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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见美色春心萌动 立赌约大言不惭

    

第三回 见美色春心萌动 立赌约大言不惭



    早知道学校查校服查得这么严,大多学生也不至于只订夏冬两套。走读的如果家里备着烘干机,至少还方便不少,不过住校的也早就习惯洗了校服再连夜吹干。

    气候转暖,站在校门口负责检查的老师和纪检部的干事也能看见越来越多人上面穿长袖校服,下面穿短裤短裙,又或是上短下长着搭配。

    这些人里也包括李昙道和尹红情,一个上短下长,一个上长下短。

    尽管按要求来了,进校门的时候,尹红情还是被单独拦住。

    李昙道在前面停下来等她,尹红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抬头已满脸疑惑:“怎么了?我不是穿了校服的吗?”

    这位男老师四十多岁,体型中等,喉咙里总感觉卡着一口痰,嗓音略略有些嘶哑:“你穿了我们学校的校服,再配一条颜色这么鲜艳的丝袜,有点影响学校的形象了,高中生这么穿还不合适。”

    李昙道和尹红情都料到会是这个情况,但一个管不了,一个性子犟,出门前依然不改。

    尹红情狡黠一笑,弯腰就要去脱鞋:“好的老师,那我就在这里脱了哦?”

    痰师猛地咳了咳,赶紧让女干事拉住她:“你跟着她去厕所换,在这里脱更不得了!”

    李昙道在前面偷笑,尹红情很快和女干事一起过来。

    “你先走吧,不然给他带的馒头都凉了,他肯定又不吃。”

    尹红情把书包取下递给他,李昙道接过去点点头,转身走了。

    戴个眼镜的正经模样也掩盖不住女干事八卦的心思,她推了推眼镜,悄声问她:“给谁带啊?”

    尹红情攀着她的肩,学着港片里的坏笑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一只老猫。”

    她口中的老猫此时安静地趴在李昙道的桌上,享受着雨后晴天的朝阳。

    靠窗的位置真是妙极,丝丝凉风伴着几声婉转的鸟啼进来,弄得人耳朵和心跟着发痒。

    施神释长袖掩着脸,双耳露在外面,触到冰冷的保温杯璧时并不似小猫那样敏感得颤着躲开。

    老猫毕竟是老猫,活在这人世上已云淡风轻,处变不惊。

    老师走到跟前都不为所动,但“地主”老李头来了,还是会动一动的。

    他动动嘴拖长声音:“今天的豆浆里又放了什么啊?”

    “跟昨天一样,核桃和花生。”李昙道看着他头顶茂密毛发中间的两个发旋,耳边又回响起他二舅妈那麻雀般的声音。

    “她婶子家儿子的脑袋上就有两个涡呢,据说这种孩子可聪明。”

    毫无科学依据,但他瞬间就想到施神释,想到他是有理可循的,因为他太过喜欢那人。“情人眼里出西施”加上客观条件,再回推过去,也便成立了。

    纵是如此,也得补补脑的,不吃早饭怎么让脑子转。

    还没分到一个班的时候,李昙道并不知他每天过得这样浑浑噩噩,吃饭都不积极。后来知道了,就每天给他带餐。反正大清早都是他起来打豆浆,多备一份也没什么。

    只不过这人蹬鼻子上脸,带的东西没味或是凉了还要嫌弃一番。

    所以施神释不是老猫,是条蛇,而李昙道也不是地主,是对蛇好还被咬的农夫。

    “快起来吃,红糖的,不是白面了。”李昙道两指戳进他发涡不动,“昨晚又熬到几点?”

    施神释扔开他的手,直起腰做了个扩胸运动,懒洋洋道:“没熬,你走以后很快做完剩下的了。”

    对上李昙道疑虑的目光,他又笑起来:“没抄你的,只对了你的答案,我是真的要发奋了。”

    见那人嘴角刚要翘,施神释又缺德地补一句:“为了汪屿。”

    李昙道平静地将馒头从小的保鲜盒里拿出来,塞到他嘴里:“那赶紧吃,吃完更有力气追。”

    施神释边嚼边喝边看他,今天换上蓝白的夏季校服又正好站在光里,整个人更是俊朗出尘。

    这般好看的人要不是对谁都不冷不热,追他的也不能只有隔壁班的那几个。好在他和尹红情都是李昙道的老友,要是现在遇上,这人恐怕都不愿意和他们多聊一句。

    愁人得紧,拿汪屿出来说事他也没反应,估计是真没戏了。干嘛要和尹红情打赌呢?照这样看,他岂不一败涂地,任人宰割?

    说起打赌这事,时钟需要拨回到上周四晚自习第二节之前。

    守自习的班主任老陈走了,他和尹红情试卷做得磨皮擦痒百无聊赖,早就用纸条商量好溜出去晃悠晃悠。李昙道自然不跟他们瞎混,心里只有刷题这一件事。

    但这会儿出校门是要假条的,还得要老陈签字同意。

    施神释字写得飘逸,也很会模仿,签字这块就交给他。尹红情请假的经验不少,当然知道东西一般都放在老陈的哪个抽屉,偷假条的事情包她身上没问题。

    二人蹑手蹑脚地趁办公室人少,互相打着掩护偷了假条,在楼道里靠墙写好了再一前一后隔些时间,理直气壮地走出校门。

    以为他们就此分道扬镳,一个去网吧,一个去清吧的话,那会让你大失所望了。仅仅觉得困在学校太闷,在老头老太太多的河边公园遛弯呢。都把校服外套系在腰上,混到跳广场舞的人中间去了。最后靠在桥上的石栏,看着夜景聊天。

    尹红情心里装着事,施神释察觉得出。

    即便表面仍持着嬉笑怒骂,但尾音浅淡疏离,是心不在焉的。

    她沉静忧郁的时候看起来才有点异域风情,像是个货真价实的混血,更像某个文艺电影里的女主角——风让发丝凌乱地缠住脸,破碎又凄凉,手上还要夹根快燃到指节处的香烟那种。

    施神释不会打响指,只得打个响口,对着她舌头“咯”地在嘴里一弹:“这表情,思春呢?”

    “恐怕还真是。”

    尹红情把凌乱的头发绕到耳后,拇指和中指夹在一块,眼看又要打个响指嘲讽他不行,最终只是轻轻搓了搓,像拈了根晚风在手里。

    “说说看,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施神释食指在石柱上画着圈,边画边歪头答:“一般应该是爱逗他玩,老想着他,想跟他黏一块儿。看见别人跟他一起,就不高兴。”

    尹红情又想起上周撞见那位兄弟的尬事,忍不住打个寒颤:“照这么说,李昙道没准喜欢你。”

    施神释不屑地“嘁”了一声:“胡说八道,怎么看也是喜欢你才对。”

    尹红情往他太阳xue上按:“你傻吗,他跟你大大小小冷战过多少次?哪次不是看你跟别人玩就心里不舒服,他对我就从没有这样过。”

    还以为他一直喜欢尹红情呢,百依百顺的,行为举止也从不避讳。看来他猜得也八九不离十,若不是喜欢她,大概就是喜欢自己。

    当然,这都是他与李昙道长期相处下来产生的臆想。上周决定用书隐晦地表白,便在某页被折起来的一角里藏了一行极小极浅,用铅笔写的字——「看不懂来问我,李昙道。」

    结果那人不知道是真没看见还是装没看见,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搞得他有点绝望。

    施神释不敢问,但也不愿意停止妄想。只要他没亲口拒绝,他就还有胜算。

    尹红情的话从很大程度上鼓舞了他,因此话语间都不觉沾上了胜者的洋洋得意:“朋友之间也会有占有欲的,你怎么知道不是这种?”

    尹红情轻嗤:“那我们试试?”

    “试什么?”

    她绕了几缕头发在指间,沉声道:“我帮你给隔壁班汪屿送情书,看他会不会急了跟你告白。”

    这是什么损招?他甚至看都没看过那人一眼。

    施神释蹙眉:“好好的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干嘛?”

    “放心,她是我朋友,跟她说一声就行了。”

    “朋友?我怎么没见你们在一起玩?”

    不是朋友,甚至连上前搭讪的勇气都还没有,只能在跑步前做广播体cao的时候站在她斜后方,明目张胆地看她。

    尹红情注意到汪屿,是高一下期分班后,同样身为班里的学委来找李昙道去同一个任教老师那里抱教辅资料的时候。

    如果说尹红情大部分与情感有关的记忆都是模糊又混沌的,那么关于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女人的那种喜欢,是尤为清晰的。

    她记得那个炎热夏天的午后,教室里厚重的米黄色窗帘滤过了大部分光,得益于空调的带来的低温,多数人还沉浸在睡梦的余韵里,神志游离。

    汪屿伴着一声轻唤把虚掩的门推开。

    她穿了件白衬衫,打了个很小的结系在腰部,并未露肤。但当时强烈的阳光适时地照在她身上,把她照得几近透明,透着光能隐隐约约看到那舒顺的腰部线条。

    她就那样随意地靠在门边,神情还残存着一抹刚睡醒午觉的倦懒。

    尹红情看着她,不知为何突然把李清照的两句词糅在一起。

    “误入藕花深处,惊起一滩鸥鹭。”

    从那之后,尹红情开始意识到她对同性的态度,并非停留在欣赏的层面。

    大概八岁时,她翻阅世界美术史,看到古希腊的女性雕塑,心里只是悄悄叹服女人身体那美丽的构造;但十七岁时,她再次伸手去触摸纸上那些动人的美,顺着柔滑的曲线勾勒出饱满的rou体,她为此兴奋得微微颤抖,感到的不仅仅是审美上的愉悦,而把青春期的朦胧悸动也杂糅进去。

    这是她在审视男性躯体时从未有过的心境。

    她想要与她亲近,她想亲手碰触那美,不仅仅在没有温度的书上。

    这是一个原因,而另一个,则要归于那晚的李昙道。

    “GV……就是男人和男人……搞的这种吗?”

    “是。”

    李昙道手肘一靠,利落地合上电脑,尽管下半身仅穿一条内裤,也像医生要做手术那般,堂堂地举着双手进入房里的卫生间。

    竖耳听见里面淋浴的声音后,尹红情才把书放下,脑子里开始飞速闪回某个暑假她刚来月经那阵子,覃蕙质讲过的一些东西。

    包括“自慰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只是方式和频率要适当,不能伤着自己……”“自慰期间,多数人会看成人电影来伴随着疏解……”

    但即便是在外留过学的医生夫妇,对于同性恋这事也还是讳莫如深。

    尹红情知道有这么回事,却没去深究,如今她才真正开始好奇。

    她稍稍提高音量问:“不可能吧,我怎么没看出来?为什么你不喜欢女人?男人不是生来就应该喜欢女人吗?”

    里面的水声戛然而止,过了会儿才听到李昙道冷静的声音传出来:“红情,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也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只有想与不想。”

    似乎是觉得不妥,又补充道:“我喜欢男人这件事,还是暂时替我保密,可以吗?”

    “他们思想没那么呆,知道了也不会怎样吧?”

    “话是这样说,但还是等等吧。总有一天,我会说出来,就像我跟你现在这样,轻松地说出来。”

    “好吧,但你下次一定别再忘锁门了。”尹红情边说边搔了搔自己发红的耳垂,“哦对了,我以后也会记得敲门的,今天是我错了,对不起。”

    乖乖道了歉关好门,尹红情转头哼一声,心想这老弟肯定也不轻松,指不定在浴室怎么发疯呢。躺回自己床上也开始发疯,对着空气猛踢腿,难堪地把枕头扔来扔去。

    疯够了忍不住琢磨起来,如果是这样,女人和女人,也就可以那样做?

    怎么做?

    她莫名地想着汪屿,度过了一个难得的不眠之夜。

    见尹红情没再吭声,心虚地抿着嘴唇,施神释已经猜出大概:“噢~你喜欢她?”

    “大概吧,也可能只是觉得把她变成弯的,应该挺好玩的。”尹红情用顽劣的话掩饰,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施神释觉得滑稽:“你不是瞎的话,早该看出来我喜欢他吧?”

    “那不就成了,咱俩互帮互助,我给她送我画的画,面上骗李昙道那是你写给她的情书。你呢,就还是假装写写情书,更能让他相信。这样一来,我们都能加速进展。”

    施神释只想了三秒,就发觉哪里不对:“我是真喜欢他,你就有点渣了吧?”

    “你刚才不是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想逗那人玩吗?我这也没差多少吧。”

    “你个老混蛋。”

    “彼此彼此,找点乐子罢了。”

    “那总得增加点难度才更有意思,”施神释向她伸出小拇指,“追人嘛,主动不难,被动的才是高手,谁先忍不住告白谁最菜,谁能忍到最后就算赢,到时候随便提要求,输了的……就得向所有人出柜。怎么样,来不来?”

    “来啊。”

    尹红情勾上他的指头,二人用大拇指盖了章。

    “一言为定。”

    那时的施神释还是残存着可笑的自信的,真是羡慕。不像现在,频频拿出杀手锏还是毫无波澜,他就快无计可施。

    蠢得要死,什么破提议。

    他背着光陷入沉思,若是离得远一些看,施神释的轮廓用那发着光的金线勾勒,影子晦暗不明,像是要和身后墨绿的树融在一起。

    李昙道愣神看着他,忽如醍醐灌顶。

    “找到了!什么?永恒。

    那是溶有太阳的大海。

    我不朽的灵魂,察看你的意愿,

    纵然只有黑夜,白昼也如火炽。”

    施神释给他的书里,有本《彩画集》。其中这篇被折起来一角,很容易就让人停在这里。李昙道当时在心里念着这首诗,用的还是施神释的声音。

    对这类文学性很强的书籍,李昙道时常难以理解,也提不起多少兴趣。自从他结识施神释开始,渐渐地才被他带得也能从中感知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而就在这个瞬间,他终于切身体会到那短短几句带来的震撼。

    怪不得他要特意折起来,是很美。

    是他很美。

    ——即使在别人看来,只是个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馒头又还没睡醒的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