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篇 Chapitre 20. 阿基坦的后裔
埃莉诺篇 Chapitre 20. 阿基坦的后裔
王后有喜的消息，和东征的号令一齐传遍了法兰西的每一寸土地。 其实不少原来积极鼓吹东征的人都改了口，极力劝说王后留在巴黎养胎——保住法兰西和阿基坦的血脉。王后这回却是铁了心要走，其对传教的热忱甚至让不少神职人员感激涕零，甚至连国王夫妇几个月前毫无理由地将梵蒂冈骑士长驱逐出宫廷的事情也不再提了。 不过等部队真正动身了大家才发现，王后只是换了个方法拖延。 贝尔纳修士在大帐里吹胡子瞪眼：“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走没几步路又要停下来休息，我们何日才能教训那些异教徒！” “这您可就没道理了，”埃莉诺的气势一点儿也不虚：“将士们都背负着神圣的使命，您想让主的使者苦着、饿着去打仗吗？” “那也不至于走了四个月还没出法兰西吧！”贝尔纳拍着椅子把手叫道。 埃莉诺突然捂着皮球大小的孕肚身体一软：“哎呀我这肚子又疼起来了，莫不是今日赶路太急……” 贝尔纳一下就慌了：“快，快去叫军医。” “没事没事，”埃莉诺叫住了他：“好像又好点了，就是可能需要静养……” 贝尔纳这才明白自己又被耍了，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瞪着眼睛告退。 …… 帐篷内，埃莉诺抚摸着自己的肚皮，陷入了沉思。 她并不恨路易——她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她已经拖得足够久了。一个年轻国王结婚七年都没有诞下子嗣，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会变成天大的事。 对埃莉诺来说，腹中的这个孩子反而来得正是时候。 关于“埃莉诺”这个罕见名字，阿基坦地区流传着很多猜测。有人说是来自于伊比利亚的阿拉伯语，意思是“上帝是光”；有人说是来自于苏格兰的盖尔语，意思是“火花”。这些猜测都不对，她的名字是她自己起的——在上一世的时候。它来自于阿基坦当地的奥克语，意思是“另一个埃诺尔”。上一世，她就是埃莉诺的母亲、阿基坦的纪尧姆十世之妻——埃诺尔。 曾经，她的灵魂厌倦了漂泊，厌倦了一次次在死亡之后，觊觎另一个灵魂虚弱的躯壳。而某一次生下女儿之后，她终于找到了解决之法，就是利用女儿对母亲的信任，夺取这个健康、年轻的躯体。她就是这样一步一步靠近阿基坦家族，最终在这块土地上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她曾经痛恨自己的母亲，那个愚弄她、欺骗她、献祭她的母亲。同样面临着生死抉择的时候，她才理解：谁不想活下去呢？ 既然活下去了，为何不活得更好呢？ 埃莉诺其实在赌，赌她肚子里的不是儿子，而是女儿。如果是儿子，法兰西和阿基坦就有了共同的继承人，对于教皇和法兰西国王来说，她这个阿基坦女公爵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而女儿就不一样了。虽然按照阿基坦公国的法理，在没有男性后裔的情况下，可以由女儿继承家产和爵位，但是女性在法兰西是继承权的，一个公主可不能帮助法兰西王室兼并阿基坦公国。东征恐生意外，若生了个女儿，埃莉诺就有了后路。如果……如果能改变法兰西的传统，让女儿能同时继承法兰西国王和阿基坦公爵的头衔，那便更好，她埃莉诺便可在法兰西千秋万代，甚至开疆拓土、吞下整个欧罗巴也不无可能。 她的肚子里，只能是女儿。 …… 生产的这一天还是来了。 若是在枫丹白露宫里，埃莉诺必然是要躺在两米高的小床上，以便房间里挤满的数十名高等贵族全程观瞻——这是防止王族后裔被掉包的传统礼仪。 但是既然是在行军途中，一切就只能从简：床是行军的简易床，“观礼”的人也只有路易国王、贝尔纳修士等寥寥几人。 埃莉诺向接生的稳婆递了个眼神，稳婆会意地向她展示了指甲里藏着的白色粉末——如果生出来的是男孩，必须立刻杀死。 埃莉诺这才安心地躺了下来。 在漫长的生命中，埃莉诺有过很多次生产的经历。有时生的是男孩，有时是女孩；有时生出来的孩子万众期待，有时没有人爱，她就自己来爱。 每一次迎接新生命的时候，她都是有些紧张的，就像是见多了死亡依然会难过一样。但是这一次，紧张的情绪异乎寻常。围在即将出生的孩子周围的人，有的想要它性命，有的恨它恨得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有的等着吸它的血、扒它的皮来充实自己的钱袋。前路莫测，一步错就满盘皆输。 期待、不安、野心、恐惧在脑海里冲来撞去，生产的痛楚、医官的呼喊、观礼者的交头接耳都变得遥不可及，直等到一个高亢的女声将她拉回现实—— “是位公主！” 埃莉诺仰望着头顶金色的床幕，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在漫长的生命中，她也学会了和腹中模糊不清的灵魂沟通。这个灵魂让她感到安心，这也是她决定赌上一把的原因。 法兰西国王脸上洋溢着不知有几分真的笑容，抱起新生儿宣布道：“这是朕与王后的长女，朕将其命名为法兰西的玛丽，希望她像圣母玛利亚一样圣洁无暇。” 多么刻薄的讽刺。 …… 法兰西的玛丽出生不久就被送回巴黎精心照看，而各方道喜的信件和礼物纷至沓来，听信使读信简直成了埃莉诺和路易行军途中的固定节目。 在雪花般的信件中夹杂着一条惊人的消息：赞吉王朝的穆斯林大军攻打埃德萨伯国，安条克公国救援不及，埃德萨陷落。 穆斯林主动挑衅，攻占了东方通往西方的门户，震动了整个欧罗巴大陆上的天主教国家。梵蒂冈显然感觉到了危机，教皇诏书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每一国王族的宫廷： “尤金——上帝的仆人——问候大陆上所有忠诚的信徒。 我们的罗马先辈为了解放东方教区付出了多少鲜血和汗水， …… 如今埃德萨的基督城堡为异教徒所占领， 圣徒的遗物已被异教徒踩在脚下。 勇敢地捍卫我们父辈以勇气征服之物， 是我们子孙辈高贵和正直的最佳证明。 …… 我们将像以往无数次一样， 在主的帮助下， 英勇地战胜他的敌人， 并从所有的罪徒那里， 获取永恒的果实！”① 全面东征的号角已经吹响，法兰西不再处于孤掌难鸣的境地，而历史的马车业已驶入了无法后撤的泥潭。 几日后，法兰西的王帐内，信使抽出了下一封贺信，他皱着眉头扫了一眼这段过分简短、没头没尾的文字，大声朗读出来：“安条克公国贺礼已至。” —————————————————— ①节选改编翻译自1145年教皇尤金三世发布的教皇诏书《Quantum Praedecessores》，原文出自： Doeberl, Monumenta Germania Selecta, Vol 4, p. 40, trans in Ernest F. Henderson, Select Historical Documents of the Middle Ages, (London: George Bell and Sons, 1910), pp. 333-336 https://sourcebooks.fordham.edu/source/eugene3-2cde.a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