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灵修团

    茨木正考虑着要不要出门一走了之，身后的忽然人用他能听见的分贝问店主：

    “他手上这块也是店里的水晶吗？这么重要的水晶怎么不给我们留着啊？”

    意识到她说的正是自己手里的“电池”，茨木委实愣了一下。

    修行不修行的暂且搁置一旁，这么鲁莽轻慢的态度和不论先来后到的明抢，听着就让人十分不爽。

    店主也有些尴尬，毕竟两头都是客。

    他支支吾吾地对她们解释说，这是新来的一批本地水晶，自己还没细看。话一脱口似觉不妥，他又追了一句：

    “很多晶石都是卖出去之后到了主人手里才变样的，你刚才感觉到的能量，可能是他的水晶在认主人呢。”

    却不料那人直接走向茨木跟前，以毫无边界感的距离凑上去盯着他的水晶，指手画脚地“解读”了起来：

    “你们看这个彩虹是不是天使的形状？我昨晚就梦到一块带有天使的水晶，刚才一眼就看准她了！这水晶一看就是净化疗愈的扬升工具，我最近两年学的都是这方面的课，老师说我再上两期就能考疗愈师证了，所以她肯定是跟我的！”

    那人说完，扭头就让茨木开价，表示自己一定要把这块水晶买下来，大有几分不差钱的意思。

    “抱歉，这是我今天最喜欢的一块水晶，不能让给你。”偏巧，茨木眼下看重的也不是钱。

    那人见他不肯，自以为是地据理力争道：“你们买水晶也就当个好看的石头收藏，你知道这种‘石头’在对的人手里能救很多人吗？”

    “知道啊，”茨木回敬道，“它能‘救’我，我就是‘对的人’，我今天看见它心情就身心舒坦。”

    茨木有意顺着她说，拒绝的时候脸上还挂着闲定的笑，眼里的锋芒却分毫不减。

    那人有些恼羞成怒又不敢发作，最终只悻悻然地丢下一句“那祝福你”，转身负气地走了。

    “算了算了，等不到你的水晶跟你没有缘分，你会有更好的。”灵修团里一个中年女人跟上去宽慰她。

    “怎么可能跟我没缘分？”走远几步，争辩的声音还是从两排货架背后响亮地传来，“我梦到的水晶从来没有跑的，这人太过分了！”

    是谁过分？酒吞跟茨木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写满荒谬。

    茨木当然不会被这种插曲挑拨了他和水晶之间的关系，更不会拿那段信口雌黄的“解读”当回事。

    不过方才的事引起了他莫名的警惕——那人说什么、信什么倒不要紧，可对荒谬之事笃信不疑的态度看上去十分诡异。

    无神论的人或许会觉得“信则有不信则无”，认为一切虚假的东西是因为被信才会存在，而信仰的根基是人心，其实却不然。

    无尽之地的“种子”们知道，没有回应的信仰只会转瞬即逝，所有坚定不移的偏信背后，都有无形的精密骗术和看不见的“应答”。

    “你也觉得那个人的梦有问题吧？”避进店铺的一个小隔间，酒吞低声问茨木。

    “这块水晶恐怕是我现在最需要　，不过被什么东西发现了，才故意引导那人明抢它。”茨木直言。

    他环顾四周，发现店面的这个隔间也颇为古怪。

    隔间里陈列的不是原始形态的水晶矿石，而是一些廉价矿晶打磨成的小雕像和纸质的印刷画卡片。

    雕像的主题是天使、海豚和独角马，像是工厂里批量制造出来的，用粉嫩鲜艳的矿石雕琢，像极了儿童乐园里的纪念品。

    印刷画却形形色色，各有各的别扭。

    从不同宗教里搜罗来的“父神”“母神”和“救世主”们被以统一的风格画在艳丽的背景上，无一例外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身后也无一例外地扩散着鲜艳的彩色光晕，仿佛绘画者刻意要将“神”的意志送到观看者面前。另有一些卡片上画着名为“神圣几何”的一系列图案，高饱和度的刺眼颜色是它们唯一的共性。

    小雕像和印刷画扎堆在一起，使这隔间化身一处诡异的乌托邦。

    这乌托邦阉割了恐惧与消沉，刻意斩断了万物深邃未知的根本，像是嗑了药、陷入极乐幻觉的大脑构造出来的影像。

    茨木把这感觉说给酒吞，酒吞表示，自己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不同于手中握着的晶石震颤出的坚实稳固的波频，面前这一屋子东西也散发着能量，却全然是致幻的诱因。

    甚至于这“幻”都不能被称之为“幻境”。

    以二人出入异空间的经验看来，眼前这些东西构筑的乌托邦没有任何异空间可以托身，它更像一种纯粹的洗脑和控制的手段。

    茨木看了一眼手中的水晶，忽然领悟到什么：“我刚才催化它的时候从上面清除了一点东西，好像就是这里扩散出去的气！”

    “看来，是有东西早就布局在这家店里了。不然哪能这么快发现对你有用的水晶，还提前替别人托梦牵线？”酒吞冷笑一声。

    可惜，在他鬼王面前没人能抢到先机。

    “本大爷刚才如果不去结账，你是不是打算先看看再说？”他问茨木。

    茨木一愣，心说果真如此。

    可他如果真的“看看再说”，只怕那帮灵修者紧跟着就会涌进店里，把这块特殊的水晶抢先买走，到时候就轮不到茨木什么事了。

    想到那人要拿水晶去做什么“疗愈净化扬升工具”，茨木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但他深知自己需要知己知彼，于是强忍着不适，掏出手机把这堆关键词挨个检索了一遍。而酒吞，看着茨木的一连串动作，也将他搜出来的内容尽收眼底。

    全世界的灵修者都活跃在网络上，他们声势浩大，一点也没藏着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在他们布道的网站上，详实记录着所有名词的解释。

    所谓“扬升”，被他们描述成“地球从三维文明往更高维度的进化”——在他们眼中，这个星球充斥着低频率的负能量，因为地球只是一个“依托于三维的文明”，而外星文明的维度早就高达十几维，可以不依托任何实体存在，因此，看得见摸得着的地球人需要“扬升”，并最终成为无形的生命形态。

    茨木看到这里，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找不到外星人的证据很丢脸吗？非要用这种解释，还要把自己变得跟他们一样？！”

    再往下看，“净化”和“疗愈”这种看似能听懂词汇也被解释成了奇怪的意思。

    若说一个人早年的经历不幸，需要依赖外在的能量去平息伤痛，茨木即便不信任这种做法但可以理解它的原理。可是依这帮灵修者所言，不论你是不是受害者，产生“低频率”的情绪本身就是错误的，人类的所有沮丧、敌对和仇恨都是地球的“低维度”原罪，需要通过净化和疗愈被彻底清除。与之相对，他们癫狂地膜拜着“爱”这个术语，将其视为一切的解药、外星文明的精髓和地球扬升的原动力。

    酒吞皱了皱眉说了句：“哪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

    如若顺应因果，只在情绪生起的时候能有所觉察，知道自己在愤怒、在忧愁、在怨怼，就已经足够获得内心的平和。

    酒吞实在不知，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像加特林一样突突发射“爱”能有什么额外的加成。更何况，一直保持无缘无故的“爱”，听上去也不像个精神正常的人。

    “他们糅进了不少宗教教义，而且都是用来敷衍懒得思考的俗人的教义。”酒吞言辞锋锐，“至于所谓的‘高维外星文明’，也不知道是哪本科幻小说被拿来当真了。”

    他又看向满屋子的画像说道：“这些画像也东不东西不西、一锅乱炖，背后的东西像是什么设定好的‘程序’，完全看不到喘气的存在。”

    他这一通连珠炮下来，倒是茨木先给点醒了。

    “要我看，需要‘高频情绪’的根本就不是人类和地球，而是这个灵修圈子背后的东西。只有所谓‘高频’的情绪可以养肥祂，祂就造了这些致幻剂给他们画饼，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消耗生命和精神来给祂供应‘爱’——人类的信仰力不也是这么被收割的么？”

    可是，任何存在想要收割人类的信仰，至少要有一群忠于自己的信徒。而这帮灵修者贪得无厌，对一切宗教都要凑上去沾亲带故，完全没有忠于任何神明的意思，哪怕是虚构出来的“神”。

    茨木的推断卡在了这里，征询地望向酒吞。

    却听他的鬼王说出一个相反的看法：

    “怎么没有？你看他们网站上说的：一切宗教的父神母神本质都是一体，都是宇宙唯一的‘源头’——这不就是一神论么？”

    空也曾说过，人类想要窥探宇宙的“起源”，这种思维方式本身就是错误的。而正是这个狭隘的错误认知，使他们能轻率地相信万物有一个绝对的创始者。

    “果然是祂！”茨木一拍大腿惊醒过来。

    那个手握初始权柄的种子，那个盗取他力量的家伙，竟然从始至终做了这么大的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