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第四十三章【小琳】
43 孟旖晚的印象很深，第一次与郑小琳见面是在那年的中秋节，老何把这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带回了家里吃饭。早上出门前何思君特意叮嘱他：“晚上早点回来，今天过节，一起吃个饭，你师父也来。”瞧着老何脸上溢于言表的笑，他问有什么事这么开心，老何说：“我最近收了个徒弟，是个小丫头，可以作你meimei了。” 寻思着老何的话，孟旖晚心里犯起了嘀咕，何思君向来对收徒这种事没什么兴趣，如今却突然说自己收了个徒弟，还是个姑娘，这叫他多少有些好奇。傍晚他特意提前一个小时回了家，一瞧见厨房里帮着老何打下手的郑小琳，他一下什么都明白了。郑小琳生得伶俐，一双清澈透亮的眼里盛着满满的灵气，樱桃小嘴妙语连珠，手底下干起活来干净利索，小姑娘年龄不大，做什么事却都风风火火，瞧着就惹人欢喜。何思君把人领到了孟旖晚面前，郑小琳张口就喊：“小晚哥好。”这一声“哥”喊得他也不禁笑起来，后来他们慢慢熟了，她就喊他“小晚”，有时候也会对他直呼其名。再后来他们变得更亲密了，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又会在他耳边亲昵地喊他“哥哥”。 月圆之夜，何思君多喝了两杯，要不是李芸在旁边盯着，他只怕是又要宿醉了。孟旖晚见状把老何杯子里的酒换成了果汁，他听见李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小琳，老何这辈子估计就你这一个徒弟了，你这小丫头可真是好福气。”谁知接下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郑小琳竟真在何思君耳边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孟旖晚怔得放下了筷子，他悄悄瞥了一眼老何，何思君拿着果汁的手抬起又放下，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老何笑着对李芸说：“小芸，瞧你这话说的，小琳她爸妈知道了该说我抢人家闺女了。” 第二年到了何一方的生日，念女心切的孟旖晚头三天就和姐夫打探好了消息，又厚着脸皮找上了何皎皎。孩子的生日是在老谭的馆子里过的，孟旖晚一大早就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跑到了他谭老师的店里“堵人”。看着他满脸堆笑的模样，再看看跟着一起来吃饭的公公婆婆，何皎皎也不好甩脸子，便冷着脸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也容他与孩子说了会儿话。临了要走了，孟旖晚再一次劝起了何皎皎：“饺子，抽空去看看老何吧，他最近在剧院里排新戏，以前你不是最喜欢看他排戏了吗？” 何皎皎侧过脸没有说话，后来饭桌上公公婆婆也劝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老何也是你爸，都两年了，饺子你也该消气了。再者说，我们长辈做亲家的也是要来往的啊。”何一方见状拽了拽她的手，小声对她撒起了娇：“mama，我想姥爷了，带我去看姥爷的戏吧。”这时，老谭端过来一盘话梅芸豆，何皎皎不记得有点过这道凉菜。老谭笑着说是多送的小菜。她夹起一粒芸豆送入口中，这么多年了味道还是没变，小时候每次跟着老何来这里吃饭她都会要上一盘，她说谭叔叔的话梅芸豆做得最好吃。后来老何问老谭要了方子回家照着做，何皎皎便改了口，说爸爸做的比谭叔叔的手艺还要好百倍千倍。 “老何最近收了个徒弟，是个小丫头，和饺子你小时候挺像的，是个小精豆子。”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何皎皎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谭叔叔继续在她耳边感叹着：“老何可疼那丫头了，倾囊相授不说，还隔三差五就带回家吃饭，还真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了。” 谭叔叔的那番话扎在了何皎皎的心尖上，刺她隐隐作痛，整整一天干什么她都心不在焉。夜渐渐深了，她来到了大女儿的房间，给孩子掖了掖被子，柔声问：“方方，明天我带你去看姥爷，好不好？” 这晚何皎皎失眠了。天没亮她就醒了，她强迫自己再多睡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她便起身下了床，开了一盏床头灯，石田田睡得还香，她借着微弱的灯光在衣柜里轻轻翻着找着，拿出了那条水蓝色的旗袍。窗外的天色泛起了鱼肚白，她将窗帘拉开了一条缝，淡淡的晨光洒进来，她赤脚踩在地上，换上了这条何思君在瑞福祥给她买的旗袍。很多年过去了，连着生了两个孩子，婚后的日子里她的身子微微发福了，旗袍穿着有些紧了。她对着试衣镜看了看，撑得最紧的是胸部，其次是小腹，软乎乎的赘rou隐隐显出来，这些瞧着不尽人意的线条却把她整个人勾勒得更加婀娜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羞得蜷起了脚趾。 “哟，今儿我老婆是打算出门呀，才几点就起来捯饬。”睡眼惺忪的石田田一把将何皎皎搂进了怀里，他把脸埋在她柔软的肚子上蹭了蹭，哼哼道，“谁这么有眼福看我老婆穿旗袍，我可要吃醋了啊。我都好久没见你穿这条了，漂亮死了。” “我爸。今天我去见我爸。” 一路上何皎皎想了很多开场白，她甚至想拿何一方当做借口，要是何思君问起，就说是孩子想姥爷了。无论如何，她都拉不下脸来主动开口去跟老何和解。她又想到了谭叔叔口中老何的女徒弟，心口一阵猛跳，手心湿了不少的汗。剧院里那些何思君的老同事们一见她来了，纷纷笑着说好久不见小何了，要赶紧叫老何过来看女儿和孙女。但她却说不麻烦叔叔阿姨了，她自己去看一眼何思君就走。 何皎皎带着女儿来到了排练厅的后门，门虚掩着一道缝，何一方刚要开口喊姥爷，她立刻把手竖到嘴前比划了个“嘘”，示意女儿先不要出声。她探头望去，厅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何思君，一个是那颇受何思君疼爱的女徒弟。师徒二人对镜而坐，她从镜中看着他们，女孩怀里抱着一把二胡，何思君从背后扶着女孩的手，手把手带着女孩慢悠悠地拉胡琴。这是一首《枉凝眉》，何皎皎常常听老何拉这首曲子，旁人都最喜欢《二泉映月》这样的名曲，她问老何怎么却唯独偏爱这首。老何便说拉着《枉凝眉》，他就会想起她mama。她还一眼就认出了那把胡琴，檀木做的琴杆，大鳞蟒皮做的琴皮，那是何思君最宝贝的一把琴。年幼的她不懂事，趁老何不在家就偷偷拉着那把琴玩，结果弄断了一根弦，尽管何思君嘴上只呵了她一句太淘气，却独自一人闷闷不乐了好久。他找遍了北京的琴师，最后终于委托一位老师傅才修好了那把琴，自此何皎皎再没敢碰过这琴。 “饺子！你怎么来了？” 李芸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也惊得何思君猛然抬起了头。 “mama，你怎么哭了呀？”何一方垫起脚尖想为何皎皎擦掉淌在脸上的泪，却被mama皱着眉轻轻躲开了。何皎皎看着何思君急切地向她走过来，后面紧跟着那个小丫头，他想抱抱她，她却往后退了一步。吧嗒，吧嗒。脸上的泪珠掉得更多了，她的嘴唇哆嗦着，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何思君哄着她不要生气了，别哭，他女儿这么漂亮，好好的妆一哭都要花了。 “饺子你和方方要来怎么不提前说，爸爸好在家给你们做饭呀。” 何皎皎侧过脸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她哽咽着说：“不是已经有人陪你吃饭了吗。”何思君不明所以地笑笑，问她在说什么呢，这次她便又提高了嗓门，红着眼睛对他重复了一遍：“不是已经有人天天陪你吃饭了吗！何思君你还需要我吗！” 站在何思君身后的郑小琳探出了个脑袋，她腼腆地冲何皎皎笑了笑，想着说几句讨好的话：“饺子姐你好，师父他总是想着你，念叨你，说他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他最疼你了。”谁知郑小琳不说还好，这一开口瞬间就把何皎皎所有积压的怒火点燃了。她狠狠地推了一把郑小琳，郑小琳踉跄着摔倒在了地上，她一边哭一边喊得歇斯底里：“别叫我姐！谁是你姐！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