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梳笼

    不过几日就是十五，楚夙从国子监散学的日子。楚殷便又找松陵传话，要约顾明月出来聚一聚。

    顾明月当然要去。

    这次又约在凝香馆，楚殷请客，还带了其他三四位贵人小姐一同用餐。顾明月其实不爱参与人多的聚会，不过楚殷说请到的客人都是以往在国子监一同读书的同窗，这倒还好些。

    顾明月只同家里人说是去聚会，随身带了些薄礼到楚家。和楚家姐妹会合的同时，拜访了一下楚大人，三个人便一同去了凝香馆。

    这次聚会明面上是同窗聚会，也为楚夙接风洗尘，实际却是楚殷寻着机会要在凝香馆大摆宴席，捧自己的宝贝心头rou玉郎。

    连带着又招了五六个伎男给其他人作陪，长方桌左右各坐了六人，桌上摆满了各式的菜色，弹琴唱曲行酒令，好不快活。

    顾明月不喝酒，因此有些兴致缺缺。她也不是对身旁的男人不感兴趣。只是她本以为此次是吃饭来的，知道在凝香馆后，倒不指望这地方有什么美食佳肴供她享用了。

    她身旁坐着一位红衫男子，面若白玉，貌美非常。是楚殷特意塞给她的，这凝香馆十三位招牌之一，名唤峦轻。

    峦轻见顾明月一直兴致不高，便玉指亲昵地轻拉着顾明月的袖侧，轻声细语地和顾明月搭话：“恕小人眼拙，客人可是第一次来凝香馆？”

    顾明月摇摇头。她知道这里的人大部分都不认识她，她以前和楚殷来只在雅间里坐，楚殷会挑好人陪她。

    峦轻面露遗憾，玉手上移缓缓轻抚上顾明月的胳膊：“那是小人以往是命不好，竟今日才得以见到顾姑娘这样的女子。”

    听到这话顾明月才撇头看了他一眼。也不过和她一般大，兴许比她还要大一些，说话却这样油腔滑调的。

    “你要是闲着没事不如给我布菜吧。”顾明月将自己面前的白瓷小碗递给他，她还没动筷子，白瓷碗干干净净：“给我夹一片鱼rou，不要刺。”

    “明月meimei你怎么舍得吩咐这样的美人儿？”顾明月斜对面的黄衫女子听见这般要求，连忙满面愁容地捂住胸口，仿佛在心痛似的。

    顾明月转手将白瓷碗递给对面，笑道：“我舍不得，那你来为我布菜。”

    “吃了我布的菜，明儿就要八抬大轿来娶我。”黄衫女子快人快语，话毕就要起身接那白瓷小碗儿，却被一旁的楚殷阻止。

    “这是我弟妹，你要干嘛？”楚殷一把摁着黄衫女子的肩膀将人摁坐回去。她一只脚踏在凳子上，俯下身膝盖撑着胳膊，当真了般眸色渐深，低声威胁道：“你可想清楚了，我弟弟订婚在前，你要进去了只能做小。”

    “只要是明月meimei，就是做小，我也心满意足了。”黄衫女被摁着起不了身，左右扭着肩佯装挣扎。双手娇羞造作地捂着脸，声泪俱下，一副非顾明月不嫁的架势，惹得满堂哈哈大笑。

    楚夙本正与人拼酒。听了这话，拼酒的两位酒搭子人都笑到桌子底下去了，她喜不自胜，当场宣告自己胜利。

    场面乱作一团。

    顾明月被这般调侃，也觉得好笑，便将碗还是递给峦轻，指着对面那盘花椒兔rou低声吩咐道：“去，把她面前的rou都给我夹走。”

    闹到夜里，才将将安静下来。

    峦轻见顾明月有些腻，便舀起一颗汤元子放在顾明月的小瓷碗里。这元子白生生的看不出是什么芯儿，她用筷子夹起放入口中，入口滑嫩的鲜咸，用牙齿轻咬有淡淡的回弹。

    令顾明月眼前一亮。

    “这虾元子还不错。”她低声喃喃。

    楚夙闻言也舀了颗，她一直在喝酒，倒没吃过什么菜。

    顾明月将碗再递给峦轻，峦轻连忙又给她盛了一碗，只是先去她吃了不少，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只能遗憾退场。

    众人闲扯了几句就要回家，楚殷只说想留的就留下，男孩们房里的床宽敞的很，有的是位置。

    那两位已经被楚夙喝晕的小姐是怎么也走不了，被杂役架着去了后院。

    顾明月也要和楚殷、楚夙、黄衫女一块儿走，却被楚殷拉住了。

    “我留不了，我得回家。”顾明月摆摆手，她出门只说了赴会，可没有提夜不归宿的事。不回去，家里的下人就该要急了。

    “没让你留。”楚殷没放手，只是搂着顾明月的肩膀表情暧昧：“是上次我给你找的那位寒烟先生说还想见你，有话跟你说。”

    “见我？”顾明月回想起上次来凝香馆的经历，自认为并不算十分愉快，寒烟怎么会想要见她？

    “人家对你念念不忘，你也不来看看人家。”黄衫女不知道寒烟是谁，但听了也连连叹息，看顾明月的眼神和看负心女似的。

    顾明月只好跟着杂役再次去了寒烟的屋子。他仍然坐在榻上，只是相较于之前，脸色变得苍白了许多，神情失魂落魄的，似乎正在养病。

    他身侧的矮桌上放着个四四方方的黄梨木匣子，倒是极为显眼。

    顾明月在矮桌后坐好，寒烟二话不说将这木匣子推到顾明月面前，示意她打开。

    锁座上没挂锁，顾明月径直掀开。里面全是些细小的碎银子，堆在一块儿将近占了半个木盒。也看不出是多少钱。

    顾明月抬头望向寒烟。

    “这是五十两。”寒烟低下头，细软的长发顺势垂下遮掩住他姣好的面容，他语气蔫蔫的：“这钱给你，请你替我梳笼。”

    梳笼就是要包下他的意思。寒烟刚满十五岁，是才出来接客的。上次和顾明月下棋是他头次在房里留人，像他这般没什么名气的新秀，五十两确实绰绰有余。

    只是这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出钱自己包自己的。以往顾明月可是听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知道顾明月心中的疑虑，寒烟淡声解释道：“我不想别人碰我。”

    说着，他又稍稍坐得离顾明月远了些，身子挨着木榻边缘的角落无措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平日里寒烟在凝香馆弹曲，虽说遇上过动手动脚的客人，可只要刻意躲避着就好。只是前些天的时候，老鸨又给他房里安排人，那人寒烟只略略见过几次，谁知那人一上来就要搂他亲他。将他吓了一跳，慌不择路时居然从二楼跳了下去。

    事后爹爹退了钱，将他关在柴房睡了一夜。寒烟腿伤还未好，虽然已经从柴房里出来，心中却依旧会感到无比恐惧，却又实在无法忍受接受他人的触碰。

    因此便只希望有人可以包了他。这样往后爹爹也不会逼他接客，再加上有了熟客，在馆里也不会受人奚落。

    会辗转找到顾明月，一是因为往日的客人多多少少都有试图摸他、碰他的，只有顾明月老实些。二是，顾明月当时是陪着楚小姐来的，楚小姐又常来凝香馆，叫她帮忙带话方便些。

    “你只需一个月来两三次待一会儿就好，其他费用我都会出的。”

    顾明月一时不知道接不接这钱，这地方偶尔来几次还好，一个月两三次的未免有损清名了。不过见这萍水相逢的男子都慌不择路求到她身上了……

    顾明月试探道：“那如果我想在凝香馆用饭的话……”

    “我出。”

    她点点头。

    倒不全是因为一口吃的。主要是寒烟因为被人搂一下就要从二楼跳下来，逼他接客和逼他去死有何分别？清誉可暂且放一边，救命的事，自然没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