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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病秧子夫君和离后 第47节

    苦得人眼前发白。

    另一头,梁和滟在都?城里,也忙碌得很。

    李臻绯紧赶慢赶,终于算出来?了那一笔账,遣人拉着大箱小?箱来?府里寻她,梁和滟原本心情?不是很好,打开箱子后,一下子就开怀起来?了——里头装着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

    亮得晃眼。

    有这一笔钱,别说开个小?小?的食肆,开个酒楼也不是事儿。只是她如今倒不是很急着修缮食肆——这都?城不是久留之地,她当初宽慰方清槐的时候,虽然有糊弄的成分在,但还是存着侥幸,想着她真?能?带着母亲去到山高皇帝远的巴蜀之地去。

    到时候隐姓埋名,安然地过日子。

    李臻绯托着腮,笑嘻嘻:“只是若这样,任jiejie怕是不能?跟着jiejie一起远走了吧,jiejie还得再寻个新厨子,好辛劳。”

    梁和滟抬一抬眼,瞥他:“想讲什么?”

    “我?从前可是学庖厨的时候跟任jiejie认识的,我?也是愿意跟着jiejie到天?涯海角去的,jiejie真?要走,到时候带着我?去嘛——”

    他讲话的时候眼弯弯、亮晶晶的:“我?们那船叫征用了,我?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到时候若贫弱无力、掀不开锅了,可还得仰仗着jiejie给我?一口饭吃呢。”

    话讲得混不吝,人也混不吝的,梁和滟原本没往心里去,下意识回忆琢磨了下他话:“征用了?官府征去做什么?”

    “还能?去做什么,自?然是载人拉物喽。”

    李臻绯讲得轻松随意:“大约有些地方,陆路不好走,不如水路隐蔽便捷罢。”

    他态度很平常,梁和滟心里却咯噔一下。

    没来?由的,她想起那精壮的马匹,和窈窈无意里提起的,说那日的马并没在梁韶光手里久留,略一转,就借着上位者的名义,赏赐给将?军兵士了。

    如今又把来?往出海的商船给征用了,动作大声响却小?,悄无声息的这样一番,是要做什么?

    梁和滟的手指敲在桌子上,略一默,忽然叹了口气:“一时半会?儿,我?是离不了这地方了。”

    第58章

    入夜, 风渐凉。

    裴行阙发了高热,一碗药灌下去,睡得很沉。

    他对前路一无所知?, 因此只有想些旧事打发时光,而他可以追忆的旧事不多, 林林总总的, 就是一路上都在想梁和滟。

    连梦里也是。

    他梦见他在定北侯府遇刺的那一日,梦见?昏沉之间,一个?人站在他床边, 深吸一口气, 猛地用力, 拔下他胸口匕首。

    鲜血迸溅。

    下一刻, 他睁开眼, 猛地翻身, 躲过眼前一闪而过的寒光。

    手里握着?的匕首出?鞘, 人的心脏在中间偏左, 避开肋骨阻碍, 一刀刺进去,很快就毙命。

    速度太快, 连狠话都没来得及听。

    裴行阙有点遗憾,好奇这次宣称要杀自己的又是几皇子。

    他从头到尾,没闹出?许多动静, 等静默地了?结过这一条人命, 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因为高热带来的晕眩感,天地一时颠倒, 他撑着?身子,差点摔倒在床沿边。

    正楼下饮茶醒神的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 冲进他门里。

    一豆昏黄灯光里,裴行阙一手扶着?床,另一只?手抬着?,漫不经心地擦着?脸上的血,看见?他们,他淡声开口:“已经死了?,拖出?去吧。”

    话落,他把手里的东西极随意地一抛,扔在桌上:“沾血了?,劳烦替我洗干净。”

    是把匕首。

    是他自上路以来,一直藏在袖中的刀刃。

    他们此时已经离开周地入楚,在本国驿站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有点不好看。随行的使臣第二日就来请罪,而裴行阙疲惫地抬了?抬手:“我没有事情,继续赶路要紧,不要想太多。”

    从楚国到周地,路程要月余。

    而自周地回楚国,要花上十一年。

    裴行阙到楚国时,已是二月,楚国虽然居北,但天气也已转暖。只?是裴行阙身体弱,因此身上依旧穿着?他那旧氅衣。

    他能回来,明面上的理由是他的母亲魏涟月对他思之甚切,只?是,他撑着?头,笑一笑,想起他回来后?,第一次见?母后?时的样子。

    弱不胜衣的女人抬着?枯槁的手,从层层帘幕后?探出?一张他熟悉的脸来。

    他在无数个?湿冷的夜里,回望过无数次的脸。

    只?是岁月如刀如刃,把她脸颊上的丰腴刮去,落下深刻的印记,她苍老?憔悴得叫人不可置信。

    裴行阙微微仰头,看她,她则盯着?他,看半晌,唇角扯了?扯,最后?也没笑出?来:“回来了?。”

    语气清淡,仿佛他只?是去逛了?一圈。

    她出?身魏家?,原本不显,但因为她而承恩显赫,从此拿捏权柄,在朝中横行。

    她原本就是受尽宠爱的小女儿,更因此被千万人捧着?爱着?,唯一受过的气,大约就是当?初生他时候,被父皇冷待的那些年月。

    裴行阙在来之前就没有了?期待,只?是这份冷待真正落到实处的时候,心头还是陡然空出?一块来,他恍恍惚惚地深吸一口气:“是,回来了?。”

    女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落座,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见?过你?父皇了??”

    自然是见?过了?,只?是这位父亲对他也淡淡的,皱着?眉头,问他怎么如此孱弱,他欲言又止间,裴行阙晓得他是想问那些在周地风传的,关乎他床笫间事情的那些流言蜚语。

    他垂眼,又想起梁和?滟。

    想起最后?一次见?她,她冷淡的侧脸。

    彼时她低头,拿着?帕子,正给另一个?男人擦药。

    裴行阙没有讲什么话,只?是低低应诺,沉默如一块顽石。

    如今周楚之间攻守易势,没有人再记得他当?年入周做质子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形,也没有人会不长?眼地提起这事情,这仿佛是他父皇煊赫功绩上的败笔,是他青史上的墨点,要被抹去。

    至于此刻,他的母亲审视着?他:“长?得和?你?父亲一点都不像。”

    她有些嗔怪的语气:“长?得这么像我做什么呢?”

    裴行阙不接话,而魏涟月打量他半晌,开口:“你?二十一了?,对吧。”

    她咳一声:“该给你?安排件婚事了?,你?的二弟,和?你?差不多大,如今都有孩子了?,你?原本就离朝这样久,又无子息,你?父皇……”

    裴行阙听得有些厌烦,他在这样的话里发觉他在最开始的时候,竟然是期待他的母亲会有些假言假语的宽慰的话语。

    他缓缓开口:“母后?不是已经为我安排了?一桩婚事吗?”

    “什么?”

    魏涟月抬头,眉头皱起。

    裴行阙没有抬头,也没站起身,他微微斜靠在椅子上,不是很正襟危坐的姿势,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摸索向腰际,握住那上面挂着?的一个?香囊,随手扯下来:“不是吗?当?初拿我的头发、要我的旧衣,不是为了?与我配那样一桩婚事吗?”

    魏皇后?的脸色陡然一变。

    那些努力粉饰出?的慈爱、宽和?原本就浅,此刻更是簌簌落下,露出?一张错愕的脸:“你?这孩子,浑说什么?”

    裴行阙仰头,慢吞吞重复一遍:“不是吗?”

    这一场会面闹得自然不够愉快,他很快就被打发出?宫,发配到这皇子府来。

    临走前,他还似笑非笑地问:“母后?不是太思念我了?吗?不再多看一看我吗?”

    魏涟月在宫女的搀扶间气喘吁吁地回头,对这个?阔别多年的儿子怒目而视,几乎遮掩不住眼里的嫌恶。

    而他垂着?袖子,站在原地,与她八分像的脸上带着?点天真与无辜,还夹杂着?疲倦与寡淡,明明语气做事都像闹脾气要糖的孩子,神情却厌倦疲惫。

    她逃似地离开,留裴行阙一个?人站在原地,自嘲一笑,然后?出?宫。

    其?实要出?宫开府,怎么也该先封王爵,定下封号的,否则规制不好明确,然而他是个?十足的例外?,因此一切草草而就,处处落着?敷衍。裴行阙到的时候,大门上换下的牌子还搁置在一边,上面写着?这是梁国长?公主的旧居。

    梁国长?公主啊,真好,封号里带着?她的姓氏,仿佛是隔千万里,和?她多一重关系。

    至于里面的摆设,自然是来不及更替的,多是旧物件,只?是再差劲也不会比当?初在定北侯府差了?,不会比他在周地最初的居所差了?,他有炭火,有厚衣,有人服侍,有热饭菜,一切都足。

    裴行阙却没半点兴致,他随意挑了?个?院子,依旧裹着?自己的旧氅衣,懒散地靠在屋里,垂眼听人禀报这府里的情况。

    他的安静日子没有待太久,很快就陆陆续续有人来拜访,有他那些少有谋面的弟弟meimei,也有些寻常宗室,如今他地位莫名,仕宦们还不敢登门。

    他第一次与楚国臣子搭话,是他参加的第一次大朝会后?。

    他被一位紫衣的官员拦下,身边的随从温声讲,说着?是魏大人。

    这位魏大人是他母亲的嫡亲兄长?魏沉,他的舅舅,如今的殿前司指挥使,手握禁军,官位很高,人却一副和?气样子,腆着?肚子,笑眯眯地走过来,跟他行礼,叫“大殿下”。

    既然打了?招呼,那两个?人就没有不同行的理,要同行,总有些话要讲。

    “殿下才回来,听闻为那当?初剪头发的事情,和?娘娘起了?些争执。”

    裴行阙没有讲话,抬抬眼,听他继续说下去:“其?实当?日的事情,无外?乎一个?误会,母子情深、血浓于水,殿下这些年离家?在外?,娘娘许多牵挂思念,一时都是言表不出?的。”

    魏沉慢条斯理地说着?,视线不离裴行阙。

    “殿下已经及冠,想来不是无知?小儿,该不会因为这些事情,与自己的生身母亲有龃龉罢。”

    裴行阙神色没多大变动,只?是微笑着?垂着?眼,静默地盯着?自己手上的一处冻疮打量。梁和?滟调了?药膏,还没入冬的时候匀过一盒给他,今冬涂了?,好险没有发作,只?是留下一道陈年旧痕迹而已。

    不再发痒发痛,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没有。”

    裴行阙摇头:“百善孝为先,我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和?母后?闹不痛快。其?实后?来我也去想,当?时若活下来的真是小弟,那对大家?都好。小弟好歹是从小被各路先生教导长?大的,不像我,什么也不会,若真要做事,还少不得舅舅各种?指教,又要给母后?与舅父们添上许多毛病。”

    他语气平淡,却叫魏沉眉头一动。

    是,所谓国忌少主,真正忌讳的,不过是少主年少不懂事,好拿捏,容易被臣子掣肘,此刻眼前这位大殿下,从小在周地,正儿八经的差事没有领过一件,和?少主有什么两样?若扶持他上位,到时候总要多多倚仗臣子。就如同他们扶持,更乐意扶持血脉相连的皇子一样,真个?儿有的选,谁不选流着?一样血的外?祖家?,反而肥水流了?外?人田?

    而且,当?初小妹做下的事情,也实在太过火了?,这位大殿下把脾气当?场发出?来,总好过一直记恨在心里,不知?什么时候给算上一笔的脾气……

    魏沉闷不吭声地在心里盘算了?一通,脸上从始至终都是同样的神色,他露出?微笑:“殿下不要妄自菲薄。”

    裴行阙颔首,不再多说话。

    他一时还不太适应这故土,在路途里染上的病症没完全痊愈就又加重,如今很疲惫,撑不起太多精力和?人在这里虚与委蛇,他只?有一点琐碎的精力,全拿来去牵挂那个?在周地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