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囿(主绫空,微托空,有第一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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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少女接收到男人温和的微笑,她垂下眼睫停顿片刻,最终还是止住恐惧说出话,“我希望您能振作起来,我和托马,还有整个神里家都很担心您……我相信如果空还在的话他也绝不会希望看到您这样……” “绫华。”神里绫人揉了揉meimei的发顶,像是没有发觉少女细微的颤抖,他语气十分轻柔,仿佛与这天底下所有疼爱meimei的兄长别无二致,“你在说什么呢,空就在我身边啊,你几时变得这般不懂礼数?” “哥哥,我……” “如果绫华看不见你的兄嫂的话,是否应该换一双眼睛了呢?” 少女瞳孔骤缩,却见主位上含笑的男人,神里家现任家主,她的至亲兄长不似作伪的神情,最终她低下头,低声认错:“对不起,哥哥,是绫华错了……” “不绫华,你该道歉的是你的兄嫂。” 神里绫华水色的双眼蓄满了泪水,她低垂着头,转向神里绫人身旁空无一人的坐垫,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对不起,兄嫂,是绫华错了。”她面前的地板出现点滴深色印记,一串一串,迅速濡湿又迅速被吸收,少女无声地流着泪,在得到兄长的退令后起身行礼,后退至中庭转身离去。出门后她神情恍惚地撞上一个坚实的怀抱,“小姐……”绫华抬头望见金发的家政官一脸担忧的神色,再也忍不住扑到对方怀里大哭起来:“……托马!” 其实绫华并不爱哭,从记事起明白神里家的处境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哭过了。“要长成坚强的大人,要与哥哥共同承担责任”,这是绫华每次忍不住掉眼泪时的想法,这样想之后,眼泪总是能很快止住。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眼泪就变得再也止不住了呢?少女在家政官怀里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真是太失礼了啊,怎么能不合礼数地哭成这样了呢。托马安慰地拍拍少女的后背,她哽咽着,弄湿了托马身前整片衣物。 大概是因为真正想哭的人,真正难过的人,其实是哥哥吧。从那位名叫空的人死去之后,她每次见兄长,都会从哥哥身上感受到比上一次更浓烈的悲伤。尽管哥哥脸上的微笑与以往一般无二,但她总能看出他将自己淹没在难过的深海里,那双含着三尺温柔秋水的眼睛,泛起悲恸的涟漪,渐渐地,渐渐地,变成了一潭再也不会流动的死水。 起初,兄长对外表现得一切正常,家族事物处理得依然井井有条,将军的任务也完成得十分漂亮,内外cao持部署从不出一丝差错,从始至终他都是别人眼中完美的神里家家主。就连我也以为兄长轻易地放下了,直到那天我看到了兄长面前整齐摆放的狩衣,清静纯洁的白色,印有神里家徽的打褂,装饰作的末广扇,除祸免灾的角隐,此类称为白无垢,是稻妻婚礼之宴新娘所穿的婚服。兄长望向我:“绫华来了?快来帮我看看,这件婚服如何?” 我突然没由来地恐惧,但我还是上前仔细看了看那件白无垢,近距离看上面的神里家纹更加清晰,做工精细取自能工巧匠,用料昂贵千金难见一丝,很多花纹样式也都是稻妻没有的,想必做出它花费了不少时间和心思。 “很好看。哥哥,这是……?” “绫华的眼光向来很好,空也说对它很满意。” 我一时竟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那份恐惧不断蔓延,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或许我早该察觉,府中日益阴郁沉重的气氛,下人们的噤若寒蝉,就连托马也整日沉默不语,原来那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吓到了吗?啊,忘记和你说了,不久后就是我和空的婚礼,请帖此前已下发至各家族,届时都会来参加婚礼。”我听见兄长柔声安慰我,脸上的笑容十分幸福,“绫华,很快空就要成为你的兄嫂了,开心吗?” 我的思绪一阵空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对着身旁的空气宠溺地妥协,“好好好,不叫兄嫂,那你说该叫什么?” 原来哥哥他早就疯了吗?在不为人知的私底下,清醒地看着自己走向疯狂? 那是来自血亲的直觉,没有任何人能比神里绫华更清楚哥哥的清醒,但他仍执意这样做了,他不接受空的死亡,哪怕被所有人当成疯子,也不接受。 少女自向光处离去,短暂的阳光无法驱走一室苦寒。她阖上门扉的一刹朝里望了一眼,那片萧瑟与寂寥中,青年形单影只,温柔水色抚上面前的婚服将之揽入怀中,终于寂寂无声地落下泪来。少女眸光微动,掩面而去。 她知道兄长十分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带来什么后果,哪怕所有的不理解中有来自血亲的一部分,也无法撼动他做下的决定。绫华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要如此执着于过去,沉湎于痛苦,明明长痛不如短痛这句璃月古谚哥哥曾经理解贯彻得最为透彻了。 她不想再看到兄长这么难过了。以后哥哥的意志便是她的意志,无论哥哥想做什么,她都要帮哥哥完成。哪怕那是多么不为世人所容的事情。 与空初次相遇是在一次社奉行举办的祭典上。他是长野原烟花店的帮工,常与宵宫小姐一起筹办祭典的烟火晚宴,但他并不如何出名,或许与他异乡人的样貌有关。稻妻的幕府将军执著于永恒之理念,她认为一切外来因素都会成为干扰永恒的变数,所以稻妻是个十分排外的国家,对待外乡人,人们总是会下意识地排斥忽略,然后遗忘。 那日我刚处理完一场异国组织的刺探,腰间佩刀尚有残存的余温,将要前往木漏茶社赴绫华与托马的约。彼时正逢绯樱盛放的时节,从花见坂到町街随处可见飘落的绯樱重瓣在空中团成大簇大簇的樱红绣球,算是鸣神岛特有的奇观。搬着整箱烟花材料的少年从我面前匆匆经过,一个没注意被绯樱绣球扑了满脸,樱红色的重瓣霎时纷纷扬扬地散开,划过他的脸颊又被抛在脑后,风带起他的金色长发又将绯樱搅乱扑向我,这次倒换我迷失在重重花瓣雨中。 那少年边小跑边回头向我连连道歉,不好意思的笑容中脸颊和绯樱是一样的薄红,他急着去筹备晚宴要用的烟花,不能在这里耽搁。我浅笑着目送他远去,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稍稍意动,未曾想在如今的稻妻竟还能目睹异乡人能拥有如此不设心防的笑容。 毕竟,就连鸣神岛的本地人也终日在为头顶威慑的雷光而活得战战兢兢呢。 在木漏茶社小聚后托马提议去逛祭典,正好烟火晚会也要开始了。奉行府平日事务繁多,这么一小会估计案文又堆满了,本该推拒的我无端想起那个扑乱花雨的少年,在绫华的惊喜声中才反应过来我竟不知何时应下了,看她期待的眼神我便是没再重新拒绝。 还是个小姑娘呐,绫华。 到祭典场地后托马不知从何处弄来三张狐狸面具为我们一一戴上,还说这样才能体验祭典的乐趣,难怪在茶社时他一早叫我和绫华换了身日常衣物,原来在这里等着。对于此我并无太多异议,若是能享受一时卸下重担的时光,也算是场不错的经历。 后来果然不出所料的失散了,我在熙攘人群中徐徐前行,并不打算在哪个摊位前停留。人流走动的速度加快,许是都期望占据观赏烟火的最佳位置,仿佛这样就能得到头一份的祝福。我走到花见坂最大的那棵绯樱树旁,绕到另一边时猝不及防地与那一头金发的少年撞上,我将他扶稳,然后又见到了和绯樱花色如出一撤的脸颊露出的笑容还是那么不设心防,短短的时间里我听到了他的两次道歉,真是微妙又令人在意的巧合啊。 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吗?我抚摸脸上的狐狸面具,他没能认出我,我笑着说无妨。这时他没那么急了,似乎看出我无意与人群拥挤,便将他常去观赏烟火的绝佳点位作为道歉赔礼介绍给我。 其实我并不在意烟花,我之所求也从不寄托于外物,看与不看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但他突然拉过我的手小跑起来,带动风重新扰乱大团的绯樱绣球,穿过夏祭人群的热闹与喧嚣,金色长发在他脑后飘动,时不时拂过我面上的狐狸面具。 我一时没有选择拒绝。 他带我去的是一处无人的湖畔高地,视野果然良好,正值夜晚星河落入湖面,刚站稳脚跟就听到他兴奋的叫喊:“你看!”我顺他视线望去正好看见第一束烟火领着无数火光从地面升起,从湖面下落,在无边的夜空和满湖的星子中飞舞着火花,绚烂又盛大地绽放,此后绵延不熄,星火交替,甚至要掩过重重无上的雷光。 我承认我此前的目光短浅。才让我见到此番景色后哑口无言。称一句此生所见最美之景也不为过。无论是眼前盛放的烟火之色,还是陪在我身旁的少年脸上令我无法忘却的绯樱花色。 后来我无论如何回忆都没再想起我和空都交谈了些什么,只记得那晚我们无声地观赏完整场烟火晚宴,他告诉了我他的名字,而我谎称我叫托马,是社奉行的家政官。 那时的我仍有诸多顾虑,纵使知晓心中欢喜也选择扑灭与无视,我不知几次将手放在面具上。有些事情,带着面具的家政官“托马”可以做,但身为社奉行家主的神里绫人不可以。 那之后我每日都在处理社奉行中的事物,从未主动去找空或派人打听空的消息。偶尔听见仆役说有异乡人来邀请过家政官去看烟火,因为托马也有异乡血统也没有多虑。我没有多问什么,亦不知空和托马之间会产生怎样的相知相熟,只是后来常常能从托makou中听到空的名字,连绫华都对他产生了好奇,还笑着打趣托马整天一副心魂不在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从来都游刃有余的家政官,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空把别人错认成了他因此相识只是朋友而已,语无伦次到手都不知该放哪了。 而我只是平静撤下了从几日前就没再被处理掉一点的案文,在拔除了几波稻妻境内蠢蠢欲动的异国组织和练习几次剑术都无法内心沉静后,我终于意识到那份被我刻意不去理会的喜欢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在名为嫉妒的水囿中不断胀大、愈发浓重,叫我也开始心魂不在,开始维持不住一直以来的笑脸,开始像个完美的猎人一样去接近猎物了。 我告知托马可以邀请空来社奉行做客成功和空再次相遇,他认出我是那日和他匆匆一瞥而过的人,我俩因此熟络成为好友,之后每次空来时我都会提前把托马派出府外办事,制造许多和空独处的时间。 起初他与我相处不免紧张,但对我来说与他消除隔阂轻而易举,温文尔雅、亲和近人大多是旁人对我的评价,应该说我很会利用这些外在条件去笼络空的心。事实上我确实成功了,他与我不再陌生,称谓上从人人都能称呼的“大人”变成仅他能叫出口的我的名讳,相处时也不再介意我不经意的触碰日益亲密,再后来我终于时常都能见到他与笑靥同生绯樱色的脸颊了。 他身量娇小,我垂眼看他时总能将他的身形困在我的一方眼仁中,如此好像便能长久地将他禁锢在我身边。 在被告知我与空的关系后,绫华有些意外和惊讶,她没说什么,只是眼神望向了托马,心中所想都写在了脸上。视野中家政官神情错愕,他是个聪明人,很快便明白一切,从最初少年的错认到后来频频外出的任务,他其实早有预料只是从不敢相信。 而他那些隐秘的、无法得知的、小心翼翼的心思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被宣之于口了。 金发的家政官低垂着头,他把失落掩饰得很好,至少空就没有察觉。 鸣神大社的那位八重宫司不喜与我相处,她曾言社奉行家主心思深重过于精明,每走一步都充斥利用与算计。她的确没有说错,对于空我向来不介意用何种手段将他留在我身边。他的欢喜是我阴谋暗夺、步步经营的结果,说我阴险也好,狡诈也罢,我都不会在意。 与之相比,研究空的喜好,感受空的快乐,和空每时每刻的相处更值得我在意。 与空在一起的日子或许平淡,却于绫人的记忆中深刻,神里屋敷处理公文的案牍时常有金发的少年趴伏在上面,因为偷看神里家主处理公务而被捉到怀里,颈子后面登时就被印上深浅不一的痕迹;因为太高兴而把宵宫小姐送的祝福烟花一口气全部点燃,差点把神里屋敷的庭院也一并点着,把古田和小春吓了好一跳;因为喝到了堇瓜口味的团子牛奶而整张脸都皱到一起,还评价它就像日落果炒兽rou,在看到绫人喝得面不改色时震惊得睁大了双眼;因为想弥补绫人错过的祭典而向绫华偷偷学了一段舞,在一个又一个绯樱重瓣团簇成绣球的时节,献给那个每当望向他时双眼都如如水色般温柔的青年,一遍又一遍。神里绫人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在一起。直到空死去之前也一直这么坚定地相信着。 那一日空突然提出他要离开神里屋敷前往珊瑚宫助战,那是稻妻内战最激烈的一段时间,天领奉行对战海祇岛兵士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仅凭他的力量难以改变既定的局势,但他仍然去了。那是绫人第一次放任空离开。他在庭院内的凉亭里枯站了一夜,空离去前说的话也在他脑中回响了一夜。 金发的少年眼神坚定,于夜色中微光闪烁:“我知道我有点不自量力,但我一定要去。这不光是为了那些无法在法令下生存的人,还有……”他向绫人微笑,“如果我带领珊瑚宫将士打了胜仗,就可以申请废除法令,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的当神里家的夫人了!”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啊。空异乡人的身份,天领奉行驱逐异乡人的法令,神里家和辅佐家族的阻挠……其实绫人从不为此感到困扰,他只是责怪自己为什么会让空为此而难过,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寝饭不思殚精竭虑,而想到用这样的方法来填满别人眼中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是他作为爱人的失职啊。 后来在八酝岛的最后一战里珊瑚宫胜了,空却再也没能回来。随海祇岛现人神巫女前往鸣神岛进行谈判的将领五郎只带来了空的遗物。因为身份原因空未曾向他们表明过自己与社奉行的关系,只是在有人红着脸向这位异族少年表白时,先前喝了一杯清酒的少年不胜酒力,不好意思的挠头抱歉说他已有心爱之人:“我要打赢这场仗,来做和他相配的聘礼。” 遗物被交给了鸣神大社的宫司大人,最后被转交到神里屋敷,社奉行现任家主手中,是一副祭典中常见的狐狸面具,也是那夜漫天烟火下他未曾摘下的那副。 他的爱人啊,竟是这般的通透与聪明。他看破了他温柔面容下的本性,却在这场水囿中为他点燃经久不熄的花火,绽放大团大团溺于水色的绯樱。甚至猜到了他意图谋乱的疯狂,竟是在死去后也在为他担心。那曾作为欺瞒的狐狸面具,最终落入神里绫人的怀里,仿佛金发的少年在他怀中耳语: “绫人、绫人,别在意我的死去,我喜欢稻妻的绯樱与烟火,也喜欢世间仅此一个的你,离岛码头的枫树很美,海祇岛的珊瑚真珠也很漂亮,有空去听听白狐之野的狐鸣吧,听听和镇守之森的狸奴叫声是不是一样的声音……绫人,别害怕我们会分离,只要你一直在,我就总能看到你所看到的风景。” 府中一直郁郁不散的阴云不知何时消失了。那日后本该是兄长与空的婚礼却被取消,我看见哥哥从房间里出来,整个人似乎变回了以前的样子,笼罩他的阴霾散去,他没有维持笑容,却轻柔地抚摸我的头,语气充满自责:“抱歉,绫华,这段时间让你难过了。”我本想向哥哥微笑,却不小心流了许多泪水。那片困住空的水囿同样困了他许久,如今哥哥他,终于走出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