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病发
暴雨停歇后的晨气格外新鲜,天上飘着细雨,山上大雾弥漫。 平日里沈宅园匠会在太阳升起前将骤雨摧残的园子打理干净,佣人也会及时清扫残枝落叶,顺便把鲜嫩花枝修剪好送到各主人卧室。 今天却是反常。 庭院里一片凋零残败,司机火急火燎带着市医院专家往病房赶,脚步起落间,碾烂不少掉落在地的花瓣。专家还没从刚才的夺命飞车里缓过来,忍不住蹲路边呕了一嗓子,很快踉跄着跟上去。 温啉站在病房前,一左一右分别躺着一老一少。 事发时她正在祠堂礼佛,吩咐了不准任何人打扰,后面一切原本都控制在计划内,偏偏出了意想不到一岔,沈家家规森严,但这一茬却是沈家最忌讳的,足以让蒋雾脱离重罚,而自己陷入漩涡。 螳螂捕蝉,两败俱伤,原本黄雀可坐收其得,现在却感到后怕。 这个后怕源自沈默。 温啉第一时间封住消息,连同沈默安排监视的保镖一起控制住,却还是止不住泄露。 而沈默,正在飙车上山的路上。 他查过北城天气,断定凌晨收到的那条消息是在蒋雾被雷惊醒后,所以抵达北城时没收到后面发过去消息的任何回复,便以为她还在犯懒补觉。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妻子,沈默心情大好,双眸也变得柔和,中途邱远去换车,沈默则一个人到早市买蟹黄饺。 邱远换了一辆布加迪,那时只想着开这辆上山会便捷舒适些。 可现在……前方是小型波浪弯,布加迪引擎轰鸣,以世界上最完美的声浪飘过去,直线落在弯道尽头。 邱远见识过沈默的疯,也并不畏惧此刻不要命的弯道飙车,真正让人害怕的是手机里那一通二十秒电话的挂断页面。 沈宅大门设有关卡,未等保镖摁下按钮,布加迪直接创飞栏杆扬长而去。 车子甩漂移停在主院前,沈默从后座勾出袋子,里面食盒装着蟹黄饺,还在冒着腾腾热气。 下车第一句,语气森然地问负责保护蒋雾的几个保镖:“少夫人呢。” 保镖惭愧低头,大气不敢喘。 沈默把蟹黄饺交给佣人,吩咐一定要保温好,不要进行二次加工,并告知少夫人醒来要吃。 佣人被低气压迫得喘不过气,刚想说少夫人失血过多在抢救,对上那双狠厉的眼后恐慌闭上嘴。 沈默跨步走进西院别墅,浓重的消毒水跟血腥混合味盖过原本的植物花香,他绷着的神经突然卸掉,肩膀垮了下来,在门口站了一会,才抖着手走进去,一眼看到躺在急救房里的妻子。 蒋雾面上带着呼吸罩,身下床单斑斑血迹,苍白的脸,垂下的手指,还有微不可见的胸膛起伏,都在无声演示着什么。 额头贴上玻璃窗,明明前不久还回复说等他的人,此刻安静躺在那里,任凭那些锋利冰冷金属不断划在身上,无声无息。 他屏息凝神地盯着,不敢眨生怕再睁开时爱人消失不见。 邱远在向管家询问具体情况,一问一答非常迅速,沈默听见了全过程,却又没听见。 耳朵出现鸣声,有几分钟世界是虚化隔绝的,只有心脏急跳的声音异常清晰。 像溺水的人,抓不到任何扶杆。 他在害怕。 “为何不在第一时间下山,反而是在山上抢救。” “家里医生说山路弯急不适合转移,请专家上山抢救是最好最快的办法。”管家迅速答。 没有一秒犹豫,沈默立马下令,“启用停机坪,最迟今天下午前我要见到首都医学专家;一旦合适,立马用直升机把人转移到市医院。” 邱远脑子里思过一遍,有些顾忌开口:“北城空域控在司文家手里...” 司文家又一直被沈家压着,恐怕没那么好说话。 “那就换,上次谈崩的地,股权,军火,他们要什么给什么,” 沈默保持额头贴在玻璃上姿势,头也不回地吼,“机会只给一次,要是还不肯放权。”嗓音低到炸裂,“不惜一切代价动手,谁敢阻,死!” 邱远走了。 管家不断交换紧握双手,借此隐藏发抖的五指,听到沈默再问:“是医生说不适合转移,还是温啉。” 冷汗刷地渗出,却仍然面色不改,“自然是...” 额头抵上一杆冰冷物什,黑色枪口在耀眼白光下格外镗亮,医生两字呛回喉咙。 沈默持枪居高临下,眼中戾气炸天,“机会只有一次。” 沈老爷子昨晚犯头疼病喝了安神药,对凌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刚醒就被温啉急匆匆接过来,进门看到这么一场景,拐杖重重笃了两下,“放肆。” 咔嚓一声,枪上膛。 管家被吓得腿软,眼神不断往温啉那边瞟,磕磕巴巴说不清话。 “枪放下。” 沈默反而把枪逼近。 沈老爷子彻底怒,威严四压,“我让你把枪放下。” 里面值守医生听到外面嚣张跋扈动静,忙出来制止,“不要喧哗影响抢救。” 沈默才垂下枪。 沈老爷子站在走道里,望着老夫人病房,爷孙俩背对着,中间隔了一道线。 “你奶奶闯禁地,见到了你大哥。”老爷子长舒口气,仰头忍住眼角要溢出的泪,“她是铁了心要用命换自寒出来,默儿,爷爷老了,沈家子辈现在就剩你跟自寒,放他出来吧,算是给你奶奶一个交代。” 医生身影参差不齐,挡住蒋雾惨白侧脸,沈默往旁边动了一下,又被挡住,再挪了一下,挡住,挪,再挡住,直到看不见。 他僵硬站着,脊背挺直,肩身在垮,透露着恐惧与无措。 “爷爷,您答应过我会护着她。” “她无端闯禁地,害得你奶奶病危,追究到底还是得罚......” “用我跟她的第一个孩子,您的第一个重孙作为代价,够吗。” 沈老爷子闭眼,眼泪滑进眼角皱纹,“这都是命,默儿,祖辈积的孽爷爷会担着,只求你把沈家延续下去。” “其实您早知道奶奶恢复了正常,对吗,也知道我会防着任何人,唯独不会防奶奶,这件事上,您选择了袖手旁观,就像我跟沈烨争权的那场大战一样,任凭我发病失手杀掉自己父亲...” 沈默单手捂上脸,仰头,声音哽咽,“即使我再狠,也永远比不上您的绝情。” 老爷子弯腰拭泪,悲怆不已,走到今天这步,他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沈默深吸几口气擦掉掌心濡湿,“我对不起这个孩子,但是,决不能失去蒋雾。” 他垮掉肩身慢慢挺立起来,走出去的背影高大决绝,气势凌厉。 “封锁半月弯,少夫人没醒之前,谁走,送谁死。顺带想清楚说辞,要听从事先人为安排编故事还是老实说出原本版本,都随意。但编故事最好严谨不要出纰漏,否则少夫人醒后,别怪我手下无情。” 温啉一惊,忙截在大门,她并不赞成这个做法,想缓住人商量,开头一句“默儿”被嘘地无情打断。 沈默拾起一朵凋落在地的白色栀子花别在温啉发间。 “母亲,”他轻声说,“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呼唤您。” 温啉看向他眼眸,红,漫天殷红,就像蒋雾流的血一般。 那晚大战依旧历历在目,仿佛又看到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沈默,持枪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寒颤遍布全身。 沈默,病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