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第五章【青衣】
5 何思君与孟蝶祎相识于年少。二十年多年前那次国庆，由上海京剧院创作的样板戏赴京参加演出活动，一演就是十好几天，台上演员唱得卖力，台下观众看得心潮澎湃，举国上下无人不投身于革命的浪潮。 何思君出生于梨园世家，从小就在戏园子里长大，台前台后都是唱念做打，六岁那年正式拜师学艺，从此专攻老生行当。 那天北京降温了，一场秋雨一场寒，雨下得淅淅沥沥，剧院门口排队买票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大家都想看杨子荣剿灭匪患，为民除害。这日师父不在，午饭过后谭竺生便怂恿何思君偷懒罢工，俩人啃着黄瓜溜去后台看那上海来的戏班子。这是一台老爷们儿的戏，一眼瞧过去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高亢的嗓门，赤裸的膀子，还有些喜欢抽两口的，弄得整个后台烟雾缭绕。谭竺生嘴上嘟囔着“没一个妞儿”，何思君瞧了心里也觉得无趣，最后一口黄瓜咽下肚，扭头就走，却不了和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轻轻“哎呦”了一声，冲何思君抱歉地笑笑，嘴角漾起酒窝，嘟囔着“要来不及了”匆匆快步走开。何思君追着那背影瞧过去，一身红袄，一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垂在腰间，人在梳妆镜前坐定，丰腴的臀瓣微微溢出椅子边儿，描眉画目，打开胭脂盒时蹙起了眉头，她左右瞧瞧，最后只好用指尖在红唇上蹭了两下，轻点着在脸颊拍开。 何思君看得出了神，那晚他做了整夜的春梦。第二天他拉着谭竺生没话找话地唠嗑，话里话外听了半天，谭竺生这才明白他发小这个闷葫芦是问那演小常宝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孟蝶祎。上海京剧院的当家小青衣。” 那上海来的样板戏演了多久，何思君就在后台偷看了多少天。谭竺生皇上不急太监急，把何思君那点心思全瞧在了眼里，演出的最后一天清晨他拉着何思君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又劝了一次：“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人明儿就回上海，走了啊。” 大幕拉起，好戏开演。 何思君跑回了家，又跑着去了剧院，他守在后台的门口等演出结束，谭竺生与他里应外合，把人叫了出来。 “你好，我叫何思君，咱们能交个朋友吗？”一小盒胭脂放在了孟蝶祎的掌心里。 “孟旖晚，你睡了吗？” 咚、咚——敲门声响起，指尖一抖，唇间的红晕出了一小块。孟旖晚愣了片刻，匆匆走过去开了门。何皎皎探了个脑袋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巧克力奶，说：“我爸有事，回来得半夜，他叮嘱我睡前顺便给你也热一杯奶。接过这杯热牛奶，孟旖晚微微垂着脑袋，轻声道谢。何皎皎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番这刚入门不久的弟弟，她走上前一步，进了他的小屋，挨着弟弟凑近了几分，她带笑意的眼光落在他的唇上，他的脸更烫了。 “大晚上的，怎么扮上了？” 迎着何皎皎的目光，孟旖晚抬起了头：“以前总是mama和小姨为我扮上，如今我拜了师，也算正式入了行，师父要我学着自己上妆，多练练。”“用那个？”何皎皎的视线落在孟旖晚身后那盒胭脂上，他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mama留给我的。”“我能看看吗？”犹豫片刻，孟旖晚把那盒胭脂递给了何皎皎，她接过胭脂闻了闻，咧嘴一乐，眉眼弯弯：“确实是老古董了，不过还有些香味呢，好闻。” “你跟我来。”抓住孟旖晚的手腕，何皎皎领着男孩往自己房间走，在她的房门口，他止步不前。“进来呀。”他没敢吭声，她的眼睛笑得更弯了：“这次我同意你进来了，来，我给你扮上。”油彩、妆笔一应俱全，他在她的闺房里坐得拘谨，她告诉他自己打小就是在后台长大的，不管是不是角儿，能画的脸基本上都被她画了个遍。他眼角的余光飘向窗前，画板还是那样背对着他，他看不到画中人的模样。 “你扮青衣？”何皎皎提起笔，正欲拂上孟旖晚的脸。男孩轻轻“嗯”了一声。她又问：“你mama和小姨也唱戏？”他又如实地“嗯”了一声。她说她mama也是唱戏的，老何总说mama不仅美若天仙，更有一副好嗓子。他闭上眼，她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抖，静静听她像小鸟似的叽叽喳喳，炫耀自己有个仙女mama。孟旖晚住进何家里快两个月了，何姣姣这才仔细看他的脸，这张脸生得眉清目秀，鼻子小小的鼻尖翘翘的，下面两瓣唇被口脂浸润得娇俏动人，若头发再长些，分明就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小姑娘模样。 好一会儿，何皎皎手中的妆笔迟迟未在孟旖晚眉眼间落下，他不敢睁眼，只觉得耳根一痒，一阵咯咯的轻笑吹过耳垂。 “你偷喷我爸的香水了？” 男孩耳根泛起了一片艳色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