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09）

    中年人突然谈起恋爱来会是什么样？钱钟书在《围城》里说得一针见血，上了年纪的人谈恋爱，就如同老房子着火，不可救药。一路摧枯拉朽，陷落得彻底。

    简隋英算是见识到了，他眼前的中年男人大抵就是老房子着火这一类，因为没救了。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还是他工作的场合。偏生拉着他的手不放开，仿佛对周围目光不屑一顾似的。

    如果换在别的地方，简隋英也是不在意的，可这到底是晏明绪单位，而且他的身份，也确实有些特殊，真要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未免对他有什么影响。但无论他怎么挣脱，晏明绪就跟铁了心似的死死拉着他不放。

    警卫见了这一幕有些呆滞，可晏明绪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我行我素，搞得警卫都不知道是装没看见好还是照常敬礼好。还是简隋英朝他们比了个嘘的手势，警卫才会意的转过了脸。

    进了晏明绪办公室，简隋英还心有余悸，拍着胸脯说。“早知道弄这么大阵仗不来了。你看给门口那俩警卫吓得。”

    “这就吓到了？这种场面都应付不了，该把他们换掉了。”晏明绪低声说着，让简隋英在一边儿坐好，又给他倒了杯水。

    “可别了。因为这点事儿多不值当啊。”简隋英连忙摆手，端着杯子自顾自的喝着水又打量了一下晏明绪的办公室。跟家里差不多，除了堆积如山的文件，还有必备的办公用品，多余一点儿摆件都没有，别的领导办公室好歹放个照片儿什么的，到晏明绪这儿，除了规划图就是规划图。

    简隋英见状不自觉的撇了撇嘴，晏明绪打量着简隋英的表情约莫着他应该是觉得自己办公室有些单调，又联想到他们的家。晏明绪抬起手看了看表问道。“一会儿还有事儿吗？”

    “没啊。”简隋英还是吹那个杯子里的水，随口答道。

    “那等会儿一起走吧，我今天不算忙。去下商场，家里也确实要添点东西了。”晏明绪笑笑说道。

    “那也行。”简隋英想了想，虽说他搬过去以后东西还没收拾，也不知道要添些什么。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一时半会儿他也搬不走，这么住着确实有点不方便，而且晏明绪有主动要改的意思，他也乐得让俩人住的都舒服点，于是大大方方的答应了。

    “好，那你坐一会儿，我处理一点儿工作，处理完了就走，觉得没意思的话到处转转也行，我和警卫打声招呼，让他们对你放行。”

    “不用了，我也刚忙完，正好歇会儿。懒得到处转了。不用管我，忙你的。”简隋英说完就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自己看着玩儿去了，晏明绪见状也没再阻止，自顾自处理起工作。待他忙完，简隋英已经歪歪斜斜的倚靠在他的沙发上了，听着晏明绪起身的动静儿，简隋英放下手机抬起头笑眯眯的问道。“忙完了？”

    “嗯，忙完了。可以走了。”晏明绪说着，就要再拉简隋英的手，被简隋英躲开了。简隋英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那啥，咱还是低调点吧。这都到下班儿时间了，人来人往的。”

    晏明绪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立刻就被简隋英打断了。“明绪哥。”他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让我不用怕影响到你什么的。我没怕这个，我就觉得吧，别说咱俩俩男的谈……那啥，就一男一女也不好在单位太高调是吧。”

    “那倒是。”晏明绪眯起眼睛笑了笑，随后抓住了简隋英话里的漏洞，调笑着开口道。“那你能说清楚，到底是谈什么吗？”

    “……”简隋英脸一红，心道这老男人真是越来越会了，现在都能开起他的玩笑来了。索性也不回答。

    晏明绪笑的更开心了，他抬起手捏了捏简隋英的耳垂在他耳边低声说。“那你是承认在和我恋爱了？”

    “我要是不承认呢？”简隋英歪着头也笑眯眯的看着晏明绪道。

    “那就有点难办了啊。”晏明绪低着头状若思考了一会儿低低道。“也只能再等等，等你承认的那天了。”

    “噗。”简隋英没忍住到底笑出声了，他就这么带着笑意定定的看着晏明绪轻轻的说。“明绪哥，你不用这么小心，我没那么易碎。”

    “这不是小心，是尊重。”晏明绪也笑，拉着简隋英边往外走边说。“是我想照顾你的情绪，照顾你的想法，和你脆弱不脆弱，坚强不坚强没什么关系，是我应该这么做的。”晏明绪说着，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没回头，似是喃喃呓语，他说。“我看得出来你能接受一个人，能跨出一步需要多大勇气。所以我不急，你也不需要急，我们慢慢来。”

    简隋英没出声，但是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好”。他不知道晏明绪对他了解到了哪一步，也许只是从日常生活中看出了点什么，可晏明绪从来没有主动问过一句，而且选择了默默的尊重。也许从第一天，他就知道晏明绪可能明白点什么，那间分开的房，那些个平时从不出格的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这也是他选择积极治疗的原因之一，他想快点迈过那道坎儿，可晏明绪在从不询问的情况下直接了当的告诉他，不要急，他会等。

    简隋英的心莫名的安定了。选对了。他想，这一次，他是真的可以迈过去了。于是跟上了晏明绪的步伐和他并肩走在一起。相依相伴，光明正大。

    有认识的人不时的投来惊异的目光，可到底是畏惧晏明绪没有选择主动上前，也有人选择了和他们主动打招呼，他们也无所谓，只略微点头算做回礼。平静的，仿佛他们这样并肩走在一起是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们逛街，随手挑着家居用品，有时候意见会不统一，可最终还是选到了两个人都觉得合适的摆件。挑完了东西又随便找了家店吃点东西，像最普通不过的情侣一样聊聊生活，聊聊工作，聊遇到的新奇的事儿，亦或者都不开口，默默的低头做自己的事，偶尔抬起头望向对方，对方感受到目光，也回望过去，相视一笑。平淡，却又再美好不过。

    晚上，晏明绪依旧给简隋英念着那本《追风筝的人》，他讲阿米尔在追风筝的比赛中拿到了冠军，随后他讲哈桑回到了哈扎拉贾特山区。当他再一次以为简隋英睡着后悄悄的合上书，准备关上灯离开他的房间时候，就看到简隋英的眼睛缓缓的睁开了。黑夜中只有那一双眸子亮亮的，晏明绪被这双眼睛看的心有些慌，于是又默默的坐了回去。

    “没睡着吗？那我继续。”晏明绪说着，就要开灯随后再次那本书。可他的动作被简隋英阻止了，简隋英从被子里伸出一支手拉住了他的袖口。

    “你少讲了一段。”简隋英低低的说。“为什么跳过。”

    “你看过这本书？”晏明绪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

    “看过。”简隋英攥着他的袖口坚持问道。“为什么少讲了一段。为什么不讲哈桑遭遇了什么？为什么跳过哈桑被强暴了。为什么不讲哈桑离开的原因，为什么不讲阿米尔的怯懦。明绪哥。”简隋英声音都有些颤抖，说。“你是查过我吗？”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晏明绪把简隋英的手塞回到被子里，轻轻的拂拭着他的头低声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看得出来，你遭遇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我今天的承诺不是假的，我说会等你也不是假的。”

    “我信。”简隋英声音还带着止不住的颤抖。他说。“你说没有我就信。”简隋英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喃喃的说。“其实我今天猜出你可能知道点什么了，可你从来都不问，今天又特别跳过了这一段儿。明绪哥，别查我，也别……控制我……我不想选错。我今天告诉我自己说我选对了。明绪哥……“

    简隋英还在喃喃的说着什么，可晏明绪一点儿都听不进去了，他的心疼的彻底，他以为他的行为是保护，可没想到却在不经意间戳到了简隋英的伤口。他也确实想过对简隋英做个调查，毕竟这个人对他太重要了，他想在日常生活中尽量避免触及到一点可能伤害简隋英的地方。还好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他也庆幸他真的没有这么做。不然，他和简隋英真的无法挽回了。

    晏明绪隔着被子紧紧的抱住了简隋英，不住的安慰道。“小简，别怕。我答应你，我永远不会那么做。你说不说都是你的自由，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没人会控制你，有我在，没有人会控制你，我也不能。都，过去了。小简，别怕，我在。”

    简隋英依旧没有睁眼，他的眼睛闭的紧紧的，但似乎对晏明绪的话听进去了一些，声音也不再发抖，只是闷闷的。他问。“明绪哥，你说，哈桑错了吗？他是不是不该一直原谅。”

    “他没错。”晏明绪紧紧的抱着他，在他耳边说。“但是……你也没错……任何人都有做选择的权力。同样是一个B，往北走是NB，往南走就是SB。你能说选NB的就是对的吗？万一他就只想当个SB呢。”晏明绪这话的措辞带了些平时不会讲的粗俗，可听了这些话简隋英在被子里低低的笑了，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随后又想到刚才的反应，语气也带了些尴尬道。“不好意思啊，我太激动了，让你担心了。”

    “挺好的。”晏明绪放开了一直抱着简隋英的手也低声笑了，他说。“你不和我激动就得憋着了，那我还是想让你和我激动。我说了，你在这里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不用顾忌。这是在家里，在家里就是要放松的。”

    “知道了。”简隋英依旧闷闷的说，随后睁开了眼睛探出头缓缓道。“那我能提点要求吗？”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都会答应你。”

    “那别走了，就睡在这儿行吗？”

    “……”晏明绪哽住，他本以为简隋英会提点别的要求，比如说让他不要再小心翼翼不触及到从前之类的，没想到简隋英居然让他在他的房间里留宿……他知道简隋英心里障碍挺重的，在不碰他的情况下俩人睡一张床，这着实有些难度。所以，这算不算是简隋英对他一种考验呢？

    晏明绪揉了揉头发，喉咙紧了紧，从喉咙里发出短暂的一声“嗯。”而后又觉得不够，于是低低道。“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衣服。”随后跑到厨房喝水，一杯又一杯，等心绪完全平静下来才换好衣服到了简隋英的房间，简隋英还没有睡着，晏明绪从背后轻轻的抱住了他，让他感受到自己怀抱里的温度，让他慢慢平静下来，让他确认自己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让他在安全的港湾里沉沉的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简隋英的呼吸终于趋于平稳了，晏明绪坐起身子看着黑夜中简隋英沉着的睡脸揉了揉额角。他的心确实是满足了，可心爱的人就在眼前，晏明绪觉得身体更饿了。可他既然答应了简隋英会等，就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于是低低的叹了一声，轻轻的吻了吻简隋英的额角后又躺了回去。

    他没看到的是，在他躺下去的那一刻，简隋英的嘴角慢慢的勾了起来。“果然没错。”简隋英慢慢的转过了身子，从正面抱住了晏明绪，那是专属于晏明绪的踏实的怀抱，简隋英感受着从晏明绪身上传来的温度，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似乎可以听到晏明绪胸口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身上的衣服有着熟悉的心安的味道。伴随着这种气息，简隋英真的投入了梦乡。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晏明绪已经起床了，简隋英揉着一头乱发听着客厅传来的动静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了过去，是晏明绪正在整理昨晚买回来东西的声音。见简隋英出来了，晏明绪回过头朝他笑了笑说。“醒这么早？吵醒你了？”

    “到点儿了。”简隋英打着哈欠说完转头走到卫生间洗漱，又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叼着牙刷又走了出来慢悠悠的问。“这么早起来收拾这个干嘛，等有时间再说呗。”

    “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有空就收拾点儿，省的用的时候现翻怪麻烦的。”晏明绪又看简隋英叼牙刷就出来了，皱着眉头道。“进去刷，弄一地水。”他其实还是有那么点子洁癖的，对于牙膏不小心滑落这事儿，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一声。

    “回去就回去。”简隋英翻了个白眼儿在心里啧了一声，慢悠悠的回去继续刷牙，等他洗漱完事儿再出来的时候，晏明绪已经不收拾了。早餐也已经买好放到桌子上，简隋英坐到桌前拿出手机划了两下准备边吃边看看今天有什么安排，还没等再划，手机就被晏明绪拍了两下，又听到晏明绪沉声道。“吃饭好好看吃，别看手机。”

    “昨天还说我干什么都行呢，今天就给我立规矩！”简隋英撇撇嘴不满的说道。

    “……”

    “说话要不算数了呗？不能看呗？刷牙也不能出来，就得在卫生间呆着呗？”简隋英依依不饶继续道。

    “……”晏明绪算看出来了，简隋英这就是故意的，这人就不是个能省心老老实实听话的主儿，他说一句简隋英有一百句在嘴边儿等着呢。可换个思维一想，简隋英要是老老实实听话，那也就不是他了，他也就不会这么在意简隋英了。于是无奈道。“行，你随便，行了吧。”

    “那我继续看了。”简隋英说着，光明正大拿起手机，不住的划拉着屏幕。晏明绪斜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又看到简隋英脸上无不得意的小表情沉声笑了。

    他从没想过有个人拌嘴居然也这么有意思，他们这日子，吵吵闹闹的，过的真是越来越有人气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