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

    “帝君，那三个就是宫辰仙君飞升前的真传弟子，天赋都挺不错的。”管家孙熙站在我身后，弯腰轻声说道。

    我聊有兴趣地朝半空中的水幕望去，水幕里映出的是殿外的场景。

    仙君、帝君，一词之差，实际上谁也不比谁高贵。

    似宫辰那样的人，目中无人，不染纤尘，成百上千年地待在山中修行，偶尔捡几个弟子养着，便称为仙君。

    人在山，是谓仙。

    似我这样的，便广聚凡人，修建宫殿，令万人朝拜，受万人供养，同时也保护他们，便谓之帝君，等同人间皇帝。

    哪个活法好，分不出来，反正宫辰过不了我这样的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日子，我也受不了他不分年月，在深山里的清寒寂寞。

    世间俗人总喜欢宣扬宫辰那种清寒性格的人才是真仙，其实真是可笑，是真仙又如何？越是真仙，便离凡人越远。

    宫辰飞升了。

    然后他的北斗七山被妖魔攻陷，山中弟子还有之前仰他庇护的凡人，死的死，伤的伤，叛的叛，降的降。

    那三个真传弟子，之前有多相信他们的师傅，现在就在殿外被妖魔追杀的有多狼狈。

    “诸位，若是有谁心生怜意了，我便把大门打开，若是没有，咱们继续听歌舞。”虚姮女帝冲我们说道。

    她与我堪称知己。

    她是女帝，宫殿万座，男宠三千，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我是帝君，宫殿万座，女宠三千，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我们俩一向惺惺相惜，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可能因为她毕竟是个女人，女人总对孩子有多余的幻想和一腔热情，即便是当了女帝也不例外，所以——

    曾经她的宫殿里孕夫三千。

    我劝过她，不如一颗迎风丹下去，让那些孕夫一夜产子算了，何必让他们苦苦熬十个月，到时候还要受剖腹取子之苦？

    虚姮女帝摇头，说她比较传统，信奉十月怀胎，所以一定要让那些男人怀够十个月。

    我当时受她的影响，鬼迷心窍一般，也弄出了几个孩子，女儿儿子都有，因为数量不够，所以质量堪忧。

    这些孩子差点把我们两个坑死。

    我还好。

    我只生了三女两男。

    长女相貌资质平庸，性格娇纵，因为强抢民男，惹来了一只千年狐妖，烧了我培育五百年的灵草水田，我那长女也才陪了我不到百年啊，亏本了。

    次子相貌资质平庸，我吸取了长女的教训，没让他往民间闯，结果他追求萧俨宗主的独生女萧瑶不成，造人家黄谣，被萧俨宗主拔了舌头，一拂尘打死了，我只能草草将他活了十几年的rou身埋葬，都没脸办葬礼。

    三女儿是最令我满意的一个，容貌艳丽，似我，性格刚烈，似我，所以当她说未婚夫灵根已断，要退婚的时候，我立刻同意了，一个断了灵根的废柴怎么配得上我的三女儿！

    可惜我活了太长时间，忘了我自己年少时也曾是一个断了灵根的废物。

    当被退婚的三女婿高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时，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比我少年时说的话还狂。

    好在那个少年从“莫欺少年穷”，喊到“莫欺青年穷”，再道“莫欺中年穷”，再到“莫欺老年穷”，最后“死者为大”，也不过短短六十年时光。

    三女儿效仿虚姮女帝，一生在我的庇佑下，修炼、收男宠、修炼、收男宠，过得可谓逍遥，但是她资质机缘不够，只活了三百年。

    我并非慈父，对长女、次子的态度是恨不得这两人从来没出生过，三女儿活着时，我也经常嫌弃她慧根不够。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三女儿去世以后，我倒真如凡间那些痛失爱女的凡夫俗子一样，心中有些怅然，想要弥补。

    然而三女儿短短三百年的人生，并未留下一男半女。

    我不知该怎么弥补她，便找了她那已经自立为王的生母，舔着脸与人家和好，又接着生了四儿子。

    依旧坑爹。

    他死后，我彻底断绝了找三女儿替代品的心思，因为即便是同父同母所出，也完全有可能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虚姮女帝就惨了。

    她子女三千。

    争气的不与她联系，不争气地抱着她大腿喊mama，要资源要法器要地盘，还打着她的名头到处惹事。

    更可怕的是，她那些子女还会生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

    因果缠绕，孽力反噬。

    虚姮女帝差点被后代害得陨落，不得不散落魂魄，进入人间渡化，这几年才终于回来，而且遣散了后宫，对生孩子再也没有执念了。

    而且心肠也更加冷硬。

    “好，那便继续歌舞。”虚姮女帝说完，抬手要把水幕散开。

    萧俨宗主突然开口：“等等。”

    “等一下。”

    与他一同开口的是广寒宫主。

    这两人既没有如我和虚姮女帝一样称帝，也并不像宫辰仙君那样孤僻藏于深山，而是一个开宗立派，一个广收门徒。

    他们俩也是在场的仙君帝君宗主宫主里，唯二和宫辰仙君联系较为密切的。

    萧俨与广寒对视一眼。

    广寒先开口道：“那两个男弟子，修为不错，我收了，劳烦虚姮招他们进来吧。”

    萧俨皱眉一皱，反对道：“广寒宫主，你宫中女弟子居多，我宗门里男弟子居多，不如你收了那个女弟子，把那两个男的，让给我吧！”

    “正因为我宫中女弟子多，所以我才想平衡一下。”广寒宫主不肯让。

    虚姮女帝见水幕中映出的景象里，宫辰仙君的那三个真传弟子已经快招架不住了，干脆派了侍从将那五人直接带进来。

    觥筹交错的宴会上。

    两个少年、一个少女因为奔逃了一路，加上刚才在殿外的打斗，头上脸上都沾了不少泥土鲜血，眼神中还有些警惕茫然，看起来狼狈无比。

    “不如让他们两个自己选吧。”我随口说道。

    众人赞同。

    侍者替那三人解释了一下广寒宫主和萧俨宗主的争执，两人都想要那两个少年，就看他们选谁了。

    “广寒宫里尽是仙女，要是我呀，我就选广寒宫，艳福无边。”

    “你莫不是土鳖？萧俨宗主的问剑宗，美女难道就少了？胜在质量好不好？”

    “人家剑修美女，是你能高攀上的吗？”

    “可是广寒宫美女要求也不低啊！”

    ……

    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吵架。

    “当剑修能让我夺回师尊的北斗七山吗？还是入广寒宫能？”黑衣少年模样清俊，说话时，两颊酒窝若隐若现地浮现，他的眸子亮如星辰，现在却似有两团火焰燃烧。

    若不是遭此一劫，他或许还是个爱笑爱闹的少年。

    广寒宫主率先回答：“入我广寒宫者，需了断一切旧怨凡尘。”

    简而言之：不能。

    萧俨宗主看着那黑衣少年，没有说能，也没有说不能，只是道：“问剑宗只教剑法，你有练剑的根骨。”

    黑衣少年站起，目光锐利，朝着萧俨一跪一拜，朗声道：“谢润，愿拜入问剑宗为徒。”

    这便决定了一个。

    “秦伶，愿拜入……”名叫秦伶的少年犹豫了一下，目光先是落在萧俨宗主的身上，随后又移开，转而向着广寒宫主一跪一拜，高声道：“秦伶愿拜入广寒宫主门下！”

    两个少年都有了去处。

    “那个小丫头可有人愿意收？”虚姮女帝扫了一眼两边的客人。

    无人应答。

    一鲸落，万物生。

    宫辰仙君飞升，可看做一鲸已落，万物将生，将生出来的不是别的，而是千丝万缕的机缘和因果。

    那小丫头实在足够美貌，又是一位飞升仙君的真传弟子，不必掐算，也知道她命格绝对与常人不同。

    若是死了，也就死了。

    若是活着，不定惹出多少事端。

    虚姮女帝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见无人应答，便对侍从说道：“送她出去吧。”

    外面便是没有散去的妖魔，那小丫头刚才全仰仗两个师兄保护，现在却送她一个人出去，无异于送死。

    谢润和秦伶听到这话，皆是一惊，正要开口时，却被两道光打晕。

    萧俨宗主和广寒宫主分别召唤弟子将晕倒的两人带了下去。

    生命无常，弱是原罪。

    希望他们两个之后醒来得知师妹的死讯时，能明白这八个字的道理。

    侍从将那个少女带了出去，不知那少女是被吓傻了还是没反应过来，竟然乖乖地由着侍从送她出去送死，也没反抗。

    “可惜了一位美人。”

    我感叹道。

    不过也只是随便感叹一下，我一生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不缺那一个。

    “帝君。”管家孙熙声调古怪，像是憋了尿一样，甚至还用了传音入耳。

    我正想摆摆手，示意让他去茅厕的时候。

    “那位姑娘，好像是、好像是岐夫人十八年前扔到北斗七山的女婴。”管家孙熙说道。

    我愣了一下，因为岐夫人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很是费力回想了一番，才恍然大悟，岐夫人是我的老相好，十八年前为我生了一个女儿，想逼我给她一个名分，被我拒绝之后，一怒之下就把女儿扔了。

    笑死。

    我说怎么我隐约记得自己有三个女儿，却只能回想起抚养长女、三女儿的记忆，完全想不起来第三个。

    原来是因为第三个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扔了啊，我根本就没抚养过她，哪来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