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11）

    世界上总有这么一个地方，在狂风雨肆的时为人们遮风挡雨，在心灵疲惫时，给与慰藉。一天又一天，每当日暮西山，华灯初放，街上如水流泻的车流、行人匆匆的脚步，无不向着一个方向。人们把那个方向称之为——家。

    厨房的灶台上正小火炖着汤，香气缓缓的透过小小的砂锅蔓延到房间里。晏明绪换了一身休闲服在厨房里有条不紊的切着菜，听着客厅里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那是简隋英在整理房间的声音。

    最近他们家里变化很大，总体色调虽然还是那样，可因着简隋英的到来添了不少东西。客厅的壁橱上不再是空空荡荡，而是摆满了简隋英喜欢的车辆模型，茶几上零零散散的放着简隋英拼了一半儿的乐高，连电视柜橱的下面都堆了不少简隋英喜欢的游戏以及常看的光碟。

    简隋英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个特别老式的唱片机，硕大的一个，两个人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把那个唱片机放到了书房，晏明绪又整理了书柜，腾出不少地方给简隋英放唱片。简隋英喜欢黑胶唱片，宝贝的不得了，家里的老式唱片机会伤到黑胶，最近简隋英又琢磨把他那个专门放黑胶唱片的机器搬过来。

    晏明绪看着自己曾经空空荡荡的房子如今被一点一点的被这些具有生活气息的琐碎填满，心也跟着被填满了，连切起菜来都干劲儿十足。

    许是被汤的香气吸引了，一只名为简隋英的猫闻着味道把头悄悄探进了厨房。

    “还没好啊？”简隋英探头探脑的问道。

    “饿了？炒完这个就可以了。”晏明绪头也没回的忙活着，随后说。“要不你去洗个手，再数100个数，然后就能吃饭了。”

    “又不是玩捉迷藏。”简隋英撇了撇嘴不屑道，又窜到洗手间洗了洗手，径自坐到餐桌前默默的数了起来，从1开始，到97，然后是98，简隋英低着头想，最后两个数字了啊，要不要数的慢一点儿呢？接着就听到了厨房关火的声音，又听到晏明绪低沉着声音说。“小简，来帮忙，把菜端上去。”

    “还真是，说到做到啊。”简隋英闷头想着，随后高声的应了一声。

    吃完饭，简隋英照旧窝在沙发上，头枕着晏明绪的腿看报表，晏明绪则坐在沙发上看书。简隋英身高腿长，窝在沙发里偶尔觉得腿伸展不开，躺的十分不老实，一会转个位置，到最后干脆把报表扔一边儿直接翻到晏明绪的正对面儿抬着头眯起眼睛看他。

    晏明绪被简隋英枕了半天，又磨蹭了一会儿，再一低头，还对上了简隋英那双清亮亮的眼睛，身体一下子就僵了。

    他承认他对简隋英是有欲望的，可他也知道简隋英的状况，所以只能暂时默认这种柏拉图式超越rou体到达灵魂的恋爱，硬生生的把目光从简隋英的眼睛移到书上。

    “诶。”简隋英当然看到晏明绪刚刚在偷看他，仰了仰头招呼着晏明绪，随后就感觉晏明绪的腿上的肌rou明显绷的很紧。这下简隋英也反应过来晏明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讪笑了一声坐起了身子碰了碰晏明绪的手臂说。“那个，还行吗？”

    “嗯，还行。”晏明绪把书放下低声道，声音还算平静，不过听的出来在隐忍。

    “要不……”简隋英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说道。“试试？”

    “不至于。”晏明绪笑笑，摇了摇头，然后轻轻的揉了揉简隋英发顶道。“你还没做好准备，不用勉强你自己。”

    “那也不能让你勉强自己啊。”简隋英收敛了笑意沉沉的吸了口气说。“我这儿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一时还行，万一真得一段儿时间呢？总让你这么忍着也不是回事儿，要不。”简隋英脸有点红，邀请人干这事儿的话他从来没说过，可是对着晏明绪那双隐忍克制的眸子情不自禁的说出来了，他说。“要不直接了当得了，万一一下子就克服了呢？好歹我也是你……是你恋人。”他这话说的有些急，音调都不自觉的提高了。

    晏明绪伸出双手牢牢的按住了简隋英的双肩郑重的说。“小简，你别激动，慢慢说。”

    “我没激动啊。”简隋英说着没激动，可音调早已经暴露了他的焦虑，他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都搬一起住这么久了，现在还住一个房间，其实我知道你大多数时间都在忍。有时候我也庆幸遇上你能这么体谅我，可是吧，可是总看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哎呀，没什么大不了的，你都忍了那么久了，轮也该轮到我了。”

    “小简。”晏明绪打断了简隋英的滔滔不绝，低声道。“你太激动了，稍微平静一下听我说好吗？”

    “……”简隋英心知自己好像又有点失控了，于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等待心绪平复下来，又听到晏明绪在他耳边缓缓的说着话，他说。“小简，哪怕有一点儿可能，我也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更别提这种伤害也许会是我造成的了。你说有可能克服过去，那万一没有呢？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呢？”晏明绪苦笑了一声低低道。“我啊，对很多事情都有很大的把握，总感觉自己运筹帷幄，无所不能，可是对上你，就不敢轻易尝试了。都说关心则乱吧，其实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你想体谅我，可我也想体谅你啊。”

    “明绪哥……”简隋英叫着晏明绪的名字，环住了他的脖颈，把头深深的埋到他的肩膀上，声音也带了些哽咽。

    晏明绪一手环着他，一手轻轻的捋着他的发梢，同时在他的耳边轻轻的说。“我这个人，总被人说成既薄情又冷血，唯一一个你，总能在我最迷茫，最艰难的时候让我知道我是有温度的。也总能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所以啊，比起那些身体上的欢愉，我更想要的是你一直能这么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在我身边儿，更想珍惜的是你这个人。你懂了吗？所以别再说那些勉强不勉强的话了，我从来都没有勉强自己，我承诺过会等你也不是一句空话，因为我这个人贪婪的很呢，我想要的更多。”

    “懂了。”简隋英依旧把头埋在晏明绪的肩上，他想了很多，想过去的那些事，想现在，想他出现的那些幻觉，又想到了心理医生的话。他想，也许可以慢慢的把那些不想回忆的过去告诉给晏明绪了，这个人值得信任。于是踌躇着开口道。“你知道……什么叫原罪吗？”

    晏明绪当然知道。《圣经》上说过亚当和夏娃因被蛇引诱，违背上帝的命令，吃了伊甸园的禁果，这一罪行遂传给他们的子孙后代，所以人与生俱来就是带着罪过的，这也是人类一切罪恶的根源。晏明绪想了想始终觉得这不算一是一个积极的词，于是开口道。“我信佛。”

    简隋英噗的一声就乐了，随后把头抬了起来，晏明绪见状心知简隋英刚才那一段算是过去了，于是抱着他坐到自己腿上，让他的头贴着自己的胸口慢悠悠的说。“我信的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管有没有什么罪，早晚会有那么一天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退一万步讲吧，就算人真的有原罪，那我们生在这个世界上，要经历那么多，三灾八难哪一个人遇不上一点儿。一点儿恶不做那些与生俱来的罪到死那天也都抵消干净了。”

    “你说的有道理。”简隋英抱着晏明绪闷声说。“可人和人还是不太一样的，有些人生下来那天起就注定比别人要经历的多。”

    “你在说你自己吗？”晏明绪低声问道。

    “不是……在说我的……”简隋英顿了顿，艰难的继续道。“我的……弟弟。”

    “简家还有一个孩子？”晏明绪知道简隋英出身简家，也知道他是简家唯一的儿子，但是却割舍掉了简家，甚至割舍掉了自己经营许久的公司独立出去，虽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是对于简隋英这一做法他是欣赏的，不依赖家里独立自主，很是坚韧。可从简隋英的话里，他也听出了简隋英的另一层意思，难道他脱离家庭，与那个弟弟有关吗？又或者……晏明绪想到了又一惊悚的可能，那就是，简隋英现在这个身体和心理状态……会不会是由他的那个弟弟造成的，如果真是这样……

    晏明绪这辈子都不知道怕是个什么意思，这时候他突然莫名的打了个冷颤。只要想到那个可能他都觉得无法面对，而简隋英就这么硬生生咬压挺过来了，还这么积极的治疗，甚至想一个人跨越那些障碍，这个人，是得多勇敢啊……

    晏明绪紧紧的抱住简隋英，无比的后悔刚才问出那一句简家还有一个孩子的话，他生怕再提到那个弟弟又会触及到他千疮百孔的伤口，可随后他就听到简隋英缓缓的说。“是的，还有一个……私生子……这句原罪，是他经常会说的，他说他生下来就是带着原罪的。他说从来就是个不被祝福的人，他说他一无所有，有的只有我，只有我的承诺……所以他想……”

    “别说了，小简。别说了，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晏明绪捂住了简隋英的眼睛，仿佛这样简隋英就不用面对那些过去一样。剩下的话简隋英不用说完，他都明白了。简隋英为什么前几天那么敏感，为什么会和他说一定不要试图控制他。答案也只有那么一个，就是他这个所谓的弟弟，曾经试图控制过他。

    控制人的手段有很多，从精神到rou体。把人牢牢的锁住，洗脑，虐待，随后给一点甜头，让他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从而彻彻底底的依赖他。晏明绪不敢想简隋英到底经历到了哪一步，也许是都经历过了，但是奇迹般的，他没有真正被那个人控制住，也许是因为意志力强大，也许是因为其他的什么。晏明绪不得而知，但他也终于知道简隋英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心理疾病，为什么会对很多事情都那么敏感。

    他只感觉到万分的心疼，同时也不自觉的想。如果他能早一点出现在简隋英的生活里，如果他能早一点认识他，是不是他就不用经历这么多。

    简隋英没再开口提那些事，他知道只要他开了一个头，晏明绪会懂……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静静的呼吸声，过了不知道多久，简隋英终于从这些情绪里平复下来，他拿下晏明绪始终捂着他眼睛的手，正对上了晏明绪的双眼，那双眼睛里透着无限的温柔，简隋英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感觉轻松了不少，好像，只要有了眼前的这双眸子，过去的那些就真的是过去了。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积极的治疗，等到真正康复的那一天，不过在那之前，好像需要解决问题的不止他一个。

    简隋英笑笑伸出手摸了摸晏明绪的下巴说。“那你能说说，你遇到什么解不开的烦心事儿了吗？”

    “这你也知道？”晏明绪一惊，随后看到简隋英的手指一指，直接指到了他刚刚放下的那本书上。晏明绪自知自己看书有习惯，闲暇的时候会翻各种古籍，从《晏子春秋》到各种正史野史没有不看的。只有遇到一些困惑沉不下心来看这些才会去翻这本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西游记》。只不过他没想到，简隋英会敏锐到连他这个习惯都发现了，于是沉着声音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打算说说吗？”简隋英已经缓和了下来，靠在晏明绪怀里晃着腿问道。“或者说说在看哪儿？”

    “也不是不行。”晏明绪沉思了一下开口道。“在看车迟国那三个妖怪，他们最后死了，你会觉得惋惜吗？”

    “不知道。”简隋英如实的说道。“不过他们就是干这个事儿的人，惋惜不惋惜的，人家有自己的选择。

    “怎么说？”晏明绪疑惑道。

    “他们这种没背景的妖怪，手里能有一套完整的五雷令，呼风唤雨这么多年，也享受了本不该享受的生活那么多年，最后轮到他们尽忠的时候，他们也该尽忠了。说的再难听点儿，他们要什么没什么，拿着那么大的令牌，事发了，能拿出来表忠心拼的还有什么？不就是那条命了吗……说着可怜，但是理儿也就是那么个理儿。总不能像三个犀牛精似的，死了还差点儿把上层面的事儿宣扬出去好吧。”简隋英叹息着说完，看着晏明绪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道。“你看过《大明王朝》吗？

    “没看过。”晏明绪想了想，这似乎是个电视剧的名字，可他的娱乐生活匮乏的紧。除了各种书籍就是报告，现在多了一个简隋英。实在倒不出时间看那些，于是摇了摇头答道。

    “还挺好看的。”简隋英笑眯眯道。“里面儿有一段还挺有意思，说的是一个官儿，到了要替嘉靖顶雷的时候，自己主动顶上去了。然后说，有些事儿，不上称也就二两，但是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所以啊，到了能堵住的时候，趁着二两的时候找人堵住，不失为是个好办法，真要一千斤了，不定波及到哪儿呢。这个道理明绪哥你应该比我懂，但是你现在却有顾虑，是因为……需要顶雷的人……是你在意的人？”

    “确实是。”晏明绪轻轻的刮了刮简隋英的鼻子说道。“到底还是被你看出来了。这个人……是我的老师。”

    “……”简隋英哽住，他也没想到晏明绪会面临这么艰难的选择，恩师对晏明绪来说，应该是很在意的，可他又不得不让自己的恩师去担一个罪名，后果多严重晏明绪没说。但晏明绪既然已经有顾虑，说明这个责任不可谓不小。而且把自己老师推出去以后，晏明绪会遭遇什么？也许会是更多人的不理解和指责，这个指责，甚至包括他的老师。这个选择太难了，简隋英没有权力替他选，只能叹息着捏了捏晏明绪的耳垂，轻声说。“选你自己想选的吧，要是真不想把老师推出去，就闹开来，最差结果也就是个失业呗，总不能把你抓进去。不是说了吗，失业就回家吃软饭，正好养养肠胃。”

    “那要是……我选了另一个呢？”晏明绪声音低低的，似乎在竭力克制什么，随后终于抑制不住的说。“要是我打心眼儿里就想把他推出去呢？要是我本性就这么自私又薄凉呢？我没那么伟大，放弃手里的权力，我一早就打算把他推出去还惺惺作态的自责懊悔，就只为了让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一个合理的理由，然后告诉自己，也告诉你说，看啊，我犹豫过，最后这么选其实是逼不得已的。”

    “明绪哥！”简隋英重重的吼了一声，随后握住了他的手缓缓道。“谁说你自私冷漠又薄凉了。”他又把两个人的手放到了晏明绪的胸口自己也靠了上去。“你自己摸摸。”他说。“这里明明是热的，这里明明那么暖。”

    “暖吗？”晏明绪握着简隋英的手想，透过两人交织的手掌他感受到那处心脏汹涌的跳动着，这是简隋英让他感受到的，他作为一个温暖的人在跳动的心脏。“还好有他，也只有他懂。”晏明绪想。他真是有幸能遇到简隋英，要是不对他好，那他这辈子取得什么成就也没什么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