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大夫人还是没挺过这个年，死在了腊月里。死后周家倒是给了她体面，葬礼办的极为风光。可再风光又有什么用？死了再体面也是给活人看的，死人哪能享受得到丝毫？除夕那天周谨行把丁小伟和丁玲接回了周家，丁小伟已经出了月子，身体好转了大半，但还需要用心调理。周家的仆人们对着丁小伟带个刚满月的孩子回来，二少爷还对那孩子颇为上心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二少爷不明说也没人去多嘴问什么，毕竟大家都知道周家现在和以往不一样了，这位二少爷看着温和，可能坐稳当家人位置又逼疯了大夫人并不是什么善茬。

    到周家那天，丁小伟抱着丁玲站在院里就看到院里七七八八的仆人站满了整院子。一院子人齐哄哄的叫他“二少奶奶”吓得他头皮都发麻，旺财还在旁边憋笑。还是周谨行出声制止吩咐道：“以后只许叫丁少爷，不许叫二少奶奶。”今年这个年是丁小伟进周家过的最热闹的一个年，周家人虽然不多，但是来往交际的客人颇多。除了除夕那天是家宴，初一到初十每晚都要设宴招待客人。家宴那天，可把丁小伟紧张坏了。他知道周家规矩多，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犯错。他也和周谨行商量过不想去，可周谨行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定要带着他一起出席，还赌气地说：“丁哥若不去，我也不去了，就在这陪着你和孩子。”

    丁小伟知道周谨行是一片好心，他想给自己名分，想让大家承认他的身份。可他在乎的却不是这些，他反倒怀念着周谨行小时候他们在那个小院里过年的日子。年前他会在外面接很多活，只为了多攒些钱，过年给周谨行买糖和果子吃。到了除夕那天，他们就会杀只鸡或者炖锅rou，还不忍心都吃了，要留着吃上个几天。晚上守夜的时候烤上几个番薯和土豆，大家都能吃的又香又乐。旺财总是先睡着，从没挺到过十二点，他和周谨行就会靠在一起盖着两条棉被取暖。到了十二点新的一年就来了，周家前院会放炮竹，那声音会把旺财吓醒，然后他会睡眼惺忪的跑出去凑热闹。偶然他也会拉着周谨行去看看，希望这炮竹真的能驱散新的一年的苦难，祝愿他的小周往后都是好日子。在周谨行睡着后丁小伟还会在他的枕头下偷偷塞下压岁钱，没有多少钱，可周谨行第二天发现的时候总是开心的。

    这一顿家宴吃下来，丁小伟筋疲力尽，周老太爷不苟言笑，周家三少爷还一直盯着他看。那菜做的虽然可口，可丁小伟哪敢放开来吃，总共就吃了六七筷子，有两筷子还是周谨行给他夹的。他一边守着周家的规矩战战兢兢的吃饭，一边还要防着周谨行太过露骨的眼神。刚回到屋就累得往床上一栽，连给丁玲喂奶都不想起身。就当丁小伟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的时候竟被一阵香味唤醒，原来是周谨行早就知道他今晚没吃饱，一回院里就赶紧去给他下了碗鸡汤面。这鸡汤用小火煨了一整天非常浓郁，面条也是现擀的筋道的很。丁小伟坐起来三下五除二就吃个精光，连汤也没剩。还满意的打了个饱嗝才说道：“要我说你们大户人家就是浪费，做了那么一大桌子菜，每个都没吃两口全扔了。”周谨行笑着看他吃饱喝足的样子回答他的话：“丁哥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明天给你做。”丁小伟看今天周谨行十分开心的模样，自己也不自觉的开心起来，他也笑着往床上一趟继续说：“哎呦，我今晚就不陪你守夜了，我得早点睡了。”周谨行马上也钻进被窝里搂住丁小伟说：“我陪你。”第二天丁小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醒来就发现周谨行在他枕头下放了个沉甸甸的大红包，里面不少银票和大洋，丁小伟开心地笑了。

    一直过了初十周谨行才倒出时间陪丁小伟，这天两人早早吃了早饭就出来逛街。街上也非常热闹，各式各样的小贩叫卖手里的货物，丁小伟生性爱热闹，怀孕加坐月子这段时间可是憋坏了，一出门就拉着周谨行这瞅瞅那看看忙了整个上午。中午两人在迎春楼用餐，那伙计显然是记得周谨行。二人一进屋就忙迎上来二少爷，二少爷，的叫个不停，把二人迎进包间又点好了菜才出去忙。周谨行知道丁小伟一直以来的口味都是麻辣重口的，这段时间喂奶一直以清淡为主早就馋坏了，这次特意点了迎春楼的招牌菜水煮鱼给他解馋。

    那鱼都是郊外的湖里现捕的，刚正月的鱼最是肥美，在锅里炖的软烂鲜嫩捞出来再淋上热油，配着辣椒麻椒的香味，十分下饭。那鱼刚上来丁小伟就不管不顾的吃了起来，周谨行在一旁细心地给他挑着鱼刺。吃完一整晚米饭丁小伟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给孩子喂奶的事，他一下就愣住了问向周谨行：“我吃这么辣，再给玲玲喂奶，能行吗？”周谨行笑着打趣他：“你还记得玲铃？我还有以为你完全忘了咱们的孩子呢。”孩子是丁小伟怀胎十月生的，生的时候还遭了大罪，他现在最心疼的就是他这个小女儿，甚至周谨行都比不上。“去你的！”丁小伟笑骂道。周谨行放下手里的餐具往丁小伟身边凑了凑说：“今天带你出来就是让你开心的，你尽情吃，家里还有奶妈，喂奶的事不用担心。”听了这话丁小伟彻底没了顾虑，他拍了拍周谨行的脸得意地说：“好小周，还是你最心疼我，知道我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一口。”说完又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周谨行再想让丁小伟开心，看他这么吃下去也难免心惊，想是许久不吃辣受不住，丁小伟一直被辣的斯哈斯哈的大喘气，连连往嘴里灌凉茶水。周谨行怕他吃坏肚子，最后还是让伙计撤了鱼，只留些清淡滋补的菜。这下丁小伟不满意了：“又是这些菜，我真是吃的够够的了，外面做的还没你做的好吃呢。”周谨行笑了笑说：“那回家我给你做。”吃饱喝足丁小伟满意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周谨行骤然想起上次他过生日时丁小伟请他在迎春楼吃饭的场景，不免打趣道：“丁哥，你还记得上次咱们俩在这用餐后，你带我去了哪吗？”自己的失身夜，丁小伟哪能忘，当即就白了脸，周谨行又神秘兮兮的继续说道：“今天我也带你去个地方。”

    丁小伟被周谨行忐忑的带着走了一路，他知道周谨行这人看着和蔼亲切，实际最是记仇，搞不好今天就得让他出点丑。直到俩人来到望喜楼跟前，丁小伟才放下心说道：“你就要带我来这啊？”周谨行一挑眉说：“不然呢？丁哥以为是哪？探红阁？”丁小伟哪敢接话，周谨行因着他之前去过两次探红阁没少用话明里暗里挤兑他，可他自知理亏，每次都会哄上周谨行半天。他赶紧转话题：“哪有哪有？这多好啊，咱俩还没一起听过戏，快进去吧。”说完就拉着周谨行走了进去。

    周谨行提前一天订好了位置，二人一进去就被伙计迎到楼上包间里，虽比不上周钰白的天字包位置好，可也是顶不错的。丁小伟看不懂京剧但爱凑热闹，戏楼那是最热闹不过的地方了，楼下大厅里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没有位置的人就站着看戏。今儿台上演的是一出贵妃醉酒，丁小伟看的认真没一会而竟也入了戏。台上的花旦有一把好嗓子，身法也灵巧，只不过能看出年纪不大，气场还差些。

    一曲结束丁小伟就有些坐不住了，他觉得在这据着还不如上街上走走有趣便和周谨行商量着要走，周谨行倒没什么意见，左右今天是陪丁小伟散心，他想去哪自然都可以。就当二人穿好外衣，周谨行给丁小伟戴围巾的时候，门被敲响了，周谨行轻声问：“什么事？”门外响起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故人求见。”周谨行打开门，见着竟是刚台上那个花旦，他显然来的匆忙妆也没卸，只脱了戏服就过来了。他不认识这人，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之前周宗贤纠缠的人，本以为他是认出自己想打秋风刚要开口那人却越过他站在了丁小伟面前。“丁哥，好久不见，你还认得我吗？”丁小伟愣愣地摇了摇头，那年轻人也不恼，还是笑吟吟的看着丁小伟，丁小伟又围着人家转了两圈仔细打量了半天才试探性的问了句：“小詹？你是小詹？”那年轻人笑的更灿烂了点点头说：“还好丁哥记得我。”一旁的周谨行默默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