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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 春梦有痕

    

章二十 春梦有痕



    浮云荡莲舟,罡风鼓绛袍。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肖石平生第一次坐上飞舟,初时还颇觉新鲜。

    只是这莲舟简易无比,与其说是飞舟,不如说就是一片丈余的碧绿莲叶从中轻折。

    除此之外,前后两侧更是毫无遮挡,任这云中朔风呼啸穿过。

    这绛袍却是菡青萝随手以那片绛红莲叶幻化而来,和这云中莲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便是极其粗陋,尚且不如先前老道找来的那身破烂的缁衣僧袍。

    这素衣女子看似贤良淑德,温润如玉,却显然于针线女红一无所知,一窍不通。

    这绛袍袒胸露腹,褒衣博带,只是堪堪蔽体遮羞罢了。

    无孔不入的罡风自四面八方而来,穿袍而过,盈袖如沸,仿佛一片片刺骨冰锥千刀万剐而过。

    不过此时此刻,任这绛袍清凉种种,小厮倒是浑然不觉,抑或是全然不顾。

    只因菡青萝此时便两膝搘地,双手轻拢垂坐在前方咫尺之处。

    那一袭素衣青萝便如烟似雾般浮散在莲舟之上,似是水中涟漪,随风荡漾。

    如描似削的款款蛮腰以下,白嫩玉笋般的香足之上,风乍起时裙摆飘起,偶可见那两弧惊心动魄的圆润丰腴时隐时现,微微颤动。

    如同翠盖堆积雪,又似云开见满月。

    小厮低头目不转睛,面红耳赤,垂涎欲滴。

    鼻间一热,不知不觉竟已是两股热血喷涌而出。

    菡青萝犹自不觉,极目远眺,凝声细语道,“那落凤岭十里桃坡便在前方不远,依公子之计,便将这一对锦衣兄妹置于此处,公子觉得可好?”

    肖石目不暇接,神游物外,魂不守舍。

    头都不抬,随口便应道,“好呵……好翘,好圆,好香。”

    如坠云里的婀娜女子不明所以,回首一看,立时霞飞双面,纤纤玉手死死按住迎风飘扬的裙摆。

    菡青萝似有几分薄怒,几分娇羞,却又有几分窃喜,啐了一口道,“奴家还以为小恩人乃是修身端正之人,怎可如此孟浪轻薄。”

    小厮闻言一个激灵,如梦方醒。

    这脸皮虽厚如城墙,毕竟也曾是大儒曾老夫子的关门弟子,多少也有些廉耻之感。

    此时恰逢舟行湍流,肖石摸了摸光头,眼珠一转,哎呦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撅着屁股手抓脚蹬,似是因那风急舟斜,一时不慎便要跌下莲舟。

    菡青萝冷哼一声,低头垂目也不回头,云袖低徊轻挥,抛出一根藤萝似是风卷云舒,轻描淡写之间已将小厮五花大绑便捆成一坨,也不解开,随手一拉一掷一摔,已将肖石扔在身后。

    小厮被藤萝捆得结结实实如同角黍一般,这一式屁股朝天平沙落雁,腾空而起的声势着实惊人,但摔在莲舟叶上之时却分外舒缓轻盈,无声无息如陷温柔乡中,却是恰恰跌到了女子身后,光头鼻尖紧贴着青罗裙侧。

    一缕一缕幽馥如兰似麝,漱迴逶迤,浸入神魂。

    肖石长吸一口芬芳清气,沉醉低吟道,“青叶罗裙一色裁,白莲向脸两边开。滚入荷下看不见,闻香始觉玉人来。”

    ?                ?

    谢景河长吁一口污浑浊气,头昏脑胀中茫然醒来。

    恍惚中依稀记得数日前自己和师妹小蝶儿领了师门的炼气弟子任务,跋山涉水,去那三州交界的雾山云海除妖取宝。

    两人披星戴月连夜赶路,将出凉州落凤岭之际,却糊里糊涂一头闯入十里桃坡瘴气。

    谢景河素来过目不忘,自是记得那诸多桃花瘴妖翩然幻化成一众莺莺燕燕。

    虽在雾瘴之中,那层峦叠嶂,鸡头乱颤,丘壑幽谷,却是清晰可见。

    这一个媚眼如丝,恰恰莺啼,娇喘呻吟,那一个罗裳轻解,酮体横陈,怯雨羞云。

    但郎心似铁的谢七少却始终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掌中那杆谢家至宝沥泉神枪,有如蛟龙出水,左刺右挑,上下翻飞,一鼓作气连挑上百女妖,只是通宵达旦一番浴血鏖战,终于精疲力竭,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一觉醒来之时,已然日上三竿。

    扭头看见一旁小蝶儿兀自酣然昏睡,谢景河冷哼一声,拍醒兀自睡眼朦胧的双螺少女,两人便继续赶路。

    暮色将近,日沉西山之时,两人终于赶到三州交界之地。

    距前面的荒村还有四五里,驿道路口处却有个破陋的凉亭。

    亭前斜插一杆崭新茶旗,三排大字歪歪扭扭写着:一碗清苦润喉吻,两碗甘甜解孤闷,三碗酩酊倒神仙。

    旗角之处还有春蚓秋蛇一般的八个涂鸦小字:怀春法师,到此一游。

    谢景河斜看了两眼,冷笑一声道,“无名鼠辈,不堪入目。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不过炼气之士,尚自不能辟谷,两人此时也有些口干舌燥,便缓步走进茶亭。

    这凉亭虽小,五脏俱全,各种茶具应有尽有。

    一个头戴如意道冠,身披青色道袍的卖茶道士跏趺而坐,摇头晃脑哼着小曲,懒懒地瞥了一眼二人,努了努嘴示意茶水自取,便不再搭理。

    茶亭角落中还箕踞坐了一个独臂光头莽汉,闷闷不乐,一言不发只顾低头大口喝着碗茶。

    谢景河微微一笑,抱拳行了一礼,吩咐小蝶儿取了两碗茶,坐下小憩。

    却在此时,两道惊虹一前一后破天而来。

    金光散去,前面一人正是无相寺怀瑾和尚。

    这妙僧丰神俊秀的白衣玉面上隐隐浮现几道血痕,先前一尘不染的白衣僧袍早已百疮千孔,褴褛不堪,颇是有些狼狈,举目看见茶亭中人影幢幢,眼中陡然一亮,疾步而入。

    紧跟而至的霓虹悄然散去,亭亭而立却是问心斋的两位黄衫仙子。

    年纪略长的女冠正是素真,柳眉倒竖,凤目含霜,本就有三分煞气的脸上尽是狰狞。

    素真左手紧紧牵着师妹,右手长剑微颤,遥指斜对面那俊俏的白衣玉面小和尚怀瑾,紧咬银牙道,“无相寺的yin僧,你不守佛门清规,趁人之危辱我师妹清白,贫道亲眼所见,人赃俱获你还有何话说?”

    一旁的晏素影鬓乱钗斜,面色煞白,似有泪痕。

    闻言一声呜咽,年轻坤道斜斜倒在素真怀中,两行清泪又流了出来。

    遥遥乍见朝思暮想的红颜知己,谢景河喜出望外,霍然起身正欲迎上前去。

    闻得此言,谢七少如遭雷击,目射寒芒,适才还眉开眼笑的俊面勃然变色。

    狰狞扭曲之中,谢景河舌绽春雷,掌中一晃一杆丈八蘸血枪便霍然在手,遥遥指着怀瑾和尚,咬牙喝道,“兀那贼秃,色胆包天,竟敢凌辱谢某未过门的道侣,且纳命来!”

    晏素影一见谢七少竟在此处,顿时一声悲啼,扑入贵公子怀中,蜷缩成一团,香肩颤动,掩面只是抽噎啜泣。

    怀瑾愁眉苦脸,欲哭无泪,急忙双手合十,躬身作揖道,“阿弥陀佛,贫僧无相寺怀瑾。谢施主稍安勿躁,晏仙子仍是完璧,此事大有蹊跷之处,且听小僧仔细道来。”

    谢景河低头凝目,望向怀中玉人,只见晏素影虽是梨花带雨,泪眼婆娑,但一眼望去仍是眉锁腰紧,颈细背挺,白藕般的玉颈上分明可见那一点守宫砂朱红似血,心下不由略定,冷哼一声。

    俊俏和尚细眉紧锁,双目微阖,似是在努力回忆之中,缓缓道,“贫僧日前奉了师门之命,前来这雾山除妖。将出大尧庸州这浮屠岭三十里蜃谷之际,却见到这两位问心斋的仙子倒在山溪边昏迷不醒,小僧上前察看,正欲唤醒二位,却似也被蜃气入体,昏迷倒地,便再也人事不省。”

    素真凤眉一挑,冷笑一声,恨声道,“那为何奴家醒来之时,却见你这yin僧衣不敝臀,趴在师妹千金之躯上,上下其手,还……还伸长舌头在师妹的秀面之上舔来舔去,不堪入目,妄你还是出家之人,真是无耻下作之极。”

    怀瑾玉面通红,苦笑一声,支支吾吾道,“贫僧自幼在寺中苦修,别无所好,只是偶有口腹之欲,料想诸位不信,但在那蜃谷春梦之中,小僧确然只是……抱着一双白胖酥软的豚rou彘肩偷而啖之,阿弥陀佛,有求皆苦,无求乃乐,实乃罪过罪过。”

    啊嚏一声,角落中那卖茶道士闻言哑然失笑,忍俊不禁打了个喷嚏。

    老道摸摸鼻子,拊掌赞叹不已,“小师傅真是独具慧根,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所谓大道至简,万法归一,和尚啃猪蹄和那闺中乐事虽是各有妙处,却也只是大同小异。”

    袁左使笑容一收,肃然道,“诸位上仙来这雾山除妖,可是寻那菡萏仙子?那可真是不巧,诸位都来迟一步,听闻这菡萏仙子几日前度那融灵雷劫,啧啧,那碧霄神雷落下,这绝世佳人立时灰飞烟灭,千年修行尽作尘土,可惜啊可叹。”

    众人闻讯,或是顿足捶胸,或是愁眉不展,或是如释重负。

    独有径自在角落里低头大口灌茶的独臂光头莽汉闻言一惊,茫然间便抬起头来,却一眼看到手持长剑面带煞气的俏道姑素真。

    这大汉单手一颤,茶碗咔嚓一声摔地而碎。

    一抹嘴,百骑尉直勒铁塔般骤然站起,痴痴望着素真,喃喃道,“梦娘,梦娘,你可终于来了,洒家终于等到你了。”

    “当啷”一声,那坤道转头盯着光头莽汉,手中秋水长剑掉在地上。

    这三十有余的坤道睫毛颤动,泪水夺眶而下,喜极而泣道,“梦郎,你可是梦郎。”

    ?                ?

    半月后,坊间传言,大禹羽州问心斋那一楼二轩三水榭之中,素以护犊闻名的栊翠轩轩主顾无言,日前携着门下弟子一行九人,一元婴二金丹三筑基三炼气,连夜闯上大尧庸州荆棘岭无相寺,一言不合便剑挑山门。

    这一夜月黑风高,轩主顾无言缓步走下虹桥,抬头望见这千年古刹山门上高悬着『无相寺』三字匾额,冷笑一声,檀口微张,口吐一道玲珑剑丸,寒芒有如神龙乍现,来去无踪,弹指之间已将这苦海崖千年伽罗沉香木制堪为极品法宝的鎏金门匾击为齑粉。

    而四师姐崔素怜更是出手狠辣,亲手持剑仅凭凡俗剑术便活活宫了守在寺门的十几名无垢境真传弟子。

    这你来我往,直至惊动了无相寺的执法长老抱拙尊者,为了息事宁人,将归寺不久的怀瑾小和尚当众杖击一百,关入莲花峰洗心洞,罚之面壁三年。

    顾无言师徒方才悻悻作罢,作鸟兽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师徒一行前脚离开大尧庸州荆棘岭,后脚便踏上七彩霓虹玉桥,翌日清晨又风尘仆仆来到大舜晴州洛京。

    这一次却是径自来到皇城午门。

    五师姐阴素鸾挥起云袖,二话不说将那九丈高的登闻鼓一击而穿,鸣冤告的却是大舜天门玄武殿北斗宿的一名百骑尉,便是这两年声名鹊起的天门官家新秀,麒麟银榜第八的炼气翘楚直勒。

    且说这堂堂六品大舜督察吏虽未及弱冠,却胆大妄为,色胆包天,竟于日前勾引拐走了一名自幼在问心斋栊翠轩苦修三十余载的处子坤道。

    两人在雾山除妖时据说一见钟情,相见恨晚,干柴遇见烈火,当晚便幕天席地阴阳交欢成了好事。

    一个咬牙撕了官袍,一个决然扔去道袍,莽和尚和俏道姑交颈接鳞,龙翻凤翔,虎步猿搏,食之髓知其味。

    这一对野鸳鸯如胶似漆,自此亡命天涯,多日来更是来杳杳不知所踪。

    这案子说大不大,当事人亦只是两名炼气弟子,但不巧的是这女冠素真虽然修为低下只是炼气十层,却是栊翠轩轩主顾无言甚是宠爱的本家嫡系子孙。

    又事关常年合纵联盟两国的上宗清誉,最后天门玄武殿的新任殿主舜太平亲自出马,与顾无言密谈了三日,又亲自躬身驾了龙凤飞舆御空送出洛京百里,方才作罢。

    其中两宗如何赔礼交涉,便不足为外人所道也。

    正所谓:

    僧梦黄粱抱彘肩,烂柯惊起野鸳鸯。

    菡萏一滴芙蓉露,涨起九州十八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