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17）
如何与家人相处大抵是人类亘古不变需要讨论的问题，每一家人性格特征不同，相处之道自然也不尽相同，所以仅凭着一些人以过来人的口吻教出来的经验对应其他人，可能就不那么奏效了，只得在寻其他办法。 可惜晏明绪30几载的人生里，既没有关注过这个话题，也没有真正想过到底该与家人相处，好像他步入社会后，就自然而然的迈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那就是独立，除了家里必要的家庭聚会，整个家族似乎都保持着似有似无的距离，非要事不联系都快了成了他们家的准则。 所以，当晏明绪对上了被简隋英约来的母亲的时候，压根想不出来该如何应对。还是简隋英推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后退了几步让自己的母亲进到屋子，随后发现，他现在这副尊容，实在是不宜待客，又把猫往简隋英怀里一塞沉声道。“不好意思，我去换件衣服。”说完有些狼狈的回到了卧室里。 而屋外的简隋英和晏mama，看着晏明绪仓皇的身影离开后，对视了一眼，没忍住笑出了声，简隋英笑了半天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使劲抹了一把脸才把笑意彻底憋了回去对着晏mama说道。“我就说有好戏看吧，阿姨，这个好看不？” 晏mama也笑的不行，她这辈子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大儿子吃瘪，更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狼狈，笑意盈盈的摸了摸简隋英怀里的猫说道。“好看，好看，真没想到，他平时在家就这样吗？” “那倒没有。”简隋英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的说。“平时还挺正经的，刚才为了这玩意儿闹了一会儿，没想到您这么快就过来了。”简隋英说着一边拿毛巾揉着怀里的猫。 “这就是你跟我说在公司楼下捡的啊？”晏mama说着也打量起简隋英怀里的东西来，那小玩意儿倒是不认生，任凭简隋英怎么揉搓也没反抗，仰着头还一幅享受的样子。 “是啊。”简隋英还在继续揉搓着，自己也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东西笑呵呵道。“别说，还真挺好看的，没洗之前我还以为全黑的呢，洗完了才发现居然是黑白花的。麻烦您了啊，让您过来还带东西。” “不麻烦。”晏mama依旧笑眯眯的，随后又看了一眼简隋英怀里的活物，眼中又浮起一丝担忧，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明绪他养这些……没问题吗？” “肯定没事儿，放心吧阿姨。”简隋英耸耸肩继续说道。“其实我拿回来它也是为了给明绪哥适应适应。他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那点控制不住的情绪，不定什么时候早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就是他自己潜意识认为自己有破坏性，他哪儿有啊，撑死了就是个心结，早晚能过去的。” “你这孩子啊，比我们看的都清。”晏mama欣慰的叹了一句，又笑容满面道。“要么说明绪眼光好呢，一下子就认准你了。” “就这点看来，他眼光确实不错。就是衣品差点。”简隋英嘻嘻一笑，看给猫擦的差不多了，就把猫扔到了地上，让它自己舔干净，而他则拉着晏mama一起拆刚才她带来的东西。 晏mama也没有什么养宠物的经验，就只是去了宠物店，听店员介绍什么必要的用品就一股脑买了过来，俩人一边儿用手机搜着注意事项，一边儿把东西分门别类的摆好。 晏明绪换好衣服再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他的母亲和爱人一人拉了一个垫子毫无形象的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头对着头一边儿看手机一边儿商量着什么，似乎俩人没达到统一意见，又纷纷摇了摇头，而他们的脚边儿，则蹲了一只毛还没干透的奶牛幼猫。俩人商量的十分专注，都没注意到他已经出来了，还是那只奶牛猫仰着头朝他瞄了一声。简隋英这才把头抬起来笑嘻嘻道。“哟，换的这么正式，这衬衫能进厨房吗？” 晏明绪在房间里确实是找了一件比较符合他平时身份的衬衫换上的，这是他之前的习惯，无论是在家里还在外面儿都习惯了拘束，这一习惯还是和简隋英同居以后简隋英硬生生给他改回来的，理由非常简单，这衣服进厨房不方便，于是乎晏明绪自己也挑了几件比较休闲款的衬衫，刚才他穿的就是这一种，可看到他母亲到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又换了正装，直到简隋英的打趣，他才反应过来，他还在他们的家，并不需要这些拘束，可已经换好了，他也不好直接说是因为自己母亲到访有些紧张，只得板着一张脸道。“这件在最外面儿，随手拿的，一样进。” 简隋英撇了撇嘴，又小声嘟囔了句。“嘴怎么那么硬呢。”嘟囔完又跟没事儿人一样仰着一张笑脸继续说。“那你去啊，不早了，该吃饭了。对了，阿姨不爱吃辣，记得别放辣啊。”说完又扭头朝晏mama道。“是不吃辣吧，我没记错吧。” “啊。对。”晏mama似乎还是没太习惯这俩人的相处模式，又或者，从来没见过他儿子这么老老实实听人指挥的时候，甚至，她都不知道他儿子还会做饭，听简隋英这意思，好像他们俩平时在家就是他儿子一直在做，晏mama有些迷茫，这真是他那个习惯了指挥别人掌控欲极强的儿子吗？于是乎又悄悄的推了推简隋英低声道。“平时你们都是在家里吃吗？” “是啊。”简隋英大咧咧的说。“明绪哥手艺还行，总在外面儿吃也不健康，我俩回来就随便做点。当然，都是他做哈，我一点儿都不会。”简隋英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太好意思又补充了一句。“他信不着我手艺，就差在厨房门口贴上简隋英不得入内了。嘿嘿。” 晏mama还是有点儿懵，直到看到晏明绪带好围裙进了厨房还是没太敢相信，目光一直有些好奇的向厨房里瞟。 简隋英也看出晏mama那点子心思了，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地上一丢拉着晏mama起来笑了笑说。“哎呀，我都忘了，还没带你参观参观呢。要不就先参观厨房吧。” 晏mama当然也知道简隋英是特意想让她看看自己儿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于是也没拒绝，跟着简隋英慢悠悠往厨房走去。 晏明绪还在有条不紊的忙活着，简隋英悄咪咪的溜到他背后，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又在他的脖颈上亲了一下道。“吃什么啊，用我帮忙吗？” “不用，跟你弟弟玩儿去吧。”晏明绪说着，侧过头在简隋英的脸颊也亲了一下，随后才发现，他们的背后，还站着他的母亲。晏明绪略微有些尴尬的叫了声“妈。”之后也选不出和母亲能聊的话题，只得把注意力集中在案板上。 晏mama看着他们两个亲昵的动作，又看到晏明绪脸上温柔的神情又是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捋了捋袖子轻声道。“不然我帮你吧，想做什么？” “也……不用了。”晏明绪继续轻声说，随后又想似乎觉得这样不太妥，又说。“要不让小简带您到处看看吧，小简弄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正想着到处给人看呢。” “那也好。”晏mama讪讪的放下了袖子，说实话，她也是不太懂如何跟自己这个儿子相处的，平时除了正事儿他们联系的实在太少了。突然两个人独处，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次她能过来，也是最近跟简隋英联系的多了，简隋英一直在邀请她看看自己儿子的另一面儿，又声称今天过来有好戏，她才没控制住自己这点好奇心赶了过来。 她也真的见到了自己儿子的另一面儿，可随之儿来的是更深的内疚，她们对儿子的关注实在是太少了，甚至在知道他有极大心理问题的时候，也没有做到相信他，陪伴他，就那样放任他一个人在极度隐忍与克制中长大了，而且她们还因着他的性格对他心怀畏惧，可没想到，在某个她们不知道的角落，他们的儿子被另一个人拯救了，他发掘了他心里所有柔软的部分加以放大，一步一步的把他从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带了出来，让他逐渐变成有温度，有感情，甚至有着如此温馨生活的‘正常人’。 晏mama眼角又有些湿润，还好简隋英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又悄悄擦了擦她的眼角低声道。“阿姨，咱们出去看看吧，省的明绪哥发挥不好。”晏mama闻言抬起头。简隋英眼睛朝她眨了眨，晏mama会意，点了点头轻声道。“好啊，那咱们出去吧。” 简隋英先带她看了看他们的书房，简隋英着重介绍了一堆他那些胶片，又给她看了看他的那一堆车模收藏，又给晏mama看了晏明绪的那一堆藏书笑道。“什么天文地理，古籍刑侦都有，他这知识啊，都学杂了。” “从小他就喜欢这些。”晏mama点头附和道。“一点娱乐精神都没有。” “可不是。”简隋英轻笑。“就他那个手机和电话，除了工作软件，什么都没有，跟新买的似的，也不知道天天拿来干嘛。” “那你们，生活在一起能习惯吗？”晏mama有些紧张的问。她看到了简隋英的这堆收藏，也看出了简隋英和晏明绪性格简直天差地别，生活方式也不尽相同，不禁有些担忧。要是有天简隋英觉得无趣该怎么办？要是真的简隋英都放弃了他，晏mama不太敢想自己儿子会不会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亦或者，连从前都不如。 谁知道简隋英听完这话就笑了，笑的十分生动，好不容易笑完简隋英才慢悠悠的说。“阿姨，过日子不都得慢慢适应嘛，哪有一上来就习惯的。而且吧……”简隋英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尖低声道。“而且我俩除了一些爱好不同，追求的东西其实特别相似。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两个能在一起的原因，所以，阿姨你就放心吧，我俩肯定能过下去。毕竟，这是我们好不容易盼来的日子啊。” 晏mama看着简隋英，她看到简隋英嘴角始终带着笑，但神色异常坚定。不知道怎么的，她也被他的这种坚定鼓舞了。“是啊。”她想。这个孩子在听了他儿子那么骇人听闻的经历以后还是选择坚定不移的相信他，相信他们的未来，她又有什么理由不信呢。于是晏mama也定定道。“孩子，阿姨祝福你们。你们的未来肯定会非常幸福。” “承您吉言啦。”简隋英笑笑继续带着晏mama各处参观，不多会儿，晏明绪就把饭做好了。他还是做了平时的家常菜，不过是听了简隋英的话没怎么放辣，又因着多了一个人，特意加了两道菜，热腾腾的摆了一桌子，见这俩人还在影音室没出来，忍不住招呼道。“小简，妈，来吃饭。” “知道了知道了。”简隋英一溜烟儿的跑了出来，又奖励似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道。“今天不错啊。” “哪天亏着你了。”晏明绪无奈的笑了笑，在简隋英的肩上捏了捏道。“叫妈去洗手。” “知道了知道了。”简隋英懒得再跑回影音室，只朝着门口喊。“阿姨，明绪哥等着急了！” “……不着急。”晏明绪有些尴尬的低声说道。 “哦。”简隋英又朝影音室里继续喊。“他说不着急，阿姨您在看会儿。等会告诉我千寻到底从一堆动物里找到哪个是他父母没有！” “小简，别闹了。”晏明绪实在不知道拿简隋英怎么办才好，只得压低了声音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些说道。 简隋英其实特别喜欢看到晏明绪这个无可奈何只能强撑着故作严厉的模样，那表情和语气都包含着对他的无尽的纵容和体贴。这个人啊，明明强势的过分，可偶然间的那种无所适从，总是能暴露他内心柔软的一面儿。可简隋英也知道不能逗的太过了，毕竟，晏厅长还是要面子的。于是嘻嘻一笑，自顾自跑到卫生间去洗手，再出来的时候，晏mama也已经从影影视里走了出来，晏mama也随后去洗了洗手。几个人就坐在桌前慢悠悠的吃饭。 晏明绪和简隋英平时吃饭的时候习惯了聊点什么，这和他们家里的规矩是相悖的，他们家奉行的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可现在他们在的是自己的地盘儿，不太用遵守那套规矩，于是简隋英边吃着边开了口，只是这话他不是冲着晏明绪说的，而是冲着晏mama。他说。“阿姨，千寻找到了吗？” “啊？”晏mama有些愣神儿，随后反应过来，简隋英是在问她们刚才看的那个动画《千与千寻》，简隋英推荐的，俩人刚看了一半儿，千寻进了汤屋开始工作，随后那个叫龙的少年带他去了父母被变成猪的屋子里看父母，千寻正从一堆猪是寻找哪个是他父母变的呢，晏明绪就招呼着她们说吃饭了。可简隋英非要她再等一会儿，看完这段再出去。晏mama只能继续看了下去，没成想，简隋英在饭桌上就问起了她这件事。晏mama想了想后续轻声道。“找到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还挺快的。” “哦，这样啊。”简隋英拉长了声调朝晏明绪眨了眨眼道。“原来父母无论是什么样，孩子都能一眼就认出来啊，孩子果然还是爱父母的。” 话说到这儿，剩下的俩人已经知道简隋英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了。晏mama自然也明白简隋英为什么非得按着她非让她看完这段再说了，他在替晏明绪表达，即使他不说，他在内心里也是很重视他的家人的。晏mama不禁抬头看向了晏明绪，晏明绪自然也懂，可他毕竟是30多岁的大男人了，再对上自己的母亲，多少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揉了揉鼻尖没说话，但这无疑也是一种默认。晏mama又有些哽咽，把头慢慢的低了下去轻声说。“父母……其实也是……” “好了好了。大团圆。”简隋英一看这两个人都松了口，也不再刻意让继续说这些难为情的话，只挑挑拣拣讲了点从公司听来的有意思的八卦，话匣子这么一打开，剩下的两个人也不再拘谨，一边儿吃着饭一边儿慢悠悠的聊天。晏mama也来了兴致，说了不少晏明绪小时候的事儿，大多都是晏明绪小时候多优秀，拿过多少奖，每次她去开家长会，那些家长们有多羡慕。又答应简隋英，下次来带一些晏明绪小时候的照片儿。 晏明绪就坐在对面儿静静的听着，他从来不知道他母亲对他儿时评价居然这么高，他总以为从小她们都在怕他，在刻意疏远他。所以他也迎合了他们的希望，继续与她们疏远，结果这么一远，就远了好多年。 好在他的爱人是那么温暖，他不仅在黑暗中拉了他一把，而且还把他拉到了自己亲人的身边儿，晏明绪没对简隋英说谢谢，他知道，简隋英为他做的这些，不是轻飘飘的一个谢字能够比拟的，只能暗暗的告诉自己，他这辈子啊，无论如何都得加倍对简隋英好。不然他既对不起自己，也配不上简隋英为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