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深夜，杨府。

    杨善正在看那日劫狱后底下将士的死伤名单，他按着一贯原则抚恤从优，将一系列后事安排妥当，得到了师爷“慈悲为怀，对得起任何人”的奉承，随即就有官兵跑来通报，从押回来的翠玉楼婢女里拷问出了消息。

    这两幕接在一起还真是有些讽刺。他屏退了看上去诚惶诚恐的师爷，跟着官兵去了牢里，就见他们押上来一个已经哭得花容失色的女子，据说就是从她口中已经探得了不少问题。他板着脸没什么耐心地听着他们一一重复，提取到了关键信息后就让人把女子押回去。

    二狼山？如果是不经意间从那两个贴身丫鬟那儿听到的，那应该属实，那地方山脉绵延、地形险恶，倒确实是玩捉迷藏的好地方。皇上已经下令命他缉拿郭解，看来他得往那儿去了。不过在那之前，既然皇上已经号召天下要活捉他，而且重重有赏，那不利用这一点将水搅浑岂不是浪费了。他将消息回报给师傅，又让那四个被派来跟着他的家伙去城里那帮江湖人那儿把事儿散播开去——反正和他的计策正好相符，谅他们也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他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四个人皱起了眉头。常二常三作为黑白武士的头领，居然也被派来跟随自己？他可不信那素来狂傲的两人会乖乖听自己使唤，接下来还得再谨慎才是，要提防这几个家伙，可别给他惹来节外生枝的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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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主肖音、霍小玉，加上符申三人，既已决定去找郭解弄清楚事情的真相，那么第一步就是要知道花如梦带着郭解还有山盟那么一大批人去了何处。毕竟那些江湖人也在找郭解，他们便往返于各个酒馆客栈间探听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在常笑天所在的酒馆里，刚好碰到有人给这位也算鼎鼎大名的常大侠飞镖传信，上书“郭解和花如梦在二狼山”几字。这消息虽然来得蹊跷，但他在各路江湖豪杰的怂恿下也不得不决定大伙儿一起前去，总得碰碰运气才好。

    符申目送那帮子江湖人士热热闹闹走远，转头看向两位姑娘，询问是否也要去二狼山。在再次寻找老铁未果后，郡主点头同意了出发，而在出发前，符申敏锐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们——是韩通，盗窃九龙杯后本来是要把他交给朝廷的，谁知道当晚就被他给逃了，而郭解说着什么名门之后，能挽救就挽救，居然也就随他而去了。

    这人日后可能是个关键点，也可能是个巨大隐患，看来得防着点才是了。符申看着他仓皇而逃，只说了句“穷寇莫追”，反正人当初是郭解放跑的，那就姑且看看，他这一个心软能带来什么后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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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墙上已经挂出了郭解的悬赏告示，杨善寻至城边，亲眼看着一骑快马由远及近飞奔而来，马背上一飒爽女子甩鞭径直卷起告示，把那布告越过围观的百姓拿至手里查看，随后又扬鞭将布告飞出，原路挂回原处。

    辣手仙子柳无双，这下人也算来齐了。他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并没有跟上去一探究竟的打算，反而扭头往相反的方向继续走去。那日让常二他们四个去散布一下消息，结果之后就不见了人影，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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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狼山山腰上的一个小村子里，两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正和一个风尘仆仆赶来的男子坐在茶摊里小声交流着什么事情，隐约能听到“京城”、“翠玉楼”之类的字眼。突然，八个人手持刀剑围了上来，他们一半穿着黑服，一半穿着白服，不由分说就对这三人围杀了上来，虽然三人奋力抵挡，但武功本就有差，以少对多，以弱对强，很快就败下阵来，全部失去了生机。那黑白服装的一伙人杀完了人便飞速离开了现场。

    “追月、巧月！”

    不多时，花如梦赶了过来，扑倒在地上，凄凄惨惨喊着两名丫鬟的名字，询问着是谁对她们动了手。

    “不清楚、是不认识的人……还有、花大姐死了，杀她的，是杨善……”

    追月早已咽气，巧月留下这一道讯息，也彻底了无生息。花如梦一下子痛失身边最亲近的三个人，抱着怀中逐渐冰凉的躯体，哭成了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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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申打头，带着郡主和小玉来到二狼山脚下时，本想先找到常笑天等人观望一下局势，却正巧碰上了狼狈不堪的常大侠，一问缘由，居然是被埋伏在二狼山的匈奴人给偷袭了一道，虽然没受什么重创但也灰头土脸。郡主接过了他们递来的地方箭矢，细细观察后确认了就是匈奴独有的弓箭。

    这下可宛如炸开了锅，众人愤愤议论着这下郭解肯定是私通了匈奴，符申与常大侠对望一眼都清楚没这么简单，安抚了大家情绪后还是由常大侠作为领头人，带着其余人继续上山，符申他们待在山脚这里搜索看看有无匈奴的其他踪迹。

    没走多久郡主就接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竹镖，写着二狼山危险让他们赶快离开，字迹太过熟悉了，是郭解。然而当他们追着竹镖投来的方向而去，等在那里的却是匈奴小王爷和大队人马。硬闯是能闯的，不过小玉这个弱点太过明显，保不准要伤到，就在符申思索着万全之法时，小王爷却说，看在郭解的面子上放他们一马，径直带兵撤退。

    “所有矛头和证据都径直指向了郭解……这反而显得可疑了，郭解这会儿应当尽力和匈奴撇清关系才是，怎么会上赶着证明自己有罪。”

    符申敲着桌面，蹙眉说出自己的观点。他们三人脱离匈奴人后终于来到了二狼山半山腰上的一个客栈里，这间长宁客栈离二狼镇很近，已经有了官道可以直接到达，周围又就是山上的一片片树林，上山下山都挺方便，对于他们而言是个很好的位置。

    常大侠带着那帮江湖人也住在了这里，郡主认可符申的话，觉得匈奴一定有诈，而常大侠也觉得事出有因，那飞镖传书给他们之人或许就是黄雀，等着将他们一网打尽。这黄雀是谁尚不明了，但他认为很有可能是匈奴人，二狼山现在危机四伏，他准备带着兄弟们拿火把大举搜山。

    时逢傍晚，现在去搜大概得搜一个彻夜，常大侠和三人暂时道了别，郡主他们心事重重，用了饭便在客栈周围散步，符申一路过来也已和她们几人混成了朋友，自然跟着也方便保护。不过此时两个姑娘家谈论着郭解的事情，免不了的有儿女私情夹杂其间，他不好插话，只得闲来无事随意打量着客栈周围的景色，也算日后有备无患，视线一扫，却在客栈外那条细细长长的官道上，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杨大人？”他有些惊讶，低呼出声。从那日刑部大牢一别，他便再也没有和对方见过面，此刻突然见到了，也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态度才是正确——不过按照现有的线索，杨善的确是嫌疑最大的那个，而且也和对方所说的“站在郡主的立场”相吻合。

    “真是巧啊，居然能在这里碰见肖音郡主和几位，莫非也是为了郭解而来？”

    他还没想好，对方已经拿实际行动做出了表率，言语间仍是客套疏离，仿佛那晚那有些迷幻似的对话和行为只是符申的黄粱一梦。

    也太能伪装了。他在心里默默感慨着，小玉已经缩到了郡主身后，一边怂着一边嚷嚷起来：“有些人怎么跟苍蝇似的，老阴魂不散啊，烦死了烦死了。”

    一路过来，符申已经知晓了这姑娘有多任性，对方也算是拿他当做大哥，在一个肃然的眼神丢过去后委屈又往后面缩了缩，不说话了。杨善倒是没什么介意样子，挂着得体笑容回道：“霍姑娘还是这么的有活力啊。”

    这种场合还得郡主来才合理，肖音上前一步和杨善讲着客套话，问他有没有郭解的消息，对方回得也很公事公办：没有，没想到郭解会做出这等事情，他也很遗憾；并且表明了皇上已经授他全权、任意行事，那些反叛之徒如有违抗，他可以格杀勿论。

    这话听起来还真像是威胁，符申瞧着两位姑娘尤其是小玉的神情，觉得或许他该适时结束这场对话才是，好在郡主仍旧理智，只说如果真是郭解干的，用不着劳烦杨大人，她会让那人亲自死在自己剑下，而杨善大概也没有和他们多说的意思，只道了声那就好，之后他也暂住在这间客栈里，大家都是自己人能有个照应，便绕过他们径直往客栈而去。

    小玉朝他背影做了个鬼脸，在她心里这可是极大可能害了她郭大哥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只说杨善阴不阴阳不阳的，一看就是jian臣那副煽风点火假仁假义的嘴脸。符申谨记着自己的立场，一路过来对这类言辞已经看惯，向来不置可否，这会儿也只是随手一拍这任性小妹的肩膀，让她少说两句，随后送两位姑娘回屋好好歇息。

    第二日众人聚在客栈大堂用饭，常大侠已经带人回来了，一看神色就是一无所获。符申认得他带领的那帮江湖人，此时那过江龙和追魂刀客正在讲述搜山时遇到的一些怪事儿，比如险些又遭到那一伙匈奴人埋伏之类。武林人士向来对偷袭不齿，对方又是那可恶的匈奴人，这会儿群情激奋，各个都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给匈奴和与之勾结的郭解一个教训。

    他与郡主默默吃着茶点，听着那些大嗓门的讨论，小玉最听不得有人诋毁他大哥，但也知道这会儿必须隐忍，捏紧了拳头就想上楼避一避这满屋子的流言蜚语，就在这时，有两人走了进来，那帮武林人士立刻安静下来，纷纷转头看向来人，或是抱拳或是举起酒碗，大声招呼道：“杨大人！”

    来者正是杨善，至于他身边的那女子，符申也认得，辣手仙子柳无双，相传嫉恶如仇又心狠手辣，是一个人见人怕的女侠，不过怎么会和杨善走到一起去？他挑了眉好奇盯着杨都尉，那人却是视若无睹，一副不熟样子自顾自和那些江湖人说着客套话，随后向小二要来一碗酒，代表朝廷谢过这些忠义之士前来相帮。

    这是忙着笼络人心呢，看来得晚点去单独找他了。

    “符大哥，你怎么一直盯着他，看出什么问题了么？”郡主压低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这才惊觉自己无意间盯着对方太久了。兀自尴尬的符大侠轻咳两声收回视线，神色倒是镇定自若一点不显。

    “没有，只是觉得既然出了京城，他现在又好似孤身一人，是趁机试探的好时机。”他将声音压得更低，见郡主和小玉都点头认同他的看法，便继续道：“过会儿我单独去找他，我俩明面上还是能够称兄道弟的，并没有撕破脸过，二位姑娘就不必跟来了，在屋里静候佳音便是。”

    说话间，常大侠已经取得了众人间的话语主导地位，他直言这件事情疑点重重，二狼山中埋伏有匈奴人马，和郭解此时不应大肆招摇的情形并不相符，恐怕飞镖传书之人更加心怀不轨，想把他们都陷在二狼山了。以他的意见，应先请朝廷派驻大军过来，围剿匈奴，抓住飞镖之人问清楚事情来由，然后才能处理郭解的事情。

    他的意见得到了包括柳无双在内的大部分人支持，杨善站在一旁没怎么接话，只在最后才说会尽力把各位的意愿反馈给皇上，一切听从皇上意思。

    “刚才还说他可以任意行事呢，我看就是不想派大军过来，不想让郭大哥的冤情被洗刷。”小玉愤愤说着，终于忍不住上楼回房去了，郡主瞧了符申一眼，他努努嘴示意她跟上，用不着在意自己。

    “我还得去试探试探呢。”他说着。于是郡主朝他歉意笑笑，也只得跟着回去，这一顿饭便在众人各怀心思中匆匆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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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主人有令，那常笑天实力过人，不可多留，请少主找个机会尽快把他除掉。”

    他目送黑白两道传完命令就径直离去的身影，冷哼一声将窗重重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