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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6-N 童言无忌

    “mama,你现在为什么不能飞了呢?”

    “因为我长大了,宝贝。人长大后,就忘记飞了。”

    “为什么人们会忘记?”

    “因为人们不再快乐、单纯、无忧无虑了,只有快乐、单纯、无忧无虑的人才能飞。”

    ——彼得潘

    我本来想早一小时下班去医院接林桉,结果在挂着“ABO第三性征问诊部”的牌子旁的等候区没找到他。

    转而投向他的主治医生时,发现蒋旭然今天很忙,我去他办公室找他时他被一群人簇拥着。一句句的“蒋医生”,带着急躁,焦虑,诚恳,把他给牢牢围堵。

    我想蒋医生现在是无暇顾及我的,所以便在医院里转转。

    给林桉发消息,他一直没回复我,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彩色的头像,这是我第一次仔细端详这张画。

    这应该是淮淮自己画的,没有别人或者老师的指点,不然也不会出现蓝色的草,绿色的花还有占据整张图最多的一只红色的猫。五颜六色,长短不一的蜡笔散落在画的旁边,被林桉随意的镜头捕捉了进去。

    “真可爱”我忍俊不禁。

    林桉一直不回我的消息,我在医院的长廊枯坐着,太无聊,便又想回蒋旭然那边碰碰运气,但还是给林桉先打了一通语音电话。

    简单的电子铃声还没来得及唱个几秒,他就接通了。

    “……莉莉?”

    “哥,我在医院了,你还得多久才好?”

    “马上了,你先在车上等我吧,医院最近流感病人很多,你不要被传染了。”

    我一句好的刚说完,还没来得及挂断,就看到林桉和蒋旭然穿过拥挤的走廊,刚想和林桉打招呼,却看清了他们两个的神色,一个紧皱着眉头,另一个则沉默不语。

    我想走上去跟他们两个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结果就听见我仍显示“已接听”的手机传来一阵阵模糊的人声。

    “学长……你……”首先听到的是蒋旭然压着嗓子的声线。

    “我已经决定好了。”是林桉。

    医院里人声鼎沸,我听不见他们的交谈,于是连上了耳机把声音开到了最大。

    “学长,手术风险太高了,你的情况太复杂了,和其他的Omega完全不一样,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多观察一下。”

    “我可以承担一切手术风险。”

    手术?什么手术?

    “我需要和上面也汇报这个情况,我一个人没有办法做。”

    他们沉默了很久,我以为这场谈话要结束了,正准备挂断,又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时候父母总是在我叹气的时候狠狠地拍一下我的背,然后再帮说几句呸呸呸,因为他们相信叹气会吸来霉运,赶走财神爷。

    “其实还是可以再等等。”我听到蒋旭然语气柔和了不少。

    “我等了太久了,不想再等了。”

    林桉这样答复他。我没有再继续听下去,挂断这通有些久的微信电话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医院的门口,初春四点的太阳离地球最近,几乎是要贴上我的脸那样狂放地散发热量。

    上车没等多久,林桉就到了,他脖子上还围着那块早上的围巾,脑后的马尾有些散了,耳旁的发丝肆无忌惮的垂到脸侧。

    他笑得眯眼,弯腰敲了敲我的车窗。

    他嘴巴张合,舌头抵着上颚弹跳了两下,呼出的热气在这微凉的冬春交际之处格外温暖,附着到我的车窗上,就变成了一团白色雪球。

    莉莉。他说得是我的名字,我知道。

    “你等了很久吗?”林桉坐上车之后问我,我告诉他就等了一会儿,刚好把车发动了,能立马走。

    我看他坐在座椅上一动不动,而驾驶座前的屏幕已经开始了好意提醒,我还没等林桉反应,就俯身帮他系好。

    “看来美国的交警不检查副驾驶安全带呀,你老是忘。”

    林桉笑得坦然,告诉我他在美国不坐副驾。

    虽然我很想知道刚刚他和蒋旭然在谈论什么,是不是做腺体切除手术,蒋旭然说风险高是有多高,他的信息素不感症状,还有那个深浅不一的标记,究竟会发生什么,会带来噩耗还是喜事。

    一切都如鲠在喉,但是我始终没有把这枚鱼刺咳出来。

    晚上我和林桉如约带着淮淮去吃了小笼包。都市里的存在着怪象,冬天的时候有人只穿一件短袖,就好似有些早餐店只有晚上才开始营业。

    这家包子铺好像之前因为有明星来打卡之后变得格外火爆,一间小小的店铺里面坐满了人,占据着好位子的老客和慕名而来的粉丝对冲着,我好不容易在人头攒动的地方找到一个能容纳两个人的小位子,正准备从别的什么地方再顺过来一个小的椅子,林桉就制止了我。

    “没事,我抱着他吧。”林桉在我对面顺势坐下,周围许多的目光自他出现的时候开始就粘连在他的身上。

    我担心淮淮在这么多人的环境会害怕,但他一脸无畏,只是不停的左看右看,能看出他很少光顾这种小小的路边摊。

    等待的片刻,我问淮淮今天都在幼儿园里做了什么,老师有没有教他什么新奇的东西。他立马眼睛忽闪,如数家珍的告诉我他在幼儿园发生的事情,小到今天小泽上课的时候拽住了他的衣角,大的话,也只限于老师上课的时候带他们学习的童谣。

    “爸爸的爸爸是爷爷,mama的mama是奶奶……”他试图给我重新的背一遍,可惜刚行进到一半就发生了错误。

    “mama的mama是外婆哦。”我纠正他。

    “哦,可是淮淮没有外婆,淮淮只有奶奶,不过淮淮有三个奶奶!比小泽多两个!”淮淮神气地坐在林桉怀里,不住的炫耀起来。

    “‘爸爸的jiejie是姑姑’,但是我没有姑姑,”淮淮边说边掰着手指,“‘爸爸的弟弟是叔叔’,淮淮有叔叔,洪黎叔叔。”

    我们的小笼包终于来了,我还额外点了三碗馄饨,油量的桌面上瞬间雾气腾腾起来。guntang的小笼包横亘在我们中间,来送餐的是个大爷,他说:“你们这么年轻小孩都这么大了啊?”

    淮淮还是有点怕生的,很不好意思的把半张脸缩在了林桉的大衣里,只留一双眼睛怯生生的往外试探。

    “不好意思啊,他有点认生。”我主动接过了话茬,对着来人和善地微笑。

    “没事,你孩子几岁了啊?”

    “四岁。”我自然地说着,话语熟络到仿佛淮淮是我看着长大的。

    “小朋友,你长得可真俊啊,送你杯甜浆好不好啊。”大爷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手向淮淮伸去,企图捏他的小脸,却被淮淮躲掉了。

    “淮淮快谢谢爷爷”林桉微微垂头,柔声安慰林淮,他用手指刮了一下淮淮露在外面的脸蛋,淮淮脸rou一颤,软软地说了句谢谢爷爷。

    大爷一开心,给我们这两个大人都拿了一杯。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沾上孩子的光了

    忽然的,淮淮抬起头,他说:“我是花花和爸爸的小孩嘛?”

    刚好我咬破一个小笼包白花花的外皮,堪称岩浆的油水直接的在我嘴里迸发,烫得我话也说不出来。

    真是折寿啊!

    我朝林桉投去求救的眼光,而他返回给我的是难以言说的神情。

    “不是的。”林桉告诉淮淮这个事实,却表现的好像谁在逼他说一个难以启齿的谎言。

    “那花花呢,花花是爸爸的什么?花花是我的什么呀?”

    我看着林桉和淮淮,任谁看了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对父子。我和他们毫无联系,只是一个轻飘飘的外人,呼出一口气就能把我赶走。

    我告诉淮淮,我是爸爸的朋友,朋友就是像小泽和你那样的关系,就像小泽的mama和我那样的关系。

    “淮淮呢,是林爸爸和洪爸爸的孩子。花花是林爸爸的朋友,也可以是淮淮的朋友~”

    “那花花为什么会叫爸爸哥哥,花花是爸爸的meimei吗?”

    “因为花花比爸爸小呀,但是花花和爸爸没有血缘关系的。”

    淮淮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当然了,我也没企图让他在这么几句话里弄明白。毕竟我们这些大人穷其这十几二十年,都不曾清楚过。

    “所以花花是我和爸爸的朋友,对吗!爸爸!”淮淮背过身,向林桉眨眨眼。

    林桉看了我一眼,我佯装没看到的专注于我碗里的那颗被我咬了一半的馄饨。

    他毫不留情的将淮淮卷卷的头发全部揉乱了,本来淮淮的自来卷就容易炸毛,他这么一弄,淮淮的头上就顶了个鸟窝。

    林桉的不回应让我心慌起来,我其实有个答案,但是我又害怕这个答案。就像在车上卡在喉咙的那根鱼刺,卡在喉头他会发炎疼痛,可是贸然拔出来,也要承担极大的痛楚。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从他的瞳孔里读出几分委屈,  “对的,淮淮。”,他最后没有让我为难。

    晚上睡觉的时候,淮淮一定要我给他讲故事。正好前两天我路过书店,买了一套的绘本,我让林桉随手拿两本给我,结果第一本上面的推荐语写得是——“重组家庭必读书目”,后一本写得是——“性教育必备:给孩子早接触第三性征启蒙的必备读物”。

    偏偏淮淮被第一本的蓝色封面所吸引,指定要我读给他。

    读的过程中淮淮没有表现出什么波澜,他不谙世事地歪着头,甚至还表露出了一分天然的同情,他柔软的瞳孔紧紧地注视着绘本中金发的小女孩,告诉我她长得很像他在美国的一个同学。

    读完,正当我松了一口气,淮淮却不依不饶,毫无困倦之意,央求我再读一遍。

    “花花累了,让爸爸读好不好啊。”林桉凑过来,他刚刚洗完头,发尾还捎带着水汽。

    这个客房其实比我的主卧还大,只是这里朝阳,早上醒来太阳太大,不管我挂怎样黑的窗帘都不能睡个舒服的懒觉,于是就这样被我搁置了起来。

    好像我的每一任伴侣都是和我一起睡得主卧,这个次卧反倒是嫌少有人住着。一开始我没想过会有人久留,里面只有一张简单的床和一把椅子。林桉买来了一张儿童书桌,一盏床头灯,还有很多软垫子铺在地板上。

    客房逐渐脱离了它原始的身份,从荒芜变得丰满,冰冷转为温暖。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淮淮的小脸,他正死死地盯着绘本里的那个小女孩,她正在哭泣,纸片做的眼泪滴落在书页里,消失不见。

    淮淮的脸上,一种名为委屈和悲伤的情绪开始放大,逐渐量化成一滴滴滑落的眼泪,也逐渐的扩大成嚎啕。

    我以为他是与绘本里的小女孩共情,赶紧想把书给合上,但是淮淮死死地拽着绘本的两边,不一会儿,他的眼泪就和小女孩蓝色的眼泪重合,把纸张侵蚀,变成一片汪洋大海。

    林桉似乎是已经料到了林淮的泪水,并不慌张,好像他们父子连心,这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淮淮,你告诉爸爸,怎么了?”林桉坐到了床上,床垫因为他的重量而微微往他那倾斜。

    “……我想爸爸了,我想回家。”淮淮靠在我的身上说,他的眼泪也滴落在我身上,冰凉的,堕入我的骨缝里,引来一阵细密的疼痛。

    我自然是知道他说的是哪个爸爸,自然说的不是林桉,而他想要的家,也自然不是这里,这间狭小的客服。

    这间客房就是一个小小的,玻璃做的模型,放在手里会碎,放在嘴里会化。尽管精美温馨的装饰挂满了整间屋子,也只是一个美好的谎言,一个通往真相路上会被一时迷惑住的陷阱。

    是啊,淮淮哭很正常,他在这里是寄人篱下,虽然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是这张床不似那栋高大的别墅里的,是专供儿童的,甚至可能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所有的一切只是我匆匆收拾出来的,一开始只为了应付了事。

    我没有资格,其实说句实在的,连林桉都没有资格去阻挠他和另一位生父亲近。

    “淮淮”林桉沉默了一会儿,又苦笑着用脖子上的毛巾擦去淮淮的眼泪,他跪在床上,就像一个路边的乞丐,尽量把身子匍匐的和淮淮一样矮,“你能不能不想另一个爸爸了,好不好?”

    “林桉,你不要这样,那是他的爸爸啊,他怎么可能不想他。”

    林桉抬起头,与我四目相对。他从没有这样看过我,他曾经充满爱意地望过我,恳求地望着我,绝望地望着我。

    但这次他的眼神里充满着委屈,那是一种我经常在孩童眼里看到的神情。林桉一直都和这种情绪沾不上边,可这一次,他好像是受了重伤。

    可我能怎么办!我到底能怎么办!我标记不了你,不能让你的发情期好受一点!我不能问出你今天和蒋旭然的谈话!我没有勇气承认我爱你!我不能让淮淮停止哭泣!我不能!我解决不了一切!

    我在心里疯狂的喊叫,面对林桉却哑口无言。

    我也好痛苦啊,林桉。

    我躲开他的眼睛,似下定决心那般摸了摸林淮的头,“淮淮过两天就去见爸爸好不好呀……”

    “莉莉!”林桉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洗澡后残留的水。

    “算我求你了……我真的……我真的好害怕。我好害怕我这一辈子都脱离不了他了。”

    林桉像一条溺水的鱼,像渴求生命一样渴求我的理解。

    “哥,可是淮淮怎么办啊”我小声呢喃着,难言的情绪翻涌上来。

    他望着那盏小小的,把这片黑暗照亮的台灯。此刻他就像火焰,警示着畏火的生物量力而行时,又引诱我们扑火而亡。

    淮淮被我们两个吓坏了,他从原本的嚎啕变成了小声抽泣,他似乎不能理解两个爸爸的矛盾,他以为自己是诞生于童话书里的爱情,结果却被现实狠狠反击。

    “爸爸,呜啊,爸爸对不起,爸爸你不要哭了好不好……花花也不哭。”

    我这才发觉泪珠爬满了我整脸,我假意微笑,告诉林淮我没有哭,我是刚刚偷偷打了一个哈欠才哭的。

    最后淮淮在我怀里哭累了,睡着了。

    这一晚林桉没有来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