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上界的访客

    “然后还有东城那边…”

    自言自语着，本是在为着近期城内的变迁做着预测模型，门口传来的急促敲门声却打断了尼娅拉的思路。

    “请进。”从书桌上抬起头来，熄掉了原本在桌上的模型组，尼娅拉略微提了提声音，示意门外人入内。

    入门的人是夏，面上明显有些急切，难得喘着气，急匆匆地推开了门，便冲了进来。

    “还没到时间呢，今天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好奇地看着满脸通红的夏，尼娅拉发现他似乎都有些要喘不上气，连忙向前走去扶住了他。

    “有人…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平日总是条理清晰的夏难得露出这样的神色，连话都要说不清楚。

    “慢点说慢点说，没事，有人怎么了？”

    “有人…”

    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急切奔来的夏，终于是把嘴里的话顺了通，“有人想见你。”

    “…哈？谁啊？”困惑地看着夏，尼娅拉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想见就想见吧…怎么是你来？那人怎么不自己过来？”

    又是喘了一会，夏的呼吸才变得顺畅起来。大约是方才急切地跑过来呛了风，多多少少，他还有些咳嗽。

    “她还在审判所，是上界的魔神…现在算前任魔神了。”夏继续说着，脸上明显有忧色，“她说，她是收到了些消息，为了找你才直接断了命来这里的。然后，她还拿出了这个东西，说你看了，就会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一条镶嵌着紫色宝石的银质项链，被夏掏了出来。骤然的重力使得宝石被吊在空中摇曳着，晃动着的宝物右上方的底座，有一块磕掉了的小角。

    看见那项链，尼娅拉愣在了原地。

    “她还…说了什么？”

    怔怔地接过了夏手中的项链，像是将其奉作至宝一般，尼娅拉小心翼翼地将它戴在了自己脖子上。

    “她还告诉我，如果可以的话…”看到了尼娅拉的神情变化后，夏的脸上神色也越发严肃，“如果可以，请在会面时，将尽可能多的历任魔神寻到一起。”

    ＊

    “找到您真是不容易，想来，您就是二代吧。没想到，您真的还在这里。”

    圆桌边上早已坐着一位女性，听见了门开启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那位女性从容优雅地从椅子上起了身，对着入门的尼娅拉行了礼，“初次见面，我是第四十一任的魔神，称呼我为茱莉亚就可以。抱歉，来得匆忙，尚未来得及整理仪态，有些失仪。”

    女人的发髻有些凌乱，站起时，被圆桌挡住的衣物才露出了全貌。赤色的花朵由她的胸口放射性地向四处散去，星星点点，落在了亚麻制成的法袍与姜黄色的发丝上方。疲惫的面容上，双眼有着明显的乌青，与尼娅拉相同的紫色双眸里的颜色随着时间不断波动，时不时显露着她的rou体本拥有的绿色虹膜。

    “你…你的眼睛…”没有见过魔力如此不稳定的情况，尼娅拉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别担心，我只是还没死透。事情紧急，我的时间不多。有多少魔神能够来参加会面？”说着，茱莉亚倒是一副神色轻松的样子，对自己的状态毫不在意，“说起来，您和画像上倒是看起来有些不同，差点没有认出您。”

    “好歹画像传了快六千年了…有偏差也还是正常…”懵着，尼娅拉不知怎地就下意识接了她的话，反应过来面前景象的时候，她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是，这个不是重点吧？！没死透是怎么回事？还有着气你怎么就下来了？”

    “一些骗过因果律的小技巧，这样才能让我和上界保持联系，没什么大事，再半天我应该就死透了。”然而，茱莉亚仍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只是摇了摇头，“所以，有几位能够会面？抱歉听起来有些粗鲁，但我的时间确实不多。”

    哑然地看着茱莉亚，尼娅拉的脸，不知为何有点僵。

    这就是所谓时代的进步吗？还是什么…

    果然，她已经和世界脱节了么？

    有些无奈，她举起了三根手指。

    “还在下界的，包括我，三个。”

    “…那也还好。请问另外两位是哪两位？”

    “你的前任…和前前任。”抿了抿嘴，尼娅拉僵硬地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其他的早就已经往生了。”

    “太好了。”听到了尼娅拉的回答，茱莉亚明显松了一口气，倒是让她很困惑。

    “…啊？”

    “她们离得近，这样我不用解释太多…啊，她们来了。”

    话音落毕，方才进入厅内的另外两位女性明显面带茫然。有一位明显是与茱莉亚熟识，见到她的瞬间，脸色略微苍白了些许。

    “老师，好久不见。”冲着那位女子，茱莉亚无奈地笑了笑。

    “许久不见了，茱莉亚。”明明声音有些颤抖，那位女子，魔界第四十任的魔神，还是露出了笑容。

    ＊

    一番交谈之下，加上另外二位魔神的作证，尼娅拉明白了为什么茱莉亚非要用自己的生命来到下界不可了。

    在当年她的战争过后，魔界就已经独立于其他世界，隐于独立的位面。维持魔界完整存在的是身为位面核心的王座，而那王座，是以每一任魔神的存在而获取维持世界的能量的。

    或许这一切从她的父亲那代就已经开始，又或许，只是从她那一代才开始的。无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在尼娅拉坐上王座的时期，它就已经开始向身为魔神的她索取。只是那个时候，仅仅需要一点点的魔力。

    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王座对于魔力的渴求日渐旺盛。到了茱莉亚的时期，仅仅是维持整个王都的运转就将要吞噬掉她所有的精力，身为魔神的她，甚至不能离开魔界的都城。

    她的前任们，证实了这一切的真实性。

    然后就在她即将撑不下去的时刻，一个自称为是王都中心的意识出现在了她的耳边。

    起初她是不相信的，不相信有什么王都的意识。只当一切是自己魔力缺失而昏了头，或是被人下了诅咒。可是，当那条项链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不得不接受了对方的真实性。

    毕竟是传说中二代魔神遗失的珍宝，除了仅有魔神能够接触到的画像和语言记载，没有人见过它的模样。

    就算是尼娅拉本人，都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虽然尼娅拉也不想找这东西就是了。

    毕竟，那是神明打造的东西。

    “只有二代能够使用它，王座的空虚只是因为世界轮回的周期将至，里面的东西，应该是除了二代以外，唯一能够撑过周期末尾的东西了。”

    “二代…应该在死者的世界。让魔界在轮回周期如此脆弱的罪魁祸首是我和她，把这个带给她，她知道该怎么做。”

    然后打破了因果律，那个所谓的意识向茱莉亚展示了暂时处于生死悖论的世界，请求她去寻找尼娅拉，不然魔界可能会分崩离析。

    “所以你就来了？！”

    不可置信地看着茱莉亚，尼娅拉明显有些恼火，“连那个跟你说话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直接断了命。虽然你现在是没死透，可是你已经回不去了，茱莉亚！”

    “抱歉，可是我有我自己的决断。我不能一下说清楚为什么我相信祂，可是相比某天醒来直接被王座吸干再让千万的魔族和我一同陪葬，我觉得倒不如我自己选择来寻找你，至少是个希望。”

    只是摇了摇头，茱莉亚站起了身，眼中的魔力波动愈发剧烈。她有些不稳，差点就往前跌了下去，“那个声音说了，如果我告诉你位面不稳定的原因，你就一定不会拒绝帮忙。”

    “祂说，当年祂切断了神明触碰魔界的所有可能性，然后你切断了魔界与人界的链接。所以位于自己位点的魔界如今只是无依无靠的一叶扁舟，没有足够强大的能量源，在世界轮回周期的末尾，轻轻松松就会被强烈的巨变撕碎。”

    “…”

    听着茱莉亚的话语，尼娅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知道，茱莉亚说的是真的。而这件事，也不应当有任何她之后的后人知晓，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个声音确实见证了一切。或许也是为了保险，祂才会在当年拿走了自己的项链。

    魔界的官方记载，链接的桥梁在最后的战争之间因为纷争而骤然崩塌，所有仍在交界处的魔族与人类全部堕入虚空，无人生还。

    那也是她手上沾的血最多的一次，至少五十万人的生命，就在她的一念之间，完全覆灭。

    连进入下界的资格都没有。

    “二代，我的时间不多，请做决断。”认真地看着尼娅拉，茱莉亚的眼神明显写满了急切，“祂说我必须在和上界还有联系的时候才能解决问题，可是祂没有告诉我怎么做。祂只说，我看到了就能清楚。”

    “所以我需要额外的时间。”

    “…我知道。”紧紧地拽着胸前的那条链子，尼娅拉的神色愈发变得沉重。她清楚自己的立场应该做些什么，可是，仅仅是这样的缓兵之计，真的能够管用么？

    更何况，这个东西，她不愿意再用。

    对于她，对于这个法器，使用它都太过残酷。

    “这真的是唯一的办法么…”看向了茱莉亚，她的眼中仍旧有着些许的不确定，握着那抹紫色的手都在颤抖。

    “我想不出别的方法了，抱歉。”垂下了眼，茱莉亚也露出同样无力的模样，“我已经死撑了五十年，什么方法我都试过了。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不会来这里，我…”

    “我知道了。”

    打断了她的话，尼娅拉抬起了头。咬了咬牙，她将那链子从脖子上扯了下来，死死攥在了手心，发白的关节却不断颤抖。

    尘封的咒文，再次诞生于她的唇齿之间。许久不曾用过的话语将宝石上方的光泽唤起，没有太多的波动，只是一阵怵人的寂静，某种碎片交融堆叠，一个赤裸，却没有面容的人形，单膝跪在了四人面前。

    “那是…”

    “魂魄。无尽的，被神明收集的无辜之人的魂魄碎片，融合而成的魂魄。”神色低落地，尼娅拉只是用着某种不忍的眼神看着那个跪着的女性人形，向着她走去，抚摸着她那新生的发丝。

    “主人。”无数声线杂糅在一起，复合的声音不知从何而起，没有面容的傀儡抬起了头，等待着尼娅拉的命令。

    “你听见了我们的谈话了。”温柔地看着地上的人形，尼娅拉抚摸着她的脑袋，将失去了光泽的项链递到了她的面前，蹲下了身子，“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知道，替代魔神之位，直到周期结束。”人形点了点头，杂糅着的声音在话语之间不断融合，一点一点地削剪着不需要的枝叶。

    “时间过了，找到合适的继承人了，就回来好不好？”用手触碰着那模糊着尚未决定外貌的面容，像是哄着幼童一般，她轻声地问着。

    “是，一切都会听从主人的命令。”接过了尼娅拉手上的项链，人形点了点头，将那东西嵌到了自己的身上，用新生的嘴，露出了笑容。

    “好，谢谢你。”牵着她的手，尼娅拉带着那已经披上了外衣的人形，缓缓站起，然后抬起头，看向了茱莉亚。

    “一切交给你了，茱莉亚。”勉强地笑着，尼娅拉的手，却是轻微颤抖。

    “多谢，我会…尽我所能。”

    死与生的链接建立，重生于下界的神造物出现在了悖论即将结束的位面。第四十二任魔神诞生于前任魔神的尸体之侧，接触到王座的瞬间，丢失了面容的她，获得了世界的认可。

    ——这是在尼娅拉踏入轮回之前，距那一天，还有两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