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他还愿意和他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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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泥沾在来来往往行人的脚下,不见原本的纯白无瑕来。 待杨断梦赶到驿站门口的时候,杨清樽已经倚在庭灯旁等了。 他低头用左手执着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掌心轻敲着,弯折的鞭子轻甩时勾出一个流畅的弧度,却并没有吓到一旁的马匹。 杨断梦加快步子,心下了然,这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听闻靴履踏雪的声音,杨清樽抬起头来,见到来人也不废话,解开固定在驿站门口其中一匹马的缰绳,然后递给杨断梦。 动作间他问道:“西市的赌坊我倒是能记得路,城外的赌坊却是少见,往哪走?” 杨断梦安抚似的拍了拍对于生人有些不安的马,回答道: “从南门口出去,然后往西走,行一段路就能看到了,白日里是一处掩人耳目的别庄,如今夜里城郊漆黑一片,别庄里挂满了红灯笼,想来是好认的。” 杨清樽嗯了一声,牵着马就要往城南方向走。 即便是放在往日,除非是军情急件,不然长安官道上也是不允许飞马疾驰的,更别说今天还是上元节。 于是两人再怎么急,也只能穿过人山人海,出了城南门口才能纵马赶路。 朝廷上那些想讨圣人欢心的,早在敲定灯市庆典时就交了好几份表演礼单上去。 户部支钱,鱼龙夜舞一夜,不仅有六种的需要四人才能完整托起一盏的大彩灯绕朱雀街游行,还有专门从各地州府请来的名姬踩在灯车鼓面上献艺。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各个州府的表演贯穿长安东西两城,百姓可将香花投掷于车,届时得花最多的,会被圣人和娘娘亲自接见授予花环。 在各州府看来是难得的荣耀,于是让灯车上承载着一州荣光的演者卯足了劲儿。 有些是去年就来过长安的了,在这万人空巷的场面下也不见怯场,甚至香花投掷间,还会在灯车上同一旁街上的递花者互动。 二人并肩走在朱雀大街上,四处而来的暖色灯光柔和了杨清樽清冷的面庞,摩肩擦踵间有个走丢了的小孩撞在他身上,被杨断梦扶了起来。 杨清樽在小孩撞上来的那一刻就提前用手挡了一下,小孩这才没有撞疼脑袋。 只见那孩子年岁尚小,才只有杨清樽膝盖那么高。 小孩在被扶起来的时候还是懵懵懂懂的状态,如今人又多,杨断梦担心有拐子趁机作乱,于是先把人抱起来,温声询问道: “小友你阿爷阿娘呢?” 杨断梦的手臂上还套着马辔的缰绳,驿站听说杨公子是要去郊外办事,给挑的马都是性子极为温顺的,在被杨断梦牵了一会儿后就同他熟悉了,此时正睁着滴溜圆的眼睛好奇地对着小孩看。 小孩也不认生,抬手想去摸马耳朵,杨断梦顺着他,将人抱得离马近了点,马儿很是温顺地低下头来。 “乖乖,爹给娘娘摘花花,娘给糖糖。” 小孩子一边摸着马耳朵,一边口齿不清道。 杨清樽叹了一口气,翻身上马,说: “他这个年纪多半不记事的,应该是在前面买花的摊子上走散的,我坐马上好找人些,看看有没有找孩子的父母。” 杨断梦在杨清樽上马的时候刚好路过个卖糖画的,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从腰间翻出几文铜板要了两个糖画过来。 当他低头时发现小孩还没放过那匹倒霉马的耳朵,于是骗小孩说: “如果揪马耳朵的话,小马糖也会碎掉了哦。” 小孩愈发用力的动作戛然而止,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有点要哭的意味,抽了抽鼻子,战战兢兢地问道: “那小马儿碎了,大马儿也会死吗?” 杨断梦闻言挑眉还想接着骗,却被已经上了马的杨清樽没好气地打断道: “你又有钱了?赌坊找贵妃消息要我付,骗小孩就有钱了是吧?” 杨断梦笑了两声,举起手中的另一幅糖画,抬头道:“这不也给你买了吗?” 杨清樽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杨断梦,目光停顿在他递过来的糖画上,压了压嘴角,拒绝道:“我很久不——” “可是你仍然喜甜,不是吗?” 这句肯定语气的疑问从杨断梦嘴中脱口而出,杨清樽眯了眯眼睛,他想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还有什么值得杨断梦去费尽心思换取的。 以如今杨断梦天子近臣的身份,大可以直接越过自己去找太子合作,想必太子是很乐意的。 为什么会是自己,又为什么是以这种时不时扰乱自己心弦的方式。 若是他昏了头,那么为什么会是频发变故的今天,而不是更早些…… “薛都知!薛都知!接我的花!” “是薛都知!啊,她回头看我了,二郎你看到了吗!薛都知她对我笑了!” “她哪里是看你啊?薛都知她是看我!” “薛都知,我又来给你送花了!薛都知看我!” 杨清樽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起哄声打断了,是游街的花车过来了。 只见一群五陵少年郎在街道两边簇拥着一驾缓缓而行的莲花灯车而来,一边不要钱地将买来的紫兰香花往花车上投掷着,一边大喊着鼓面上反弹琵琶作舞之人的名字。 紫兰花盈台而坠,被车轮与人潮碾成花泥,沾了雪水的花香被挤轧出最后的芬芳,一路为这满街的盛景绽放。 没有人将眼神分给不小心掉出来的多余花枝,而是源源不断地向宝马香车上的美人投赠着崭新无缺的鲜花。 只见花车上的美人足弓绷紧,以单脚为支撑,轻盈如雀般在鼓上一跳,足尖踏芳,敲出一个好听的鼓点,双腿交换间奏出一串富有韵律的音节。 最后落定时,鼓上美人的衣襟已经沾染了不少的紫兰花瓣,而她那身仿照西域舞姬的服饰也将她原本中原人的面孔衬得更加妩媚多情。 深紫色的绸缎上有着一圈又一圈的小金饰,随着她跳跃的动作左右摆动,腰间的链子也随着她旋转的动作飞扬起来,在灯火照耀下折射出亮光。 只见她将琵琶反抱于后腰处,半遮半掩地挡住一段露出的风情,单手稳住琵琶头部,再以腿肚将琵琶尾部托起,然后用另一只手接住了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丢过来一枝还散发着幽香的紫兰花卉。 台下顿时人声鼎沸: “薛娘子!” “薛娘子接我的花!” “我的!接我的!” 薛娘子莞尔一笑,转眄流光间,将花丢进了杨清樽的怀里,一个利落的舞姿翻转,便又将琵琶抱回了自己怀里。 香车往前驶去,没有半分停留的意思,台上的薛娘子在丢了花后也未多看杨清樽二人一眼,仿佛刚才只是一阵并不存在的春风在冬夜一晃而过。 踏雪寻芳,无迹可寻。 然而杨清樽还是招来了周围人一些艳羡嫉恨的眼神。 杨清樽无语,心想: 又不是我扯着嗓子要接的…… 被杨断梦抱着的小孩子已经被这热闹景象迷住了眼,在看见杨清樽被丢花后更是倍感好奇,但出于杨清樽一路上冷冷的模样,便不是很敢靠近他。 他指了指杨清樽手上的紫兰花枝,回过头带着些祈求的意味盯着杨断梦看。 杨断梦却勾了勾唇,嘴上爱莫能助道: “这个哥哥的东西我也没办法帮你呀。要不你拿我手上这个小鸟糖和他换,看他愿不愿意给你花花?” 小孩子似懂非懂地接过杨断梦手里的糖画,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有点畏畏缩缩地望向杨清樽,微微伸出拿糖的手,嗫嚅了一句: “花花……” 杨清樽在小孩子面前忍住了对杨断梦翻白眼的冲动,换上了一副如沐春风般的笑脸,俯身先将自己手上的紫兰花递了过去,随后接过小孩子手上的糖画,道: “给你。” 孩童天性纯真,杨清樽本就不是凶神恶煞的长相,只是因为杨断梦才摆出一张冷脸,现下笑起来的时候直教人愣神。 小孩子自然就忘记了刚才那一点点的害怕,在接过花后对着还没来得及坐回马上的杨清樽亲了一下,用软糯的声音说了句: “漂亮哥哥,甜~” 杨断梦没忍住笑了出来。 而杨清樽则是不太好意思地别过了头,红了耳尖对着杨断梦低声斥道: “有什么好笑的……” 杨断梦忍笑道: “不笑了不笑了,你快找找他父母在哪,咱俩总不能带着他出城吧,不然没防着人贩子,我俩先成人贩子了。” “谁和你咱俩……”杨清樽极力同杨断梦撇清关系,而原本被抱在杨断梦怀里的小孩子同杨清樽亲近之后便闹着想要他抱。 杨清樽只好一边同杨断梦撇清关系,一边从他手里把孩子接过来。 杨断梦在将小孩子交给他之后,顺手替杨清樽牵起了缰绳,杨清樽瞥了他一眼,算是默许了他的动作。 毕竟现在人山人海的,若是再走丢了,可不能保证遇到的是什么人。 思及此,杨清樽将抱过来坐在他身前的孩子拢得更紧了些。 只见杨断梦指了指远处有宫内侍站着卖御花的摊子道: “为了顺应圣人与民同乐的需求,户部今年特地采买了南地那边的花卉,原本栽种在热棚里,这几天又取了出来,各州的花色是不一样的,方才的薛都知是长安平康坊的,用的是御前极紫的丁兰。” 杨断梦的目光停留在小孩子手上拿着在玩的紫兰花枝上,接着说: “虽然买她花的人最多的,但是她身为长安平康坊的花魁,是不参与其他各州府争艳授环的。” 杨清樽瞥了一眼紫兰,沉了眸色,冷声道: “户部这下倒是大手笔,只可惜前两个月北庭都护府那边想要更新辎重,户部翻了半天口袋都只会哭丧着脸喊没钱,想来花种子是贵上千金万两的” 在一旁牵马的杨断梦闻言垂下了眼睫,让人看不清眉宇之下的神情: “就算不提制灯花销,百戏花车绕街无断绝,每台花车上宫中歌女一人,舞娘四人,光作陪衬的每一名舞者身上衣服都要三四百贯,花又是从南地运过来,在宫中差人精心伺候了半月的,期间花费只会更多,可见庆典之豪奢——” 杨清樽听着他算账,默不作声,但凡可以,他这会早就连着户部尚书到主事骂个狗血淋头了。 但是不行,他如今已不是少年书生,想要在长安活下去,必须谨言慎行。 这时坐在马上的小孩子却突然挥手大叫起来: “娘亲——爹爹——” 杨清樽和杨断梦闻言看去,果真在人群中看到一对神情慌张的夫妇。 杨断梦朝前面的那对夫妇挥手,喊道: “喂——前面的那位娘子和兄台,是在找这个孩子吗——” 杨清樽坐在马上高出周围行人一截,能将街道上的景况能看得更清楚些,于是他将孩子抱得更高了点,方便听到声音看过来的夫妇能认对孩子。 走在前面的妇人怔了一下,随即拽着郎君的袖子,喜极而泣地朝着二人所在方向赶。 杨清樽与杨断梦皆松了一口气,人家孩子的亲爹娘来了,总算不用担心是否真的要带着孩子出城的问题了。 赶过来的娘子捂泪接过好不容易找到的孩子,连连同二人道谢: “多谢二位恩人,若是阿宝就这么丢了,我真的……” 只见她语气愈发哽咽,身旁的丈夫见状安抚般拢了拢她的肩。年轻的母亲将孩子抱了又抱,翻来覆去地查看有没有伤到哪,在确定没有受伤后,直接掀起小孩衣摆,抄手揍上了孩子的屁股。 小孩本来差点就在无知无觉中被人带走了,在见到熟悉的母亲之后先是张开手要抱,结果等到巴掌上身时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孩子他爹也不拦,反而在一旁同他母亲一起教训道: “一不留神就乱跑,哪天真的被拐了都不知道上哪里哭去!” 孩子他爹训完就想掏出腰间的钱袋,向二人道谢: “多亏二位善人收留我儿,若非如此,我们今后怕是同他再难相见了。这时一点心意,还请两位善人务必收下。” 杨清樽却说什么都不收,客气地将碎银推了回去,边推边劝道: “百姓一年下来攒钱不易,也就盼着过个好年,上元佳节就别破费了吧。” 一旁的年轻妇人闻言将孩子丢给他爹抱着,她是个极有眼色的,从杨清樽的说话口吻以及杨断梦身上的官服猜测出二人的身份,行了一礼道: “还请大人不要推拒。不瞒大人说,这孩子是妾同夫君成亲多年才得来的,若是这么丢了,实在是……” 说着说着,妇人的声音又开始哽咽起来,一旁的丈夫看了连忙帮她揩了揩沁泪的眼角。 杨清樽面露难色,他并非纨绔子弟,甚至从小杨夫人就会让他跟着府里的管事一起去给城外的乞丐施粥,他对百姓积攒钱财不易还是清楚的。 况且这几年边境打仗,连带着赋税也高了些,虽然看上去还是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但杨清樽却在入朝后感受了到了一股逐渐腐朽的无力感。 于是他决意不收这钱。 一旁的杨断梦见他为难,便对夫妇二人柔声劝道: “一年来也就这么一个盼头,再有什么大事也不能在过年争执不休,小孩子走失丢后夫人也担惊受怕一路了,大哥这钱还是留着安慰夫人孩子吧。” 拿钱的丈夫同夫人对视一眼,这才肯将钱揣回了腰间,拱手行礼道:“小民乃虢国夫人府上的厨子邓通,这是拙荆徐氏。” 说着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娘子比我能干些,会做些买卖补贴家用,说来也不怕二位大人笑话,这钱袋虽在我腰上,却多半是娘子挣得的,二位大人若是不嫌弃,一道同小民去家中喝两杯?” 一旁的徐娘子拢了拢头发,嗔道: “二位大人牵着马,又是往城外的方向,显然是有公务要办,儿子都已经叨扰二位大人许久了,你怎么还要给大人们添麻烦……” 邓厨子是个老实憨厚的性子,被自家夫人这么一数落才反应过来,赔笑道: “噢噢,那小民就不叨扰二位大人,若是二位大人得空,可来东城找小民坐坐,小民别的说不好,烧的菜定能让二位大人满意!” 杨断梦拱手回礼,笑道:“好说好说,改日定去邓兄府上坐坐。” “一定。”杨清樽也微笑道。 夫妇在道谢过后便同二人别过了。 杨断梦却没有将缰绳还给杨清樽,杨清樽也任由他牵着。 在人声鼎沸中二人的交谈却寡淡得可怜。 杨清樽坐在马鞍上,望着杨断梦的背影看,或许只有在杨断梦背对着他的时候,他的眼神中才会流露出一丝对过往的怀念来。 杨清樽依稀记得,六年前的扬州灯会上,同样是上元佳节,同样的高头大马,杨断梦也是这样牵过他的。 他将手里的竹签转了转,凤凰图案的糖画左右翻转,透过灯盏现出琥珀般的光泽来,杨清樽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尖,小小地尝了一口。 甜的。 但是太甜了,像极了还在扬州的上元日,连糖都是一样的甜。 而如今是杨清樽,早就不是无忧无虑的小公子的,他是泛苦的,这就使得这点甜味像是在炫耀般碍眼起来。 于是他不打算再尝第二口了。 “你在看我吗,杨衎。”杨断梦走在前面问道,却没有回头。 杨断梦被这久违的称呼喊得愣了一下,然后冷淡回道: “没有。” 明明是熟悉得再也不能熟悉的两人,重逢之夜除去尔虞我诈之后却再没有什么可说的,杨清樽不免有些想要发笑。 所谓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他每一件人间美事都经历过了,可每一件都是不圆满的,好像老天故意捉弄于他一般,连赐给他的年少明月,都只是一弯还来不及捞起来的水中月。 他依稀记得,接下来该有些其他什么,一些能引起人潮轰动的、掩盖二人尴尬的、暂停他思绪的东西,是什么来着—— 倏—— 一束又一束的火树银花在天幕中炸裂开来,顿时落星如雨,照夜如昼,连中宵圆月都被掩去了光华,千万盏准备好的孔明灯放飞于空中,照亮整座长安城,灯下人面如画。 顿时人声鼎沸起来,而杨清樽只抬头望了一眼,在第二束烟火升空炸开前,突兀地喊出了杨断梦本来的名字: “师怀陵。” “嗯?” 杨断梦闻言侧身,然而随着烟火绽放,周围的欢呼声早就将杨清樽故意压低的声音盖了过去。 等到烟火结束,杨清樽才晃了晃手里的糖,说道:“糖要化了,还给你。” 而杨清樽不知道的是,杨断梦是能根据人的口型来判定对方说了什么的,尽管四周嘈杂纷扰,但杨断梦的眼中只有杨清樽。 他看清楚了灯火阑珊中杨清樽真正想说的话—— 师怀陵,我恨死你了。 杨断梦接过被咬了一口的,少了一对翅膀的糖画,就着刚才杨清樽咬过的地方吃了个一干二净。 他做好了会被算账的准备,比起算账,他更怕杨清樽彻底将他当个过路人,所幸他如今爬得够高,杨清樽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能和杨清樽坐下来谈交易。 当然更令他欣喜的是,杨清樽还愿意和他生气。 他相信也期待着,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一天。 早在扬州城的上元灯会上,年少师怀陵就已经找到了灯火掩映间能让他心甘情愿驻足久望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