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经典小说 - 若听风声寂(完结)在线阅读 - Chapter 28

Chapter 28

    

Chapter 28



    欧邵峰简直快被雪椰气疯了,但也只能继续未完的应酬。

    穿过拐角走下一楼时,一阵地动山摇。头顶天花板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接连碎裂。家具集体在咯吱作响,地面瞬间被撕开巨口。摆件纷纷下地粉碎,不知哪来的虫蚁老鼠一窝窝飞窜。

    眼前的世界像个梦魇,但他很清楚这绝不是梦魇!

    前台小接待直接被吓懵了,抱头蹲在那发抖,尖叫。洞开的大门被挤压的变形,不停发出吱呀怪叫。欧邵峰单手护头,猫着腰去拽小前台,那姑娘已经傻了,一动不动任他拖了出来。

    旅馆外就是空旷的停车坪,暂时还算安全。被他拽出来的小前台立马瘫在原地,哭的有出气没进气,妆全花了。

    四周仿佛还是一片寂静,尘烟肆意弥散,眼前的一切都被罩上了层灰影。欧邵峰于黄土中回首,刚才的旅馆已经完全坍塌,左邻右舍的高楼矮房,无一幸免。哪怕坚定如他,也禁不住一阵阵的后怕,脊梁上全是冷汗。

    深呼吸,再深呼吸。

    只差几秒,他就被墙砾掩埋。

    头顶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压下来,nongnong滚动着铅色的云。不远处连接仙女峰和高速的江面桥歪了,角度变得奇特。到处乱成一锅粥,哭声震天。欧邵峰掏出电话,果然一格信号都没有,估计基站被震倒了。

    不详的阴云笼罩着整座江心洲,逃出来的人个个都是梦游似的表情,不安的低语和凄厉的哭喊在仙女峰上空盘旋。

    在这混乱不堪中,欧邵峰突然不合时宜的想到了她。

    秦雪椰,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过了高速没有?不管如何,肯定比自己这情形强。高速虽也受到地震影响,但绝不会比这更糟。只盼她跑的更远些,虽然才经历过强震,但这一波之后会不会还有余震,谁也不知道。

    欧邵峰心绪不宁的思考着,和张书记等人会了合。这些人本就在院里聚餐,地震时第一时间逃出来。除了其中一人受了轻伤,全员无事。

    张书记抿着嘴站在那,眉头紧紧。整座江心洲,苍夷满目。大难当前,所有生命同等没有尊严。唯一称得幸运的是,现在是白天,逃出来的人要多些。

    “小欧,没事吧!”张夫人眼尖的发现了欧邵峰,虽然灰头土脸,却还是气质出众,果然是上苍的宠儿。她没瞧见他带着秦雪椰,下意识没敢问。刚才用餐秦雪椰就称病没出席,留在三楼房间,只怕凶多吉少了。

    “谢谢,我没事。”欧邵峰环视四周,残垣断壁比比皆是,就连刚才的旅馆都从三层小楼变作只剩一层。“恐怕这里人员伤亡不轻。”

    张书记眉宇阴郁。“所以现在刻不容缓是抢险。这事我不强求,女人留下,愿意出力就跟着我。”

    张书记平日说话可以说一呼百应了,又是根正苗红出身,遇到这种事必然第一个站出来。倒不是作秀,而是军人的使命感映入骨血,哪怕这里随时可能会发生余震。

    人心惴惴,无法预测。

    果然原本跟着他的十来个男人分成几拨,有闹着赶紧出仙女峰的,有说原地等救援的,也有愿意陪张书记救人的。

    欧邵峰没表态,却第一个用实际行动说明了意愿。张书记简单组织后,就开展了救援行动。这时候能救一个是一个。

    在这次地震后,短短十几分钟,又接连震了数次。虽然强度不大,却给救援增加了难度,因为如果埋的深,这又震几下,就埋的更瓷实更难挖了。

    张书记等人个个灰头土脸,徒手在搬砖挖人。效率不高,但好歹挖了几个出来,重伤的不说,轻伤的大部分愿意留下帮忙。

    在张夫人看来,欧邵峰那定制的衬衫像工地民工一样卷上去,额上全是黑色的汗,明明整个人狼狈不堪,却依旧那般夺目醒眼。

    “快看那边!!”跟张夫人呆在一起的某位女眷突然尖叫,指向连接仙女峰和高速的江面桥。

    那桥,在第一波强震中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数十次余震后终于开始垮塌,虽没有完全沉没,但也快了。桥面所有小车滑进江中,泥浆般的江水汹涌漫到桥面,看来离这座桥完全垮塌也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桥面拥堵,所有人选择弃车徒步。人潮相反的雪椰被撞来撞去,举步维艰。不过短短百米,怎么都没法快起来。

    一波接一波的余震,催得碎石哗啦啦直往下掉,所有人抱头狂奔。

    江水在看不见的激风中呼啦潮涌,忽然一个滔天巨浪卷起。桥面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倾斜了,泥浆似的江水漫上来。尖叫和哭声像盘旋在头顶的乌云,压的所有人喘不过气。

    雪椰咬牙往前闯,摩肩擦踵四面是人。江水越来越深,很快淹过脚脖子,接着小腿,大腿。人人脸色苍白,大人抱小孩,男人带女人的往另一端挤。

    真是到了绝处,人性的弊端显露无疑。有贪命的甚至抛妻弃子,令人齿寒到了极点。但谁也不能站在道德的高处批判谁,灾难当前,每个人都是那样软弱无力。

    雪椰身上的衣裤早已被江水打湿,甚至连鞋都挤掉了,浅色棉袜吸饱了泥,每一步都在打滑。

    “啊!”

    从天而降的碎石像下雨一般,雪椰眼看那小孩跑慢了一步,被人绊倒路面。就在那碎石即将砸落头顶之际!雪椰没半分思索的冲过去,以背挡住。

    石块不大,但从桥梁上方好几米的高空跌落,瞬间就将雪椰的背脊压弯。她叫砸的腰挺都挺不直,粘腻湿滑的液体侵透了上衣。

    没多余时间思考,雪椰咬牙将那哭哭啼啼的女孩拽起,又推了一把离开。桥面倾斜的厉害,她自顾不暇。

    徒步近一个小时,雪椰终于抵达仙女峰闸口。

    那道闸早被滚落的碎石砸毁,到处是尖锐的巨型落石,面目全非。还好近些年仙女峰做了防止泥石流的固定,目前尚未发生可怕的山体垮塌,但等下会不会滑坡,谁也不知道。

    也不明白人的意志力怎会强悍如斯,雪椰脚步不停,甚至跑的比之前更快。凭着心底一口气冲到山脚下的旅馆。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曾住过的旅馆,因为到处都差不多。

    欧邵峰。

    欧邵峰。

    欧邵峰。

    她的眼睛明明已经不行了,此刻却爆发出无穷潜力。雪椰于苍穹之下孤立,浓睫卷起,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黑云压顶,区区十几米的能见度。

    周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或者挖人,或者抬人,或者往外逃。

    事实上现在也逃不了!因为那座江面桥已经名存实亡,桥面呈九十度倾斜,根本走不了人。也有艺高人胆大的尝试走在桥面顶端,但那更冒险。

    仙女峰山脚下有家社区医院,才三间门面那么大。此刻里面喧嚣异常,药品库存全面告急,源源不断的伤者被送到这,杯水车薪,已经面临巧妇难做无米之炊的局面。

    到处人挤人,雪椰几次被撞得失了方向。她爬上一块尖锐落石,四处寻找。最终,与人潮中看见那个纷乱匆忙的身影。

    那人躬着尊贵的身子,正和另外几人合伙扛着根大梁,他们在用杠杆原理试图翘起断石救人,哪还有她记忆里半分养尊处优的样?

    欧邵峰,还活着——当这个认知在思绪中渐渐成形,雪椰捣住自己的唇,长睫轻眨。心气豁然一松,背部的痛楚像从路边沿街赶来,瞬间掬住了她。雪椰慢动作一般滚落下地,被碎石碾得浑身瑟缩。

    她难堪的趴在那起不了身,于纷乱残垣穿插中注视着远处的那道身影。小脸忽然绽出一朵灿烂到近乎毁灭的笑意,像大朵大朵的折枝牡丹,静静燃烧着浓红诡秘的火焰。

    **

    欧邵峰一行在第二日被直升机送出仙女峰,一落地有了信号,他就打了几个电话,之后又火速联系了财务,捐出一笔天文数字于购买物资直运灾区。他因为响应号召的速度极快,出力极大,后来还当选了年度十大杰出青年,当然这是后话。

    欧邵峰同样没忘记秦雪椰,与第一时间就拨打了她的手机。但对方的电话却一直不在服务区。欧邵峰心口开始发冷,他甚至不确定雪椰逃出来没有。原先到底是哪来的底气,确认她一定逃了出来呢?

    要再等等吗?她可能现在还没出A市?A市也是没有通讯的。地震局在当天播报了震级。7.2级,强震,震中深度2.1公里,震心位置并不在仙女峰,但仙女峰受到的波及却远比想象来的大。

    “BOSS,我刚给顾小姐打电话报了平安。”小郭将风衣披在欧邵峰肩上,扶他坐进商务。

    欧邵峰并不想讲话,一个接一个的打着雪椰手机,但每次都是机械的女声回复,该号码不在服务区。

    昨天夜里就下起雨来,似乎每次震后,因为气压变化都会下雨。这给救援带来更大难度,欧邵峰的高定服饰早就泥浆遍布,换在平时他是零容忍脏乱差的,此刻却一点都察觉不出自己的异样。

    他单手成梳,陷入发迹线。

    电话还在继续,女主播不停提醒,该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豆大的雨珠在贴着黑晶纸的车窗一颗接一颗滑下,橘色的雨天总让人觉得不祥。

    小郭手机响个不停,他不停接起电话问候,替欧邵峰报平安。因为欧邵峰的电话一直在拨打秦雪椰电话,处于占线状态。

    秦雪椰。

    她到底在哪?

    某种熟悉的心悸感向欧邵峰袭来,那时正值父亲过世,雪椰又背叛了他。公司集团对他极度不信任,那时他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近视就是那时开始的,也无师自通学会了抽烟。

    欧邵峰背靠真皮座椅,紧盯亮起的屏。那里还是处于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的状态。他不想再等了!欧邵峰突然拍司机位。“马上去电讯局!”

    凭着欧邵峰这三个字,电讯局办公室为他敞开了。但秦雪椰这人简直像个幽灵,她最后的电话归属地并不在仙女峰,而是他自己几天前的电话,提醒她出发去温泉旅行。

    他又查了她最近的联络人,却发现近几个月居然没人联络过她。往前查了查,这号码办理一年半,除了江岚零星打过几个,竟然根本没其他通话记录!

    怎么办?完全没有眉目。

    眼前模糊着,欧邵峰下意识想将眼镜取下来擦,摘了几次都没摘下,他突然想起这次去A市,自己压根就没戴眼镜。

    “BOSS!”小郭看着自家老板嘴唇发白的模样,赶忙叫住他。

    欧邵峰也没回答,他突然停住脚步,扬声叫住小郭。“找个闪客。”

    为了不影响公用电话的通时,小郭用私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对方承诺需要半小时。也不知道这半小时怎么就这么难熬。自家BOSS一直在打电话,听筒里不停发出不在服务区的女声。这声音听得他都快神经衰弱了!然而BOSS却像入了神一样,不停按着重播键。

    “要不调监控录像……”小郭话说到一半醒悟过来,发生这种强震,电信塔都抢修不过来,哪还会有监控录像留!

    左等右等,小郭的手机终于响起。欧邵峰的眸跟着亮了亮,小郭赶紧将电话交给他。

    “秦小姐手机在某APP上网约过出租,司机号码是XXX-XXXX-XXXX。”随着电话那头报出,小郭赶紧拨过去。

    同样!数声后,熟悉的不在服务区再度响起。小郭面有菜色,因为地震发生还没超过四十八小时,A市全面停摆,电信发射塔根本没有抢修恢复。

    欧邵峰却一刻都等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