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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嫣红薄衫,戴了双珊瑚红耳坠子,从屏风后一走出,把所有人都惊呆了。还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玉殷姐,我今天登场子弹得是,你觉得我弹得好吗?好久以前我在梦里听你唱过,当时就觉得这曲儿真美。”春衫薄,柳絮如烟。玉殷远望秦淮河上飘着的一层薄雾,竟一瞬以为是梦境。是檀香熏成的梦境,红帐笼罩的梦境。满座衣冠,独她一人素衣胜雪。款款从屏风后走出,随意绾起的发髻上孤零零的别着一支发钗,素衣上描着淡雅的兰纹,琵琶身上素净没有雕饰,脸上不过淡淡盖了层胭脂。唯独耳垂上戴着翠如黛山的坠子,一下子夺了半边春色。一指落下,音色尖锐如锥,钻裂了山谷中印遍青苔的顽石。一音跃起,灵动如石缝中钻出的嫩芽。连绵旋绕的音随着叶的抽拨逐渐升起,商音沉重,根茎茁壮,蔓延的根将巨石瓦解于股掌之中。清泠泠的弹奏如春雨泼洒,弹跃在叶面。滑音自如叶茎抽出,翻动的手指间如旋开了朵朵兰花。玉殷感觉自己就像那块顽石,手指间跃动的音催促着叶根生长,而自己则被兰根包围、笼盖、穿孔、瓦解。黯淡的琵琶身上,倏忽开出了幽兰。风雨骤来,瓢泼倾盆。天地倏忽间将要崩裂,雨水如豆打得花枝散烂。但是鼻畔的幽香没有散。玉殷睁开眼,场下一片寂然,只有零零星星的掌声。她不紧不慢地站起,福了福身,抱着琵琶悠悠退下。她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一种寂寞,茫茫世间,居然只有她见过方才片刻里盛放的幽兰。“你的曲子跟你的妆容一样,很寡淡。”一句毫不客气的话从耳边传来。玉殷忍住胸腔里顿生的火气,转头瞪着那个人。那个人却对她眸中的愤怒熟视无睹,旁若无人地倚在朱漆栏杆旁,身着一袭宽大懒散的檀色薄衫,头上用红绸缎随意绾起青丝,丝缕零落的发丝散在耳边,白皙的脸被酒气醺得如抹上一层胭脂。“月娘没教好你吗?穿得如此寡淡登场子。”他的声音不似寻常男子般粗犷,而是柔和优美,倒像是个女子绷紧了嗓子在说话。“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他见玉殷并无意回答他的话,转头望了眼远处挂着的牌子,“今日登场子的是……照碧,秦照碧。这名字不错,倒和你的耳坠子很配。”他的眉细长如柳叶,又不似柳眉轻柔,他的眼角飞挑,顾盼间竟比女子还妩媚生姿。玉殷想起芸娘曾说的南风馆里的小倌,不由得鄙夷地打量了一眼眼前这个人,然后扭头就走。身后那个人大笑起来,笑得疯疯癫癫,将挂起的绸彩扯落了一地。***夜色入户,明月当窗,照无眠。自打登场子后,月娘将她们仨分了房。此后,再也不用彻夜点着一支灯烛了。玉殷抱着琵琶,靠在床头,手指不经意划过琴弦。“我看见你的心了,在空谷里,像一朵兰花绽开。”她的眸中倒映着恬静的月波。“可是,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眸中的月波里,闪过一丝落寞。指尖轻轻几下拨动,好似回应。“你是说,这便足够了?不,如果这样,世上对于我来说,该有多寂寥啊。”她自言自语,形如梦呓。她将头靠在琴头上,像是依偎在一个人的怀中。“你叫我试试?”“不行,不行。它配不上你。像是让一个粗嗓子的男人唱艳曲,真滑稽。”她的脸上陡然出现一抹笑意,转而又陷入深思。“琵琶,我想起师父弹过的一首武曲,那时候我看见了战马、兵戈、铠甲,听到了排山倒海的鼓声、厮杀声,还闻到了热血。师父说,那是一个惊天动地的故事,刘邦战胜了楚霸王,霸王在十面埋伏中单枪匹马地厮杀,在四面楚歌中拔剑自刎。”“琵琶,那首曲子很雄浑激昂,师父说,刘邦从一个混混成了天子,真不容易。可不知怎么,我想得最多次的,居然是霸王。”她弹起琵琶,幽幽唱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檀色长衫,裁如柳叶的眉长入两鬓,一双眼角上挑的凤眼,白皙的脸颊上被醺成胭脂色,顾盼生姿。眼前居然浮现这样一幅画面。玉殷突然顿住了手。“他是谁?”☆、【第二章】玉宇琼楼不胜寒(3)画舫在秦淮河上徐徐前进,琵琶声随水波涟漪散去。画舫上几位士子摇扇品茗,一曲,如茶香绕梁不去。玉殷捧起茶杯轻抿一口,目光落在了正弹奏琵琶的芸娘身上。芸娘黛眉如柳,雪肌上匀着淡雅的胭脂,弹奏的身姿如弱柳扶风。眼波如含秋水,一会儿俯看清水波,一会儿脉脉流向了船上端坐的风流倜傥的士子。“玉殷姐,”九儿偷偷在她耳边轻声道,“沉香姐似乎开始讨厌我了,一连几天都没跟我说上几句话。”玉殷知道沉香从前是玉宇琼楼的花魁,如今风头被夺,自然不甘不愿。但九儿心思单纯,并不懂其中的人情世故,玉殷只好道:“沉香姐近日或许忙,这才没时间陪你唠嗑。”“可我看她根本悠闲得很……”九儿嘟囔道。“前些日子杨大人前往东林书院讲学,谈论时弊,”士子中一名为周君平的人开口,眉间尽是忧虑,“论及阉党当朝,暴虐横行,买官弼爵,目无法度,严刑苛税,朝野一片怨恨声,杨大人一众清流臣子上表奏明圣上,谁知圣上不仅对此毫不过问,反而还责罚了杨大人。在下听闻,莫不悲愤,如今朝堂,竟有如此黑白不分!”另一士子道:“如今边事迫在眉睫,内中还有如此祸患,叫我们如何不急!只可惜我等职位不高,言无重量,只能声援杨老。”周君平愤道:“那魏忠贤好不霸道!朝野之中但凡与他政见不合的,特别是权势低下的官员,他便让锦衣卫东厂以贪污受贿、私通敌国等欲加之罪将之关押拷打,折磨得不成人形,没有几个能活着回来。”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玉殷不由得皱眉,心中厌恶糊作一团。“还是得小心点儿。”其中一个士子作了噤声的手势,“东厂锦衣卫的人几乎无处不在,若是被探听去了,下一个死在狱中的怕是我等了。”士子们纷纷闭了口,唯独周君平还一副怨气难抒的样子。其中一个士子见周君平欲言又止的样子,连忙转移话题道:“少衡兄,听说你最近休了妻,这是何必呢?嫂子如此贤惠,可别为了一时口角就干了蠢事。”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