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号，欠梁挣

    那日梁挣是带她回家，回林念的家。

    林念住的房子年代久远，如果夏天雨季频繁，屋顶还会漏水。她平时在家几乎上闸锁门，连天台的门也锁，甚或窗户紧锁，内堂出门口会经过天井，是这个房子唯一与天空相连的空间。

    林念独自进房里换衣服，出来时，那道高瘦的身影就坐在门槛边上，两条长腿敞开，手臂懒懒搭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指垂下，指间的烟燃尽半支，正抬头从那四方屋檐切割出来的空间窥视晴日天空。

    旁边搁着他从小巷子捡回来的书包，还有污迹斑斑的书籍课本，不知道哪些她还要，梁挣索性都带回来。

    天光将他们切割成阴暗与光明的两个界面。

    他坐在阳光底下看天空，林念便站在昏晦的阴处看他。

    “我换好了。”她说。

    “嗯。那就去学校。”

    林念默了片刻，慢慢开口说好。蹲下身子去整理书包，还能用的就拿手帕擦一擦，成了垃圾的就放另一边，就这么重复着分类。

    “他们有抢你的钱？”梁挣不咸不淡，依旧语气沉冷。

    林念抬头，目光笔直地望向他：“四十八块七毛。”

    林念对钱财有着扭曲的渴望与敏感，她已经把钱藏进书签夹在数学书里，还是被发现。

    那时，她被捂着口唇，呜呜地挣扎摇头，四肢却像被铁网缠住不得解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书包倒泄一地，乱翻一通的动作仿佛捣腾的是她揪紧的心脏。

    “没有钱？骗我们！”他们的目光变得愤恨，仿佛还在为她说没有钱的狡诈恼羞成怒。

    为首的直接将她拖到巷子角落里抬手就打。求饶已无用，林念只能缩成一团，抱住脑袋。直到其中一个用力抓扯，嘶地一下将衣襟扯开。

    少女软而润的酥胸裹在旧色泛白的胸衣里，如两团初俱成熟的雪白绣球花，暗影下拢起皎洁饱满的弧度。

    “靠！几天不摸又变大了。”

    “听说给跛子高口过。今天爷也干死你。”

    “扶着她，我也来。”

    “哈哈，臭婊子！”

    那是比身体上的凌辱更为沉重的打击，嘲笑与恶意早已习惯，钱说没就真的没了。

    林念从市里来的公交车下来，一段五分钟的路程，再一如既往穿过长巷子的热闹，在沿街各种叫卖市井吵杂声中默默低着头往前走，手指将书包的肩带抠得紧紧，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一个壳，去买菜，回家。

    几个杂毛混混蹲在路边石墩上吞云吐雾，身体佝偻如装载垃圾的容器，几乎调戏每一个经过的年轻女性。

    他们肆意盯着林念短袖下白皙纤细的手臂吹口哨，目光像黏糊糊的臭沟土粘在校服下曼软的身躯。

    林念没有理会，只是加快脚步，嘭一声把家门关上，

    落日的余晖，不怀好意的目光，左右邻舍传来的几声争吵夹杂着狗吠，还有油腻浓郁的家常饭菜香，都稍稍隔绝在外。

    夜里独自点了灯写作业，她尝试着解今日数学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大题。

    送她到学校门口又消失的梁挣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她沉浸在枯燥而艰涩的题海战术中，从天井传来的动响将她惊了一跳。

    林念紧抓着笔杆，下意识屏息敛声。自奶奶去世，她连在家也成了惊弓之鸟。最终还是选择熄了房间的灯，她将一把小刀藏进衣物里，拿了手电筒脚步轻惧地走出屋。

    “喂……”梁挣坐在高高的围墙，水凉的月光下，一条长腿懒懒垂在墙壁，手按在边沿，冷淡地扯了扯唇角，盯那扇禁闭的旧门。

    “出来。”

    话音刚落，躲在门后的林念才小心翼翼打开门，握着手电筒，黑灯瞎火中投射着一束暗淡的光，站在围墙根儿下抬头仰望他。

    梁挣藏在T恤下的胸膛宽阔，如一座颀秀的山，目光如炬，居高临下，冷淡地压迫下来。

    他从系在腰上的外套摸出一卷钞票，手臂往林念的方向伸下去。

    “数数看。”

    林念没有接，微风掀起她拢起马尾的发梢，还有粘在颈间的碎发，眼睛一如既往地，幽澜无波如繁落的一汪夜雪。

    林念发现他干净苍白的脸上又挂了彩，手臂露出一道长而深敛的血痕。

    梁挣的手悬在半空，片刻后收了回去，然后从翻过的高墙跳了下来。他嗤笑一声，抢回来的钱直接塞进林念的手里。

    “进屋。打欠条。就写六月十七号，欠梁挣。”

    林念敛下眉睫，如机械般，听从他的话。她独自时才敢打开那叠零碎的钞票，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死死捏住，一张张数，四十八块七毛。

    她撕下一页纸，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六月十七号，欠梁挣……

    笔尖一顿，林念仿佛惊觉到什么，冲出去，手里攥着刚写下的欠条，从身后扑上去紧紧抱住要走的梁挣。

    月光下，那片菲薄羸弱的身躯，附着在少年宽阔嶙峋的背影。

    “我以后跟着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请你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