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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长长的台阶,文容媛却看得清楚舅父举着酒盏的苍白手腕,还有其迷惘的神情。但他也只有一刻的愣神。下一秒,卫帝便倒过了酒杯,清澈的褐色液体倾泻而下。她望着那些洒落的酒液,亦是有些恍惚。自上一世她饮了与之相似的一樽酒毒发而死之后,文容媛便不敢再碰清酒,每每都是换了最便宜的浊酒过来。棠梨、兄长,甚至连言暮晓都对此表示过疑问,文容媛却每每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不管那些记忆沉淀得再深,她到底还是在意的。*祭祀仪式结束之后,卫帝按照往例召诸位藩王兄弟入宫一叙,其余闲杂人等便三三两两地散了。跪了两个时辰,文容媛的膝盖有些酸麻。她在文宣楚的搀扶之下起了身,得知他要回府后便找了个理由与之道别。文容媛在宫门附近、甚为隐秘的一隅与踏歌会合。为了潜伏,他早就换下了那一身引人注目的红衣,改着一袭轻便的衣装。“小娘,属下用银器探过了,御膳房的食物并无异状。”他又道,“直到宫女把盘子端走之前,亦无任何形迹可疑之人。”“什么都没有吗?”她心里一磕磴。“嗯……其中有位嬷嬷将几位端盘子的宫女叫过去交代了挺久的话。但内容属下没听清,亦不清楚是哪位娘娘身边之人。”“好,你回去吧。”既是没听清,也就是断了线索。而宫中平素训斥宫女的嬷嬷还会少么?就算拉出来问也是问不到什么。踏歌回报并无异状,代表她赌错了。现在的文容媛已没办法阻止憾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虽然早就有了最糟糕的心理准备,但面着天际残阳,她的心中还是倏忽掠过了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她知道庶妹会在兄长的安排逼迫下最终为人妾室,母亲会因此郁郁而终,文宣楚会因为和秦琮等十几位公子哥儿交好清谈,而被秦衷加罪免官、终生不得入仕……文容媛都晓得。但究竟该如何去做,才能避免这些结局,她却是一片茫然。她忽然有点想任性地放声大哭,却终究没有,只一个人默默红了眼。不知过了多久,有个模糊的人影快速地朝文容媛行了过来,紧接着的是一只温暖的手,极轻地按住她的肩膀。她抬起头,微红的双目望向他。“怎么了?”那人温声问道。第22章其之二十二陌路文容媛先是下意识地退开了两步,直到对上对方那张清隽的脸庞才反应过来,心中一暖。“多谢,不过我——”一语未尽,言时已在极短的犹豫后,向前朝文容媛走了几步,用动作打断了她的话。不知何时,他已变戏法似地掏出了一方帕子,轻柔地将她白皙脸庞上两行未干的泪痕拭去。即使对方此举老实说可算是有些唐突,她亦没有抗拒,只轻轻阖上双眼。“没事的。”言时温声安抚道,“齐王殿下吉人天相又素来体魄强健,必定不会有大碍。”他柔柔的语气如涓涓细流,总能成功地稳定下她躁乱的心绪,让她将所有烦心的事情暂时抛诸脑后。不过……言时怎么知道二舅出事了?宫内消息有传得这么快么?一串疑问迅速地自她脑海闪过,但文容媛只轻轻回了个“嗯”,没有再多追究。晓得自己失言的言时几不可见地眨了眨眼,在收到对方毫无异状的回应后,终于是松了口气。……看来他没猜错,即使卫帝有意压下,齐王出事的消息还是传得飞快。“莫要想太多了,先回府吧,仔细你兄长及郡主忧心。”“好。”她漾开浅淡的微笑。天色已暗,眼见再晚侍卫就会来赶他们走,两人连忙怀着各自的一腔心事匆匆离了宫。踏在青石路面上,路旁的店家都已暗了灯,连月亮都躲了去,一路伴着他俩的只有漫天的星斗。“过几日一起上街逛逛晚市,可好?权当是放松心情。”他问。她先是随口应道:“何时?”“呃……六日后。那日恰好是休沐,在下想着待在府中亦是无趣……”因着所谓“鬼月”的缘故,本月洛城的所有店家天一黑便会打烊,唯有七月七日及十五会重新开放晚市。而初七不光是七夕,又恰逢秦珩生辰的圣寿节,场面自然比中元来得更热闹。方才她没细想,文容媛直到望向他绯红的面颊才会意过来,笑道:“既是无趣,一块逛逛也是挺好的。”言时没想过,少年时期的他们也能有这么和平温馨的时刻,为什么不光是他的想法变了,她的态度更是南辕北彻。他只是单纯觉得,这样……挺好的。望着她明媚的笑颜,言时不由得跟着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前世文容媛自从接到圣旨后便赌气似地闭门不出,在她有意躲避下,他也根本见不到她。那时的他对这个小姑娘亦没什么特别感觉,她既是不想看到他,言时也懒得去碰一鼻子灰。这种情况直到他俩结为夫妻,一同度过一段天天冷眼相对的时光后,才渐渐地好转。言时也是在这个过程逐步对文容媛暗生情愫,直至深植心内矢志不移。“你发愣什么呢?”“在下无事,小娘怕是看错了。”言时连忙收起已经飘远的心思,正经道,“唔,怎么了么?”“言将军府应该是在后边的巷子里吧?你已经多走一个街区了。”他不由得有些窘迫,连忙拱手道:“多谢小娘提醒,在下告辞——”“真是个奇怪的人。”目送着言时的背影,文容媛喃喃道,“有时很可靠,有时又有些傻……怎么跟长兄一个样呢?”****深夜,嘉福殿,卫帝寝宫。已是亥时三刻,极需静养的当今天子却正半倚在龙榻上,反复翻阅着手上的两封奏折。宫女内官已被他撤到外边守着了,偌大的宫室内只有沈如烟一人在旁陪着他,不发一语。白烟自燃着香的铜质香炉里袅袅升腾,秦珩盯着那封密奏愣神了许久,眼底尽是疲惫。夜风自敞着的窗子透了进来,分明是微凉的和风,却吹得他有些冷,不自觉地拢紧了身上的披肩。沈如烟连忙起身关上窗,又静静地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了一会。齐王于宫内中毒而亡,沈如烟心知他肯定心里难受,不敢出言打扰。御医已经查明,参汤无毒,是齐王所用的那个壶里边掺了些藜芦,两者药性相冲,误食即死。“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