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姐弟

    晚上不好打车，万恬越走越后悔，应该让王兴那个混球送她的，好歹不算白生气一场。

    有段时间没回来了，这个临时租赁的地方是她在这世间最安心的避风港。

    万煜在跑步。

    凛冬严寒，只有常青树枝繁叶茂，在浓得化不开的晚霜中，那红色的身影像是驱散黑暗的熊熊篝火。

    他心无旁骛的奔跑着，用躁动的血液对抗严寒，摆臂，迈腿，再踏跃，他跑得不知疲倦，风追在他身后，像是无力摆脱的往事。

    万恬遥望着那团篝火，忽然觉得心情宁静。

    她累了，冷风也抵挡不了的困倦，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缩在长椅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简短的梦。

    母亲下葬的那天，她一滴眼泪也没流，说不准那种心情，就像是沙漏被人敲破了底，把瓤心都漏空了。

    也是这样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她呆坐着，挂钟滴答滴答走得很冷漠，白天粒米未进，她有点饿了。

    她习惯性的张嘴，想喊母亲为她做碗拿手的夜宵。

    话出口时却戛然而止，她突然意识到不会有人回答她的，这屋子里充盈着母亲独有的香气，却不会有人浸润在暖黄的灯光下，轻言软语让她给弟弟也端一份。

    原来死亡就是这么回事，在不知所措的下一秒，永远也来不及告别。

    恐惧和无助在一瞬间淹没了她，她放声大哭起来，惊醒了弟弟。

    万煜推门而入，焦急万分的询问，她紧紧抓着弟弟温热的手掌，想告诉他从此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mama了。

    即便事实已经发生，说出口还是觉得残忍。

    最终她只是抽抽噎噎的说自己饿了。

    万煜如释重负，把她抱进怀里，轻拍着背，像母亲做的那样。

    “我给你做苹果派，别哭了，jiejie，别哭了...”

    寒风轻柔了些，万恬感觉到一阵暖意，睁开眼睛，万煜坐在她身前，替她抵挡寒冷。

    她身上还盖着万煜厚实的外套，而弟弟只穿一件卫衣。

    “阿煜！”   她慌忙坐起，把衣服往他身上披，“你刚出了汗，会着风的。”

    她睡了多久，他又冷了多久？

    万煜不肯穿，强硬的把衣服推回去，万恬又哄他回去，他也不愿意，就那样闷不吭声的坐着，挡住了万恬前方的寒冷。

    万恬没辙了，只能从身后抱着他，双手环住他的腰，彼此取暖。

    就算被掰手她也坚决不会松开，她想。

    万煜没有动作，却突然开始掉眼泪。

    他牙关紧咬，眉含怒色，眼神却哀戚，像是浓稠的晚霜。

    万恬看不见，她只感觉到弟弟的心脏跳动剧烈，更加搂紧了他，手掌一下下安抚着传递温度。

    “小的时候，我就讨厌他。”   万煜说得很平静，听不出哭腔，“小三生的杂种，眼睛老粘着你，他妈是神经病，他也是，他们柳家人都是。”

    万恬知道此时不开口为妙，就静静地听着。

    “他一个男人，亲妈死了就怨到你头上，对你挥拳踢脚，你还护着他不准我教训他。”

    眼泪流的更凶了，被风吹僵在脸上，像一个冰冷的壳。

    “每次看到你身上的伤痕我都想杀了他，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怕你心软就偿命给他了。”

    “怎么可能。”   万恬失笑，“我很惜命的。”

    其实柳云洲并没有怎么对她动过手，都是推搡时撞到的，她那时候的身体很敏感，动不动就红肿淤青。

    可事实就是事实，幼年时柳云洲是她痛苦的一部分。

    “怎么不可能？！”   万煜情绪激动，身体不可控制的抖起来，“你那个时候什么状态你不清楚吗？柳云洲他现在后悔了，后悔又有什么用？！他的罪这辈子也赎不清...他根本赎不清！”

    “阿煜，别这样。”

    万恬直起身，掰过弟弟的脸想亲亲他，却看见他眼眶通红，泪流满面。

    “哭什么，别哭呀！”   万恬慌张起来，手忙脚乱替他擦眼泪，“我现在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别哭了，别哭...”

    “那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只有我们两个！”   他猛然攥住万恬的手，“我想快点长大照顾你，可你又把我扔在外面不管，我那么相信你，可你总骗我，从前骗我，现在也骗我，你...”

    “对不起，对不起...”   万恬把他搂进怀里，连声道歉，“对不起，都是jiejie做错了。”

    这么多年她从没见弟弟哭过，即使是家里出事，他也始终没掉过眼泪。

    万恬原以为这是男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有泪不轻弹。直到现在才明白，是因为这个家里只剩下两个人，一个人哭了，另一个就不能跟着哭。

    jiejie哭了，弟弟就要振作，否则每天悲伤秋月，生活会垮的一塌糊涂。

    万煜也回抱她，两臂铁钳似的箍着，脸埋在胸前，声音闷闷的。

    “我知道，小时候你就袒护他，你觉得他可怜，你为苏姨的死内疚，发生了那么多意外，你还是舍不得他。”

    “有时候我也很后悔，如果没有我，你就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能好好上学，也不会得心理病。”   他抬起头，连眼角都红了，“我不该强迫你。”

    “不是的，你没有强迫我，阿煜。”   万恬捧着他的脸，亲亲他因哭泣而红肿的眼皮，“是我自愿的，我也喜欢你。”

    “可你也喜欢柳云洲。”

    “不一样。”   她说，“你是最重要的，没人比得过你，你不喜欢，我就和他分开。”

    骗他已经是不得已，不能一错再错，如果有必要，剩下那几个男人...

    【你做梦】系统知道她的心思，【不想让‘重生’保护你弟弟了？】

    ...好吧，先分了柳云洲也行。

    万煜翻身，枕着万恬的大腿平躺，仰望夜空，星子低垂闪烁，在天的那一边。

    沉默良久，他突然又开口：“我同意你和柳云洲在一起。”

    “什么？”   万恬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知道关不住你，我也不想为了他跟你吵架。你们可以在一起，但是不许睡。”

    他清楚jiejie的个性，绝不是愿意受摆布的那种人，抓的越紧就离她越远，还不如先顺着她，长久再打算。

    让万恬讨厌柳云洲的方法多得是，现在硬让他们断，反而适得其反。

    “真能行啊？”   万恬傻眼了。

    “想睡也可以，但必须告诉我。”万煜闭着眼嗤笑，“我看他身体还算不错，不伺候伺候你可惜了。”

    “这样不好吧...”   她不明白为什么弟弟的态度急转直下，刚才还揍人呢，现在又松了口。

    “唯一的条件是，不要为了他对我撒谎。”   万煜盯着她的眼睛，“要是那样，你就真的别认我了。”

    “臭小子”   万恬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不认试试。”

    万煜捉住她的手，蒙住自己的眼睛。

    “你说不撒谎。”

    掌心下潮湿的厉害，万恬心里软了软。

    “好，不撒谎。”

    “他只是个你不懂事的时候有点情愫的男人。”   万煜淡淡道，“我才是你唯一的弟弟，我不是只会挥拳头，我也长大了。”

    长大了的男人，要学会容人，让jiejie看看他的格局，对他更愧疚。

    “是，是。”   万恬忍俊不禁，“你也长大了。”

    那块苹果派一直被她捂在心口，又被万煜压扁了，样子丑丑的，但咬一口还是觉得香甜。

    “别吃了，这都凉了。”   万煜拉起她，“屋里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