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都没有结束

    “今天这事对金沢可能翻篇了，对你还只是个开头。”回程路上，临到家前，酒吞难得前瞻性地提醒了茨木一句。

    茨木本是纯阳命格却缠绕一身入骨的鬼气，这样的人被魙碰见其实是非常危险的。

    酒吞今天也并没有完全道出实话。

    魙并非只猎鬼而不对人感兴趣，酒吞会那样说，纯粹因为金沢不是它们的目标。身为鬼王，酒吞委实见过太多魙把特殊体质的人当作猎物。为了害死这些人，夺取他们的魂魄，魙驭鬼、炼魂、入梦魇，无所不用其极。

    魙的心智不像它们的猎物们，阴灵会被执念缠绕而变得愚钝，魙却往往狡猾胜过自己生前。

    可茨木却故意笑着说：“我一个身死魂灭过的鬼，好像不应该怕这种不敢死透的家伙。”

    他推开院门，回归到他麾下的鬼灵之中。

    酒吞愣怔一下，旋即意识到，这回竟是自己多虑了。

    “也是，你当年能舍得下rou身和魂魄，如今回到人世，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鬼王喃喃道，“你当年，并没有化为魙，而是越过魙直接回归了你自己。你本来就很不屑于它们。”

    茨木听出酒吞对他的领悟，心满意足地快步走上了楼梯。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茨木顺手在窗前点上一根沉香，借它的气息清理身上的污秽。

    看着线香上袅袅升起的青烟，茨木脑海中却屡次被“琥珀香”这个念头闯进来。

    “挚友，琥珀香到底是干什么的？”他忍不住问道。

    很意外地，鬼王思考了几秒，却没能给他答案。

    “焚烧的琥珀能做很多事，而且是一脉相连的原理，可它究竟是做什么的，硬要说也无从说起。本大爷只知道，它的原理不该是世间众生可以知会的。”

    鬼王显然在暗示什么。金沢遇到的那只魙的背后，恐怕还另有其“人”。

    茨木想了想，忽然冒出一句自己都觉得有些急进的话：“那，我要不要弄点琥珀香，点来试试？”

    酒吞先是与他对视一笑，随后捋着茨木的头发，眼神中泛起一抹若隐若现的思虑：

    “还是别太冒险。你没办法预料琥珀香会引来什么东西，可能是魙，可能是别的，总之都很麻烦。”

    茨木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他打开电脑，准备转移一下注意。

    “上回的画还不知道能卖出去几份呢。”茨木端着电脑横躺在鬼王腿上，戏言，“能不能暴富就在此一搏了。”

    酒吞见茨木打开的是数字藏品的交易平台，也饶有兴致地凑向屏幕跟前。

    他们登上茨木的账号，进了后台，右上角提示消息的地方疯狂叠加着红色的数字。茨木带着一种十分不真切的预感点了进去。

    等待着他的足足有十多条消息。除了两三条是广告之外，其余竟全都是数字藏品交易成功的提醒。

    茨木一条条数下来，不多不少，整好是十条，是他的作品发行的份数。

    只过不到半个月，他的画作居然被素未谋面的藏家们收购一空了？

    看着茨木一脸震惊之中有些飘然的样子，酒吞同样既惊又喜，却也说不上来地觉得情理之中。他回想起当初给过茨木的一个“预言”，忽然笑道：

    “本大爷说什么来着？你花在鬼面杵上的钱很快就会回来。”

    这何止是回来，而是直接翻了三倍。

    茨木小心翼翼地一条条点开购买信息，把买家的ID逐字念了一遍。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血来潮的主意居然真会有这样的收获。

    平台给藏家们留了点评藏品的讨论区，多亏有这东西，茨木才有机会了解自己的大作受欢迎的理由。

    第一位藏家实名夸赞茨木的表现力，似乎是个审美上颇有追求的人。第二位藏家也是实名，她喜欢这个题材，并惊叹于茨木能把自己的梦境如此逼真地具象化。第三位藏家隐藏ID的理由显而易见，他说受够了首页那堆画神、脉轮、独角兽的“精神毒品”，第一眼看到这幅画暗黑而痛快的氛围就喜欢上了。

    还真是千奇百怪的理由。

    茨木一路翻下来，直到第五还是第六位藏家才终于说出，这幅画里的梦境内容好像跟最近发生的一起离奇死亡案件有关。

    后续的藏家果不其然都是奔着这个“巧合”来的。不但售出的速度快了很多，他们还借机讨论起这幅画的创作时间与案发时间之间的关系，把它盖棺定论成了“预知梦”一类的超自然事件。

    第九位藏家甚至说，如果茨木后续再有这类“超自然艺术”，他会收集整套做商业开发。

    出售商业使用权的藏品，价格可不是小数字。不过茨木很遗憾地清楚，他所求的“后续”岂是轻易就可以求来的。

    但即便如此，茨木觉得自己最初的目的多少达成了些。

    就像名画的藏家会把藏品装裱起来挂在别墅，数字藏品的买家也会在个人网站、频道之类的地方展示他们的收藏。只要任何一个藏家有足够的粉丝数量，或者用手里的藏品吸引流量，再或者为了转卖高价而炒作这个“超自然事件”，只要在社交媒体上引发或大或小的风波，该来的东西就能摸过来，不至于擦肩而过。

    茨木这么想着，欣快地cao作着提款流程。眼见着一切妥当，平台提示转账已经发起，可以在24小时之内查收。

    “茨木，”酒吞忽然指着最后一个收藏者问道，“怎么这个人完全是匿名？”

    茨木顺着他所指的地方一看，果然最后一位藏家隐去了自己全部的信息。平台是允许纯匿名交易的，只不过鸡肋的功能很少有人用，毕竟多数买家到头来都要把自己的藏品晒在公开的地方。

    “奇怪。会有什么问题么？”茨木的直觉跟着酒吞隐隐不安，却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茨木的手机震了震，跳出一条来自银行的短信——

    “您有一笔新的交易到账，卡号……”

    茨木的愉悦已经不知不觉收敛回去，他意识到，一切都像被什么推进似地快得反常。

    手头的动作却先于思维，茨木直接点开了银行短信附带的链接，一连串输入密码的cao作行云流水，手指被什么控制住一样停不下来。

    直到到账记录里白底黑字的金额呈现眼前，示意茨木这已经是属于他的资产。

    握着手机的掌心忽然针扎般地一疼，像有什么东西狠狠钻了进去。

    茨反应过来之前，铺天盖地的的麻痹感已经传向掌根。五指顿时失去握力，“咚”地一声闷响，手机滑脱摔在地板上。

    “怎么了？！”鬼王一把抓住茨木的手腕，却见他手掌正中的皮肤下隐隐拱动着一团东西。

    掌心的神经牵扯着狂跳，茨木却愣怔盯着剧痛的那处，脑中一片空白。

    然而空白之上浮现出了那东西的名字——

    “……这，是蛊？”

    养蛊人把数种剧毒的虫蛇关进密闭的陶罐，让它们相互厮杀，最终吞噬同类活下来的那条毒虫就是蛊，能cao纵来隔空索命。蛊分有形与无形，大多神不知鬼不觉地埋在他人身上的蛊，都是看不见实形的。

    就比如，此时顺着手机“爬”出来钻进茨木身体的这个东西。

    茨木直到这时才终于连上了所有细节。

    第十位买家想在茨木面前隐身，所以才抹去了自己所有信息，但同时，他又要精准地把蛊下在茨木身上，因为他正是茨木在等的蛰伏于暗处的余党。下蛊实际上是非常严苛的过程，必须让目标亲手接纳带着蛊虫的物件，假如近在咫尺还能用饭菜下毒之类的方式，但那人跟茨木素未蒙面，无从下手。

    茨木当初并不觉得他等的人会直接出手买他的画，可如今想来，如果是以下蛊为手段，对方能做的仅有如此——隔着网络的陌生人之间能够传递的“物件”，唯有金钱而已。

    可是茨木明白得或许有些晚了。

    他盯着的自己的手掌，皮肤之下的那团蛊虫自始至终在拼命蠕动。第三眼被刺得过电一般麻痒，神经的抽搐牵连着太阳xue都“突突”跳起来。

    “它想钻进你脑子里！”鬼王忽然沉声说道。

    无形无相的血红登时从他指尖穿出，宽阔的鬼掌一把覆上茨木的头颅。丝丝缕缕的血色渗进茨木额头边脆弱的皮肤，那蛊虫受了惊，暂时潜退回茨木的手心里。

    头颅中弥漫着冰凉而血腥的气息，茨木依靠在鬼王身上，眼皮混沌发沉。他的意识跌进黑暗，鬼王留在颅脑里的那片血色却开始散发出诱人的甜味……

    随着怀中的青年昏睡过去，鬼王诧异地看见自己注入他的那股力量竟消失化无，仿佛被什么吃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