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Pink Lemona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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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应该挥霍金钱,如今支持以物换物的东西只有憎恶;人也不该挥霍生命,任谁都只能活上一次。不过沢田纲吉认为人最不该挥霍时间,这是他近来最为深刻的体会之一。 半个月前,这位年轻人正式向彭格列家族表达成为继承人的意愿,从此彭格列再无继承人候补。一串字母通告全球,整个黑暗产业链在那天将这个名字载入历史。尽管这个亚裔名字发音拗口、拼写需要记忆,但他未来将会成为世上古老且庞大家族的最高指挥者,这个理由足以让一些人开始练习如何提及他的名讳。 名字的主人正在打包行李,纲吉一手拿着一条泳裤,犹豫着是选绿底白点好、还是蓝底竖条纹好。他身后那位小朋友往自己箱子里塞上洗漱包,Reborn“啪嗒”合上拉杆箱,眼睛也不抬便给出意见:“蓝色的。” 纲吉听了之后轻轻应了声好,随即将绿色的那条叠好放进箱子里,扣上带子锁上密码锁。 Reborn瞥见他挑的款式被学生摒弃不用,于是抬起脚就要往纲吉小腿上踹;后者早就预料到对方会来这一出,立马弯腰提着箱子就往门外逃。 Reborn晚了一步踩了个空,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同时传来一声抗议:“我穿我喜欢的颜色都不行啊!你管得太宽啦!” Reborn又不是控制狂,学生爱穿什么穿什么他当然管不着。问题是那条绿色的遇水会有点透明,是一条不太合格的泳裤——在家中的泳池里倒也无所谓,可他们现在是要去见外人。 白兰杰索,这个提起来仍旧让沢田纲吉心有余悸的男人邀请他们去荷兰度假。收到消息的时候Reborn也难免诧异,随即看到对方是通过基里奥内罗家族提交的邀请,而且对纲吉的前缀是“彭格列十世”,于是自作主张答应下来。 纲吉跟着mama出去买菜回到家,鞋才脱到一半就被老师告知要出远门。他被吓得单脚站着失去反应,还好扶着墙才没直接摔倒在门口。 突如其来的邀请却得到老师默许,纲吉明白Reborn自有考量,心里并不抵触。他只是在回忆荷兰到底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个低于海平面的国家,地理课本里有郁金香和风车的照片,去看看也不错。 八月的地中海燥热不堪,季风带来高压,云量稀少,阳光充足得不要钱。 “好热!而且好刺眼!” 沢田纲吉刚下飞机就不得不掏出墨镜保护眼睛,接着就胡乱去背包里摸给Reborn买的那一副。等他翻出眼镜盒递给身边的小孩,手里作为交换似的多了顶帽子。他低头去看,Reborn已经戴好遮阳帽,那帽檐上印着一只刺绣苹果。 真可爱,mama好会挑。纲吉这么想着,接过帽子戴好,说道:“谢啦。” 最近Reborn好像又长大了那么一点,纲吉穿不下的旧衣服归他随便挑。虽然尺寸对九岁左右的小朋友来说有点大,不过这么热的地方穿宽松些也没什么不好。黑发的男孩穿着短袖衬衫和休闲裤,踩着小凉鞋,墨镜配上帽子别样帅气。 “你这样就像小童星诶,酷酷的。” “嘿,随便惹我的话照样会揍你哦。” 杀手小朋友拉低一点墨镜,视线毫不留情地戳在纲吉脸上。他完全能够说到做到,警告学生不许再做出越界评价。 要揍你早就揍啦,还轮得到先动嘴?纲吉笑而不语,他帮Reborn拖着箱子往阴凉的地方走,一边问:“不是说会有人来接我们吗?怎么没见到人。” 他们此刻身处加勒比海中的小岛上,私人机场除了他俩没见到任何活物。纲吉稍微探头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身后是正在休眠的活火山,植被稀少得可怕,更别提什么漫山遍野的郁金香。 这条短短的飞机跑道只有400米,纲吉和Reborn站在棚子里准备联系对接的负责人——结果电话拨出之前,他们听到了非常刺耳的轰鸣声。 一辆紫色的哑光跑车从高速那头疾驰而来,拆掉消音器的车子咆哮着美妙的油门声,卷起黄土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冲刺。敞篷车在沢田纲吉和Reborn面前拉起手刹,流畅优美的车身极速划过弧线。轮胎橡胶摩擦地面的焦臭味随着白烟飘散,车子华丽调转头后终于停稳。 司机顶着高反光的鸡窝头,胳膊搭着车门朝他们笑。白兰戴着爱心形状的粉色墨镜,嚼着泡泡糖朝他们吹了一个。泡泡“噗”破了之后,纲吉闻到一股人造的荔枝香精味。 “Hi~纲吉君!有没有想我呢?你一定超级想我对吧~” Reborn差点被糊了满脸灰,没好气地说道:“所以,你请我们来大太阳底下聊天?” 沢田纲吉见怪不怪,他隔着被偏折过的阳光打量白兰。男人眼下的刺青从墨镜边露出一些,眼睛在镜片后面眯起来,笑容还是那么夸张。 纲吉有快半年没见到白兰,也只知道他由尤尼出面做担保,如今隶属于基里奥内罗家族,具体情况纲吉一概不知。 白兰对沢田纲吉来说是死而复生的敌人,是帮助过山本武的人,也是曾经背靠背战斗的同盟。少年把行李放进车里,向白兰伸出右手,友好地笑道:“好久不见,白兰。你的伤没事了吧?” 沢田纲吉在指白兰被他扯断的羽翼,白兰替他挡下的一击夜之炎,还有白兰不久前被耶卡捏爆的心脏。 白兰闻言,背上随即涌出翅膀。特制的背心外毛茸茸的小巧羽翼扑闪了两下,看上去活泼有力。晶莹无瑕的小龙顺着男人伸过来的手缠绕着爬到纲吉面前,两手松松握在一块,白龙就这么爬到了纲吉手臂上。 只是不到半秒,白兰松开交握的手,挑眉一笑:“原来纲吉君记得啊,真让我意外。” 少年并没有接话,他和他的老师所想一样,这里并不是适合聊天的地方。沢田纲吉拉开车门让Reborn坐进去,帮他系好安全带顺带关上门。他做完这些才绕到另一侧坐好,摸了摸腕上的白龙,点着它的鼻子示意匣宠物的主人可以开车了。 白兰没有催促,吹着泡泡糖等他们坐稳。车上多了人,顶棚关闭,空调开启,白兰也没有开太快。优美神秘的紫色四轮魔兽贴着海平面飞驰,将他们载到一处山庄。 名家设计的建筑典雅幽静,珍珠白的外墙浮雕繁复,充满比利时风情。马赛克瓷砖上吊兰卷曲垂落,碎拼地砖美妙绝伦,有市无价。Reborn躲在纲吉的影子里遮挡毒辣的太阳,他们刚进接待室便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尤尼身着一袭亚麻垂地薄裙,她正挽起袖子在吧台边剥石榴。湛蓝的眼瞳边小花绽放,少女听到脚步声轻轻跑过来。她抱着如今与她一般高的Reborn,激动地说道:“叔叔你来啦,我好想你呀!” 再次见到一切安好的尤尼,Reborn拍了拍友人女儿的背,轻轻笑起来:“嗯,我也很想你。” 众星捧月的小公主松开Reborn,转而看向沢田纲吉。她看到纲吉手臂上的白龙,欲言又止,提起裙摆轻巧行礼:“感谢您能来,彭格列十世。” 沢田纲吉本以为自己也会得到一个热情的拥抱,巨大的落差让他呆在原地。作为曾经在未来世界共同战斗过的伙伴、在代理人战争中相互扶持的同盟,沢田纲吉一直将尤尼当做要好的朋友和亲近之人。 虽然“这位”尤尼并非他在十年后世界遇到的那一位,不过灵魂和记忆都凝聚在这具娇小但充满巨大勇气和力量的身体里——也许她对自己不会太亲昵,至少不应该那么疏离。 Reborn不着痕迹地碰了碰纲吉的手,抬脚往前走:“有什么喝的吗?外面好热。” 手背上蜻蜓点水的触碰让沢田纲吉意识到自己非常失礼,他连忙伸出手去,就像对方称呼自己的头衔那样做出回应:“多谢您邀请我来,公主殿下。” 少女这下绽放出自然亲热的笑容来,挽着纲吉的胳膊带着他往庭院里走:“纲吉哥哥还得慢慢习惯,这种事情以后会是你的日常哦。” 沢田纲吉顿悟,这两位请他来小岛度假原来别有用心。他已经不是普通的十几岁高中生,他如今是彭格列的继承人,很多事情即将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庭院里特质的喷泉声响很小,靠在边上坐着,瞬间将热气阻隔于外。爬满铁艺架子的蔷薇藤之下,矮几上摆着新鲜的柠檬苏打,揉碎的薄荷叶被徐徐上升的气泡顶着乱跑。因为加了石榴汁,暗红如血的汁液在水晶杯中透出迷人的粉红色,与头顶垂下盛放的粉嫩花朵相互辉映。 高温炙烤下花香扑鼻,淡雅的安吉拉蔷薇为眼前的海岛美景增添别样风情。沢田纲吉口里含着酸甜爽口的解暑饮料,自加勒比海吹来的风由他发丝间穿梭而过。少年深陷在藤椅里合眼躺着,耳边是白兰懒洋洋且煞风景的话。 白兰告诉沢田纲吉,他选的道路充满绝望和背叛,问他是否有准备好。 沢田纲吉含着冰块,咔嚓咔嚓咬碎咽下去,问他白龙是不是想和纳兹打架来着。 紫罗兰色的眼眸一弯,白兰侧身对躺在旁边的纲吉说道:“纲吉君还在习惯性地逃避呢,只要不是戳到你底线的问题。” 粘着他的匣宠物被沢田纲吉捏着身子摘下来放回白兰身上,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兰非常清楚沢田纲吉是怎样的人。作为曾经的敌手,他可以说十分了解沢田纲吉的为人、他的弱点——当然还有他的强大之处。 可惜这个人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的样子、仍旧踌躇着不知道下一步要往哪里迈。 “真尖锐呢,”白兰想了想,接着说道,“我也算统领过家族,作为前辈想传授点经验给你……这样的?” 尤尼与白兰同样能够使用大空火炎,大空属性之间总是有种奇妙的默契和共感。如今白兰身份尴尬,但沢田纲吉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只相信自己的感觉。白兰没有说谎,不远处和Reborn聊天的尤尼看上去轻松快乐,想必他们已是非常要好的挚友。 沢田纲吉想起为了尤尼而战的白兰,想起因为尤尼意愿而挡在自己身前的白兰。他小声笑了一下,给白兰递过去一张纸巾,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白兰脸上粘了东西。 “虽然之前就想说,白兰君现在真的很不同。” 白兰正在吃冰淇淋,他接过纸巾擦掉脸上的奶油,说:“我现在很满足,但尤尼她很担心你。所以我也希望你能满足。” 沢田纲吉心想,他想要达成的愿望距离如今彭格列摇摇欲坠的状况可能有点远。那个梦想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实现,也许根本就是空中楼阁画大饼吧。 他问白兰:“你也觉得我很不切实际吗?” 白兰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毫不遮掩地大笑:“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 男人笑得腰肢乱颤,抱着发痛的肚子说道:“你不觉得你做过的任何一件事情都很夸张吗?” 沢田纲吉愣住,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仅仅是发自内心想要去做、便去做了。 仔细想来,那些过往的确可以被称作“夸张”。黑手党世界,会用枪的小婴儿,与暗杀部队争夺指环,穿越时空的战斗,闻所未闻的武器,封印在指尖的历代首领,百年回魂的亡灵,支撑地球的火炎系统——这些哪一样听起来不是匪夷所思、夸张得不似真实呢? 但沢田纲吉明白自己真实存在,身边的伙伴也是是真实的。逃出诅咒的Reborn如今过得很好,他是最为真实的存在。 他的老师正泡在泳池里和尤尼打水枪战,笑声和水声就在耳畔,纲吉走两步就能加入他们。 沢田纲吉看到白兰擦了擦眼泪,男人用一种的认真语气在说话。白兰每说一句话,纲吉的表情便更冷一分,到最后竟然在三伏天里面色铁青地去找洗手间。 沢田纲吉从未见过白兰这样严肃,这个人向来以游戏人生的态度对待所有生物,看似随和只是因为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他现在也有了在意的事物了吗?因此才说会出“传授经验”这种离谱的话——说的内容自然也非常离谱。 白兰用不着边际的语调向沢田纲吉诉说自己的过去。白兰说他杀了多少人才发现平行宇宙的秘密,说他是如何眼睛不眨地让其他宇宙毁灭,说他怎样下令处罚任务失败的部下,详细描述如何制定杀掉那个彭格列十世的计划。 最后他说:“那会是你的将来,纲吉君。你会变成像我一样的人,你也会那样对待你的敌人。” “不瞒你说,我是愉快犯,不过是游戏输掉罢了啊。我没什么负罪感,当然现在也是。” “可你呢?你能坚持下去吗,纲吉君?” 善良比聪明更难得。智商、情商与生俱来,而善良与否却需要人自己去选择。 沢田纲吉太过于善良。他选择在黑手党游戏中做一个温柔体贴的人,这是他的强大之处,也注定会成为他的弱点。 近乎透明的紫罗兰视线直达沢田纲吉的眼底,经历过数以万计杀戮与迷惘的白色恶魔低声轻语,他向年轻的黑暗之主发出询问:“你还没有杀过人吧?” 卫生间里燃着线香,沢田纲吉分辨不出香调和品种,他却拼命嗅着这种与香草冰淇淋截然不同的味道,好像这样就能让那个问题的答案如烟消散。 “怎么了?” 慌乱之间纲吉没有上锁,Reborn光着脚跟了进来。 纲吉根本没听到脚步声,他被吓得脚趾撞到柜子边沿,变了调的哀嚎从嗓子里挤出来:“天,你吓死我啦!好痛好痛啊啊……!” 捂着脚趾的纲吉脸都扭成一团,Reborn抱着胳膊又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左顾而言他并没有起到作用,纲吉靠着洗手台揉着脚趾,委屈地嘟囔道:“白兰问我是不是一时兴起,还问我打算逃避到什么时候——” 纲吉咬了咬嘴唇,低头怯怯地看着他的老师,说:“他觉得我没有准备好。” Reborn大概能猜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也知道这个问题早晚需要学生去面对。小小的杀手顺了一把半湿的头发,问道:“先不提他,你自己觉得呢?” “……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吧?” 沢田纲吉不想说出那个词汇,他十分清楚未来不可能绕开这个坎儿,但要这个人主动说出来暂时还不太可能。 打败敌人和杀死敌人,对少年来说意义完全不同。 沢田纲吉揉着还在发疼的脚趾,神情惨淡:“就连尤尼都明白这个道理,我却比不上她的觉悟,还大言不惭说要建立什么新时代黑手党。” Reborn身上还滴着水,空调吹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要怎么教育眼前这个小孩对他来说和吃饭睡觉一样重要,当然也和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男孩轻轻弯唇,说道:“总结下你曾经做过的事情,听上去都很不可思议,但你无一例外都做到了。白兰说你没有准备好、你就没有吗? “给自己一点信心,蠢纲。他根本不了解你,别在意那种人对你的评价。” 白兰不了解我吗?我以为我们都是大空属性,他还帮过我,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呢。沢田纲吉如此想着,却不敢把这么天真无脑的话讲出来给老师听。白兰不了解自己吗?那谁最了解我?我又该听信谁的意见呢? 答案无需言说——又有谁会光着脚,冒着在泳池边滑倒的危险,毛巾也不裹一条就来追我呢? 这个人说他会准备好,那就一定会如此。 沢田纲吉好受了些,他蹲下去抱住Reborn,贴着他冷冰冰的身子,说道:“那你抽空教我用枪吧,我想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比你还厉害的人。” 工厂组装枪支,流水线生产子弹。为弹夹填充子弹的是手指,为枪上膛的是手指,而扣动扳机的是人——握枪的人是沢田纲吉,而教会他瞄准的是Reborn。 沢田纲吉的衬衫吸去水分,体温隔着半湿的布料传到Reborn皮肤上。Reborn感觉暖了点,答应了学生的请求:“好啊,不过我可是很严格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Reborn将会永远站在沢田纲吉的身边,他将教会他如何在黑夜里安心行走。漆黑无光的夜晚再怎么可怕,北极星永远挂在那里,一抬头就能看到前行的方向。 沢田纲吉深吸一口气,叹道:“知道知道,你稍微放点水就行。” 沢田纲吉抱着Reborn回到庭院中,白兰目瞪口呆地看着最强杀手被沢田纲吉套上拖鞋,接着又找来毛巾给人擦头发,瞬间想要穿越回那个虚无的空间中等待死亡。 白兰咬着吸管,笑得嘴角抽搐:“看来是我多心了呢~” 尤尼给杯子里添满柠檬苏打,小口啜着:“关心则乱,白兰君。我们虽然是好意,但纲吉哥哥比我们想得要厉害。” “只要彭格列不倒,我就能安稳生活,”白兰偏头,笑嘻嘻道:“我还想和尤尼酱去不同的地方玩儿呢,纲吉君要是能成功我会很高兴哦~” “他会成功的,”尤尼笃定道,“他们都会。” 白兰质疑道:“这是尤尼酱预知的结论吗?” 少女垂眼微笑,她说:“不,我只是相信叔叔的选择不会有错。” 第二天一早,沢田纲吉和Reborn睡醒去楼下吃早餐,尤尼跟他的金发骑士出门兜风,屋子里只剩下白兰,而且对方不太想搭理他们的样子。 岛上景致算不上极佳,纲吉心心念念的风车和郁金香连个影子都没有。 Reborn去过几次阿姆斯特丹,他大概知道哪里有适合纲吉游览的地方,于是问他会不会开游艇——要去主大陆他们必须开船,毕竟荷兰是个填在海上的国家,内陆也有很多需要乘船的地方。 沢田纲吉见都没见过游艇,此时却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他站在码头打量着豪华小型Runabout,信心满满:“不会,但你可以教我。” Reborn身高达不到驾驶要求,他别无选择。一个小时后,总算安全到达对岸的两人抱着灯柱干呕——之前那些早饭他们都吐在了海上。电视游戏和现实生活的差距可不止一点点,会用手柄不代表能开船。 脸色惨白的沢田纲吉拉着脸色同样不太好的Reborn在街上走着,他们随便找家看着干净清爽的餐厅坐下。纲吉用蹩脚的英语要来冰水和番茄冷汤,两个人坐在店外的阳光里,烤了会儿太阳才缓过来。 荷兰人说英语居多,不过如今国际化得厉害,再加上荷兰殖民历史也不短,说什么语言的人都有。纲吉分辨着传进耳朵里面的各种语言,觉得自己过去几个月学进去不少东西。 “抱歉,能放过我吗?我赶时间呢。” 身后传来一位男人的声音,法语里夹着个意大利语的单词,那是礼貌地拒绝邀请的意思。沢田纲吉下意识侧身去看,某个金灿灿的脑袋映入眼帘。世上绝无仅有的花纹攀附在那人的胳膊上,烈焰之中骏马嘶鸣,性感得令人发指。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加百罗涅十世与部下走散,迷路的美男毫不意外被搭讪的人围了起来。 “迪诺先生?!” “阿纲?!还有Reborn?” 成功被解救的迪诺手脚并用从人堆里爬到桌子边坐下,抓起杯子喝了口水,解释起来龙去脉:“我正准备坐船去找你们呢,可惜和罗马里欧走散了,手机也被偷了诶。其实我就绕过去看了眼橱窗里的画,一回头他们都不见了。” 沢田纲吉不想做出任何评价,把菜单往他前面一推问他想吃什么。Reborn嚼着通心粉,视线在两个弟子间来回晃动,心想没一个靠谱的。 自己这个当老师的好像有那么点失败——他能在丛林里分辨走出去的方向,会驾驶十几种交通工具;结果他俩一个方向感为零,一个驾驶方面苦手,问题到底出在哪? 迪诺点的混合沙拉很快端上来,他嚼着叶子和苹果片询问两人近况。得知纲吉开始学习语言和内部知识之后,迪诺抿唇沉默了半晌。 金发的黑手党首领放下叉子,问他的小师弟:“阿纲想好了啊,真了不起。” “嗯。”沢田纲吉点点头,说,“我是不是看上去很不够格?尤尼和师兄就算了,就连白兰都在担心我能否胜任首领的位置。” 迪诺用叉子戳走了纲吉盘子里的熏鱼,纲吉不得不直视着对面那双茶金色的眼瞳。成熟可靠的加百罗涅大空对他说:“恰恰相反,阿纲。” “你和我们任何人都不一样,你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有些东西我们希望你永远也不需要去接触、去明白。” “你太耀眼、太纯洁,你拥有我们所没有的东西。一旦踏入这边,你再也无法做自己。” “你要放弃的东西太多太多,我怕你会——” 沢田纲吉打断他的话:“不会的。” 少年的叉子从迪诺盘子里戳走一块桃子,他咬了一半,接着说:“我一直以来都在做很夸张的事情,但我最后都做到了。迪诺,你也看到了吧。” 沢田纲吉赢得彭格列指环,制裁反叛者;沢田纲吉没有辜负未来的自己,成功修正世界线;沢田纲吉打败历史上的亡灵,给予西蒙以正义和复仇;沢田纲吉斩断彩虹之子的诅咒,救下他的家庭教师。 他曾经承诺的话语,他全都说到做到。 迪诺眼见曾经的引路人如今一副孩童模样,穿着件印着“27”图案的旧T恤坐在旁边喝ice tea。而他身边坐着年轻的彭格列继承人,头顶墨镜脚踩拖鞋;他的眼神柔软却坚定,细密的闪光映照着他手上的彭格列指指。 沢田纲吉告诉迪诺: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请你相信我。 迪诺并不觉得有必要按照计划再到岛上去和师弟促膝长谈,也没有必要再多说一句关于如何做个好首领的经验之谈。 除了Reborn,沢田纲吉不需要任何人的建议。 罗马里奥不愧是跟随少主多年的部下,他很快找到了丢失的首领,顺带把他被偷的手机也给追了回来。迪诺是忙里抽闲,既然计划有变他立刻准备返程。迪诺临走前问师弟是否有什么需要,纲吉正准备说没什么特别的,Reborn却开口要了一个司机。 司机先是开车、再是租快艇,带着两人从海边一路杀到博物馆——为某位画家成立的博物馆。 沢田纲吉对艺术鉴赏一窍不通,曾经听说过的大师名讳与他们的作品都不一定对得上号,不过梵高的自画像他见过、也认得出。 他带着Reborn买了票,未成年半价,儿童免费参观,两个人几乎没花钱就站在展厅里。 玻璃展柜里放着文森特威廉梵高的草稿和书信,久负盛名的画作陈列在大众眼前,壁上挂着藏于馆内的真迹,宣传材料里写满这位艺术家的生平。 沢田纲吉拿了日语材料,他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之前从没去关注过的信息,对照着展板上的信息仔细读起来。 “哇,他侄子真聪明,否则梵高不可能成名吧。” Reborn隔着游客远远站在《群鸦》的正对面,他对身边的少年说:“他死后很多年才成名,那时候才有人认可他的作品。这是他死前最后的画作,你能从中看到什么?” 沢田纲吉歪着脑袋左右端详,半晌后他不确定地说道:“很绝望,很疯狂。好像在悲悯他自己的苦难,又有种隽永的热情。” 他问Reborn:“向日葵……在法语里是‘跟着太阳转的轮子’的意思吧?他画那么多花和麦田,也许并不是个疯子。他想的东西只是那个年代的人无法理解而已,不能说他精神不正常。” Reborn默认了学生的评价,淡淡问道:“你会在乎别人对彭格列十世的评价吗?说他是个白日空想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沢田纲吉被这话给噎住,哭笑不得:“你这是在借机骂我吧!” 末了少年又说:“我应该不太会在意,毕竟Reborn也不会在乎别人怎么说你吧?” Reborn抬头看他,注视着学生稍显稚嫩的脸庞,说道:“伟大的人就该笑着去死。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毫无遗憾地来见我,而不是给自己一枪。” 沢田纲吉低头拍了拍Reborn的肩膀,男孩抬起手给他握住。两人牵着手站在人来人往的展厅中,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们和周围的人都为参观而来,都是人类,却又有天差地别。只有近在咫尺的彼此,这相互连接的温度才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别傻了,你现在比我小诶,”纲吉捏了捏掌心里的手指,又说:“我会用尽全力达成我的目标,肯定不会留下遗憾。” 没有人想孑然一身地死去,就算是强大高傲如Reborn,也不该独自迎接死亡。 沢田纲吉小声补充道:“……如果那天真的来临,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 Reborn泛起一阵心痛,他觉得沢田纲吉怎么可以这么通透。他还这么小,未来还有几十年要走,却不得不思考如何承受负罪感和责任,如何迎接失败和死亡。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一开始就错了,也就只能一直走下去。想要回到正道上,有那么容易吗? 既然沢田纲吉自己决定要成为彭格列的继承人,那他别无选择,很多事情都即将无法挽回。不过他会准备好、会成功的。沢田纲吉一定会达成心愿、成为伟大的彭格列十世。至于为什么Reborn可以如此确信,当然是因为他也已经做出抉择。 黑发男孩没有回答,他拉住沢田纲吉的手握得更紧,沢田纲吉不着声色地回应着。那是年轻有力的手,是充满希冀和无限可能性的手,是选择了Reborn的手。 当未来的那天来临,想必他们也会这样十指交握,笑着注视彼此,将对方最后的容颜刻在神魂之上,满足且坦然地离开吧。 第二天早上岛上下过阵雨,到下午便不再那么炎热。尤尼今日没别的计划,少女眼见叔叔头发略长了些,软磨硬泡央求着Reborn在庭院里帮他剪头。 Reborn生得一头漆黑檀发,又硬又扎手,比起纲吉柔软蓬松的棕发要好料理得多。他脖子上套着个剪了洞的大号垃圾袋当作围裙,尤尼手持推子给Reborn剃脑后,轻笑:“叔叔枕骨上的头发都是逆着长的,难怪是行动派。而且,头发丝比较粗的人据说超级自信诶。” 伽马正在尤尼旁边站着,他手中托盘里盛着各式剪刀,不相信似的提出疑问:“还有这种说法?” 沢田纲吉是甘做先锋的勇士,他刚刚被剪完头,正顶着清爽了不少的脑袋在旁边观察尤尼的手法,盘算着以后也可以给Reborn剪。 纲吉仔细注视着那颗后脑勺,说道:“不知道,不过好像在Reborn身上挺应验的。雷厉风行,而且超级自信。” Reborn听着他们谈论自己,鼻子里哼哼两声,纲吉连忙凑过去看。男孩儿脸上落了碎发,睫毛又浓又密,正因担心眼睛里进东西而下意识地颤动。 纲吉轻轻往Reborn脸上吹气,鼻梁和颧骨上的断发被尽数吹走,一些过于细小的纲吉只好用手指去抹。 纲吉刚刚喝过苏打水,他的吐息中含着柠檬味。Reborn舔了舔嘴唇,睁开眼睛,说:“渴了。” 漆黑圆润的眼睛骤然睁开,睫毛近在咫尺,就快要蹭到纲吉的鼻尖。 少年对这个霸道的家伙有求必应,他刚刚向尤尼学会如何制作这款颜色漂亮的夏日特调,尝过味道还可以后就端着送到Reborn嘴边。 脖子以下还在围裙里的Reborn伸长脖子吸了一口,带点苦味的酸甜果汁是夏天最能安抚神经的东西。 Reborn咕咚咕咚喝了半杯,含着吸管把冰块搅得轻响。等他喝了个够放开吸管,第一句话却是抱怨:“你能不能别咬吸管。” 纲吉看着吸管上自己的牙印,抱歉一笑:“我改,现在就改。” 这边,尤尼终于完成大作,她放下推子解开塑料袋,问道:“你们真的今晚就走吗?我还预定了去海牙的行程呢,纲吉哥哥不是想看风车和郁金香吗?” 现在是八月底,几乎能够铺满陆地的郁金香早已过花期,他们来得并不巧,完全错过郁金香盛放的时节。但海牙有人工景点,尤尼觉得那是个不错的预备计划。 “以后有机会再来吧,现在我感觉有好多事情要做。” 那些即将到来的改变尚未可知,但沢田纲吉明白那不仅仅是称呼和礼节的变更而已。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要好好利用起来才行。 伽马送他们去机场,跑道上的小型机已经准备起飞。金发的男人一路将他们送进机舱内,从怀里掏出盒巧克力递给沢田纲吉,说道:“那个家伙托我给你的,说是到了日本再打开。” 沢田纲吉和Reborn对视一眼,一边答应一边向伽马道谢,却在起飞后立刻拆开了那盒比利时特产。 盒子里的巧克力已经被吃了一半,另外一半放着几个沾满泥土的纸包。 沢田纲吉疑惑之余将它们放在膝盖上拆开,他认不出那些圆球是什么东西,但Reborn知道。 郁金香的鳞茎会在夏季休眠,在秋冬生根发芽,并经过漫长的寒冬蛰伏后,在来年春天破土而出。 听完Reborn的解释,沢田纲吉噗嗤笑出声来,说:“原来我们真的可以做朋友诶。” Reborn看着这几颗种子,听着学生爽朗的语调,仿佛已经看见郁金香刚劲挺拔的花瓣随风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