腰线若隐若现，顺便用力的大腿拉平了褶皱显现出轮廓……哥哥的身材很好，但过去十几年里我从未注意过，他好像知道我在观赏自己，走过来正了正我的帽子，稍稍露出一点笑容。他抬头深吸了一口春天还有些寒意的空气，阳光穿过镜片，照得他的绿莹莹的眼睛更浅，更剔透，更像狼，但是这暖色的光也让哥哥线条分明的五官变得温柔了不少。我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会艾尔，想着在他身上的新发现。戴维尔好像和我们的马“交流”了几句，接着心满意足地朝我们走过来，弗朗西斯科与杰尼西亚也来了，他俩依旧笑盈盈地，催促我们该启程了。

    戴维尔先上了马车，伸出手想拉我，但艾尔在底下先行将我带上了台阶，我本来想抱怨几句自己又不是不会走路，戴维尔就把我揽到了自己的座位一侧。我俩面对着艾尔，我的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哥哥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是没有了以前那层又薄又硬的冰。我略微低着头整理拿上的篮子，篮子被一块印花布盖着，两边绣着很精美的蕾丝边，是两个对着的跳舞小人儿周围带一圈花边的蕾丝，这块蕾丝将对面艾尔的小腿部分遮住了，我的视线只能落到他饱满的大腿之间，他的大腿很有力，不算强壮但很结实，看似纤细的衣服下是狼一样充满爆发力的rou体……我已经想到别处去了，我赶快摇了摇头，但是几个月前的回忆依然不住地涌上来。

    你摸过狼吗？像抚摸一条狗那样摸他的尾巴，像拍一只猫那样拍他的耳朵？那一天我摸到了狼的耳朵和尾巴，雪白的毛发，不像我以为的那么坚硬扎手，而是相当舒适。蓬松细软的绒毛十分厚实，握在手中像握住一条围巾，是御寒的好装备……

    那天晚上我径直去了戴维尔的房间，协助他简单清洗后，我们就入睡了。我记得他头发上有着用花泥制成的肥皂水的味道……可能是杰尼西亚在小浴室里准备的，而浴室往往非常寒冷，如果不使用，我们是不会把它烧热的，但明明住在地面以下，还有水、有浴室、有热源，这多么难得又幸福。弗朗西斯科将每个小房间里都放进了封闭起来的热源，我们经常说这是“假火”，因为它看上去是一小堆篝火，结果只是具有照明效果，而不会将人烫伤，因为手穿过去什么都摸不到，这是他和杰尼西亚种植的向日葵，等它们吸收了这辈子需要的光照和热量，他们就采集下来，做成各种形状储存起来，等到这段没有阳光的日子备用。

    这是平安祥和的一夜，戴维尔因为疲惫睡得毫无戒备，呼吸声都重了许多，我侧身背对着他，拉过来一只手臂搭在我身上，他又热又痒的呼气就对着我后脑勺下面的一小块皮肤。夜里偶尔他似乎哼哼了几声，却把我往他那边拉得更近了些，我们身上的毯子有些粗糙，这些都是胡安娜狩猎的战利品做成的。总得来说，我很开心戴维尔可以毫无戒备地、而我也不需要什么防备地和他躺在一起，多少个静谧却未知的夜晚过去了，在我的成人礼这天，我拥有了一只自己的恶魔。我睁着眼睛瞪着黑夜，这片未经涂抹的黑暗放纵人的想象任意驰骋，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将从这天晚上开始不一样了，那几本《魔法史概论》暗中提醒我前方有漫长的路途等待着，而每年都如一的、暴风雪时刻来到地下的时光或许也要结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离开这张窄小的床，它简单、温暖、柔软、熟悉，有一些一直以来习惯的东西在日常生活中出现的频率会变得越来越低，直到成为回忆的一部分……戴维尔在我身边，这很好，这也是一种改变，好的改变，也是陌生事物进入生活的开始……我本来很困，但这么想着，想到了太多像这片黑暗一样虚无的东西，为了摆脱这种突然察觉到什么的不自然的、不知为什么带些遗憾和担忧的仿佛要告别般的感觉，我翻过身来两眼望着黑暗里根本看不到的房间顶部，熟睡中戴维尔的手被我随意摆弄着。

    不知怎么的，一阵难过的情绪向蛇一样舔舐着我的心尖，弄得我在温暖封闭的小房间里浑身凉凉的。我真的了解身边的一切么？生活中真的有亲近的人吗？那些亲近的人，现在如此，往后是否也如此呢？我在对于魔女来说短暂的十五年中一成不变习以为常的东西如果发生改变，我该怎么应对呢？去年戴维尔还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今天他躺在这里，就表明今年和去年的同一天再也不同了，在我成年后，哥哥还会管教我吗？杰尼西亚还会在各种小事上反复叮嘱我吗？这片什么也没有、又无所不包的黑暗告诉我，我对所有一切都没那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