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色同行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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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怕实习生中午吃完便当后,上课就想打瞌睡了,因此诚报安排下午的第一堂课,是总部大楼导览。钟月不禁心跳加速。在参观的过程,也会经过编辑中心吗? 「各位请跟我来。」陈豫琴从一楼行政部门、二楼网路部开始介绍;接着三楼到六楼是编辑部,包括採访单位和编辑中心,其中三楼是都会中心的社会组、政治组等,以及地方中心北部组、中部组、南部组和东部组;四楼是產经中心的财经组、產业组,和生活中心的文教组;五楼是生活中心的其他组别:医药组、消费组、娱乐组等;六楼则是两岸及国际中心,还有广告部等等。每到一层楼,钟月都踮起了脚尖,四处张望,只盼能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看来你对报社的环境很好奇喔。」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回头见是杨子容。 「啊……对呀,」钟月回答,「对了,请问报社的编辑,座位都在哪里呢?」 「哦……负责不同版面的编辑,座位是跟着那路线的记者一起的。比如说,财经版的编辑,就是坐在财经组的座位旁边。」 「噢!原来如此。那……」钟月迟疑了,这才想到,白鸿砚好像不曾说过他是哪个组别的编辑。她也没问过,因为对报社的组织架构完全没概念。「所以财经组的编辑,主管也都是蓓如姊吗?」 「那倒不是,编辑有编辑的主管。但因为他们各自负责编排不同的版面,所以和该路线的记者坐在一起,会比较方便讨论。」 钟月有些洩气,总部大楼这么大,白鸿砚的座位在哪里,根本毫无头绪。 「怎么了?」杨子容笑说,「你该不会想跳槽去做编辑,不当记者了吧?」 「不是啦!」钟月连忙说道,「我只是……有一位朋友在这里当编辑,只是想,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在这里。」她微微脸红。 「编辑都下午三点以后才上班,现在才一点半,怕是机率不高喔。」杨子容双手插在口袋,间间地说。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另一个声音横里打岔;潘少英不知何时已站在两人身旁。 杨子容却冷冷地睨他一眼,「你可以不要偷听别人说话吗?」 「我只是刚好听到罢了。」潘少英淡淡一笑,耸了耸肩,「不听就不听,我走开总行了吧。」于是踱步到旁边去,加入其他实习生的对话。 钟月一阵愕然,却见杨子容一脸漫不在乎,忍不住问:「呃,学长,你们……」 「不用叫我学长,」杨子容微微一笑,「怪彆扭的。我们也不是真的学长学妹关係。」 「那,子容哥……」 「天啊!」杨子容掐住胸口,「没想到我才入行不到五年,就被叫哥了。」 「啊,对不起!」钟月一脸困窘,「抱歉,我实在不熟悉职场上的称呼啦……」 「没关係,我逗你的啦,」杨子容哈哈大笑,「我们平辈之间,直呼其名就可以了。」 钟月訕訕地笑了笑,想起刚才的话题,却又觉得继续问也怪,一时无话可说,只好把注意力拉回陈豫琴的解说。 杨子容目光却仍滞留在她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当天直到课程结束,白鸿砚都没有出现。 随着课程越来越接近尾声,钟月从一开始的紧张期盼,渐渐转变为丧气失望,又带着一点被欺骗的愤怒。儘管一整天下来收穫不少,也结交了新朋友,心中踏实之馀,却不免掺杂些许落寞。 不过值得期待的是,再过两个星期就要放寒假了,假期中实习生们将会进行三週的实战训练,也就是被分配到各个路线,跟着线上记者一起跑新闻。 或许到时候又有机会见到白鸿砚了吧?钟月再度燃起了希望。 她收拾好包包,正忖着一回到学校,就要写e-mail好好数落若飞一番;刚走出会议室,就听见有人叫住了她:「小月!」 回头望见杨子容朝着她走来,钟月略感讶异,「子容?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杨子容犹豫了两秒才开口,「今天好像让你尷尬了。」 「呃……没关係啦,」钟月忽有些尷尬,「总之……今天也很谢谢你的分享,我学到了很多。」 「没什么,应该的。之后如果还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可以随时找我──你有我的名片。」和实习生交流一整天下来,学长姊们几乎都把名片洒了一轮。 「好啊!谢谢你,这太好了。」 「虽然有蓓如姊已经很够了,不过嘛,毕竟她是太后,」杨子容又露出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有时候如果觉得她太兇,不敢问她的话,也可以来问我。」 「你小心不要被蓓如姊听到,」钟月噗哧一笑,「不然你明天的稿单……」 两人相视大笑。杨子容说:「没事啦!别看蓓如姊这样,她人很好的。你不用担心,寒假时和她好好学习吧。」 钟月双眼发光,觉得相当开心。 这一天大概是她整个学期以来,和人互动最多的一天了。踏着夕阳搭上火车时,她还差点忘了要生白鸿砚的气。 『若飞: 诚报的课程非常有趣,认识了很多资深的记者前辈,还有一起实习的同儕。我的导师──财经组组长蓓如姊,不知道你认识她吗?分组交流和我们一起的,还有同是实习记者出身的杨子容、潘少英两位学长,子容学长满亲切的,但不知为何,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好像有点奇特呢。 你食言了!一整天都完全没见你的影子。参观总部大楼的时候,我还想着不知道会不会刚好见到你。你的座位在哪里呢?也许寒假实习的时候,我可以过去跟你打个招呼。 祝好。 小月』 钟月回到宿舍就坐下来写e-mail。她和白鸿砚已经有一小段时间没有互通手写信了。自从和他e-mail往返几次之后,她再也受不了邮寄信件的龟速。 白鸿砚到了隔天深夜才回信。 『小月: 听到你来上课有所收穫,也为你开心。真期待你毕业后也可以加入诚报,成为我们的同事。 鼎鼎大名的蓓如姊,我怎么会不认识?整个诚报只怕没有人不知道她囉!子容和潘少我也认识,都是和我差不多时期进公司的同事。 抱歉喔!昨天我一进报社,就忙得不得了,实在抽不出身去五楼会议室看看你。你要是有机会进报社工作就知道,这里每天的日常,都像是在打仗一样。但是啊,我今天工作一忙完,就立刻写信给你了,如何?够朋友了吧? 我们一定很快可以再见面的,我保证。 若飞』 「好吧!这次就原谅你好了。」钟月对着e-mail喃喃说道,嘴角弯出了一抹微笑。 「你觉得今天怎么样?」寒假实习的第一天,钟月在诚报总部财经组区的办公桌旁,用气音问着身旁的纪斐茵。 「惨烈。」纪斐茵脸色灰败,也用气音回答,「我完全听不懂金管会的记者会在说些什么东西……你呢?」 「我跟你差不了多少。」钟月沮丧一叹。 第一天的实习,何蓓如指导的四位实习生,分别跟着四位不同的财经组记者上路跑新闻。纪斐茵跟着杨子容去金融监督管理委员会,钟月则是跟着财经组召集人洪煦──组长何蓓如的副手──到经济部参加本季外销订单发佈记者会。结束之后,实习生们回到总部写稿,杨子容、洪煦和其他的记者却还在外头赶着跑下一场採访。 钟月完全可以了解,为何在实战的第一天,报社只让实习生跟跑一场採访而已。因为光是这一场,就足以让她头昏脑胀,稿子到目前为止只写出了一句:「经济部昨日发佈了去年第四季的外销订单金额……」然后就卡关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记者会上,她一拿到官方新闻稿就看傻了眼。工业製品、化学製品、资通產品、光学器材、橡塑胶製品……等等產业类别的出口总额,洋洋洒洒列在手上厚厚的一叠统计图表中,每个字她都看得懂,却完全不知稿子该从何下手。洪煦似乎也无暇指导她,忙着和其他记者一起围在经济部官员身旁问东问西。钟月只好也先跟着凑上去再说,一边把官员的回答抄录下来,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记者会结束后,洪煦只匆匆交代她一些重点,甚至还来不及让她问问题,随即背起笔电和包包衝出去赶场。钟月只好茫然啟程回到总部。 她抬眼看着坐在对面的赵千谊和柯绍宇──是她好不容易记得姓名的同组男实习生──似乎都在对着电脑萤幕苦苦思索,她才稍微放了点心,看来并不是只有她这么菜。 再望向一旁的何蓓如──她看起来忙到不行,才刚拿起电话破口大骂:「子容,你今天的稿单到底几点才要传来?」掛掉电话不到十秒,铃声又响起,「喂?志伦啊……海昕电子被公平会罚款三千万?好,我留个版面给你……」然后三点半,她就消失去开编辑会议了,四十分鐘之后才又再度出现。 「呃……蓓如姊?」钟月战战兢兢地问,何蓓如现在看似火气很大,「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问吧。」 钟月于是把她的苦恼说了,何蓓如笑说:「我一点都不意外。别担心,第一天这种状况很正常的。我跟你说,导言可以先从整体外销数字下手,其他重点不知道怎么抓的话,就先把洪煦以前写过的稿子拿出来模仿,一步步来没关係。」 钟月吁了口气,连声道谢,立刻开始搜寻洪煦写过的新闻。 财经组除了何蓓如之外,还有六位记者。四个实习生每天轮流跟不同的记者出门採访。实习生写完稿之后,会交由当天带他们的记者批改,最后再缴交给何蓓如。 实习第二天,钟月跟着负责跑公平交易委员会的记者许志伦,好不容易觉得题材容易理解了一些;第三天随着杨子容去採访公股的华光银行诈贷弊案,又再度感到挫败不已。 「你也不用太气馁,」杨子容看着趴倒在华光银行记者室桌上的钟月说,「这东西本来就很复杂,连我都需要花时间消化。」 「其他的实习生呢?你前两天带过的,表现如何?」 「前两天就是斐茵和千谊啊……状况也都差不多啦。」杨子容忽地一叹。 「怎么了?」 「我说这个千谊,」杨子容微微皱眉,「真的很吵,非常吵。大概是我带过的实习生里面最聒噪的。」 钟月抿嘴笑了,「话太多也会惹人嫌?我以为当记者就应该这么活泼才对。」 「你话这么少,难道就不适合当记者吗?」杨子容此话一出,钟月笑容忽歛,他旋即笑说:「不是啦,这本来就没有一定的啊,新闻跑得好不好,也不全然看你会不会说话。」 「但这也佔了很大的因素吧。」钟月有点鬱闷,想起许盈翠和张齐都曾对她想当记者的事感到惊讶。 「小月,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杨子容凝视着她的眼睛,「我看过你的稿子,就实习生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会讲话固然是个优势,但有时候记者太滑头,反而不会招採访对象喜欢。认真採访、跑出自己的风格,才是成为一个成功记者的重要因素。你要是勤勤恳恳、以诚待人,有时他们反而还可能愿意只透露独家消息给你呢。」 他语气恳切,与刚认识他第一天的嬉皮笑脸大为不同。钟月这辈子很少体会到、或听人鼓励她言词笨拙也可能不是坏事,驀地里心中升起一股近似于他乡遇故知的感受。 「谢谢你。」她有些感动地低声说 「好了!中午了,我们可以先休息一下,下午再回来伤脑筋,」杨子容一拍手,语调又变得轻快,「你今天要回报社吗?」 「蓓如姊没要求我们天天回去,不过……我觉得还是多回去接受她的指导比较好。」钟月迟疑着说。 除此之外,她还想起了第一天回报社时,为了那篇搞不定的稿子,一直没法抽空去找白鸿砚。不过诚报大楼内空间辽阔,她也不知道该到哪个楼层、哪个区域去找他,总不能每层楼挨家挨户地找,肯定引人侧目。白鸿砚既没有在先前的e-mail回答她自己的座位在哪里,她就再也无法厚着脸皮继续追问。 她同时也想起,白鸿砚在信中提起他认识杨子容。也许可以问问看他?但不知为何,她莫名有种羞于开口的障碍。 「我载你回去吧。」杨子容说,「今天下午刚好没有行程,我也有一阵子没回去写稿了,有点想念蓓如姊。」 记者通常为了跑新闻方便,都会在採访单位写稿,很少会回办公室。 钟月噗哧一笑,「你也会想念她?我看她对你都超兇的耶。」 「她这人就是刀子口豆腐心,」杨子容哈哈一笑,「我早就免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