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杨大人本就是朝廷命官，不如就正好把这几个人带回去吧，也省得我们再多跑一趟了。”

    郭解率先提出了建议，符申闻言挑了挑眉看了眼被抓的四个人。一个带四个？这里并没有枷锁镣铐，这一路回去指不定就哪个跑了，这主意怎么看都有些不切实际了，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杨善居然点头应了，大有立刻过来接手那几个被他们压制住的家伙的意思。

    “我和杨都尉一起吧，毕竟玄阴教的人多，还是谨慎一些好，”他抢在前头说道，对着有些惊讶的郭解露出理解的笑容，“我记得郭兄是和老铁他们约了喝酒吧？爽约也不好，郭兄就先去吧，这边交给我们两人，也是绰绰有余了。”

    这回轮到杨善惊讶了，他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也没说，而郭解盯着符申看了一会儿，点头一个“好”字便也干脆利落地转身而去，于是最终便由符申和杨善两人押送着这四个人回城，一个人看管两个，一路上也算是顺利和轻松。

    待把人交接给牢房守卫，杨善叫住了意欲离开的符申，“瞧龙先生那样子，回去以后定是要和卫箐吃些宵夜畅快饮酒的，你刚才也说了郭解要去和那些个贩夫走卒喝酒——”他目光有些复杂，并未停留在符申身上，顾左右而言他了一会儿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叹道：“——符大侠若是没约，在下请你喝一壶如何？不然岂不是太不合群了。”

    这个理由还真是新奇，不过也挺符合他的风格。符申止住脚步，目光巡梭在他如往常一样冷淡的脸上，随后唇角扬起，露出一个了然轻笑。

    “杨都尉都亲自邀请了，符某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他一边说，一边故意往周围望了一圈，拿无辜的语气反问道，“不过这个时间，酒楼酒馆可都歇了，我们该去哪儿喝？杨都尉要带我回都尉府吗？”

    对方沉默了，虽然表情未变，但符申总有错觉觉得他那张清丽的脸上出现了一道窘迫的裂痕。就在符申以为自己要因为这一句小小的戏弄而被拒绝时，就听那人不情不愿回话道：“还有个地方，肯定是彻夜开着的。”

    翠玉楼。

    两人都称得上是风华正茂年轻有为，相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好，在一众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肥头大耳的客人里就显得格外出挑。与其陪那些又老又臭的，自然是俊公子更好，不少姑娘都围了上来，或秋水含羞或搔首弄姿，都希望能得到一次机不可失的青睐。

    不过杨善是京城都尉，时常会带着手下来楼里巡查，姑娘们对他的顾忌比较大，于是在有几个胆大的率先上前尝试但碰了壁之后，她们便纷纷转向了起码看上去亲切不少的符申，一时之间秀帕飞舞，晃得符申眼前直晕乎。

    他能肯定杨善是在看戏，说不定是在报复刚才那句话，那人面前分明没人拦着，却偏偏走得极慢，等符申快被莺莺燕燕包围得快看不见了，他才朝站在楼梯上方的花大姐点了点头，说明了只喝酒不需要姑娘作陪的来意。

    两人得了个清净的房间，摆上了小菜和翠玉楼里有名的醉花酒，符申一边理着被挤乱的衣衫一边迈入房内，望了眼早已端坐在位置上的杨善哭笑不得道：“杨大人可别戏弄我了，难得出来吃酒，时间都耗在摆脱那些姑娘上了，岂不是浪费。”

    “反正浪费的也不是我的时间。”杨善笑得无辜又纯良，他面前已经有了一碗酒了，这会儿便拿起酒坛又倒了一碗，推至对面的位置上，笑盈盈摆出个“请”的手势。这幅样子实在是叫人没法记恨，符申无奈坐下，就着那碗喝了一口，抬眼望了望这就晾下他开始自顾自饮酒的那人，忍不住好奇道：“杨大人是真就请我喝酒，没有任何要相谈的事情？”

    对面那人默默瞪了他一眼，回了句不悦的“没有”，过了一会儿却又若无其事地主动将话题扯了回来。“你如果要聊正事倒也不是没有，比如最近发生的这么多事情，你是个什么看法？”

    果然还是藏着事儿，还非得自己发问不让别人打听。符申忍着笑意，认真捋了捋最近发生的这一件件麻烦事儿，最后反问道：“看似天南海北东一件西一件，但似乎冥冥中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对，之前我向皇上一一汇报这些事的时候，就发现这些事情看似杂乱无章，但总有那么些地方是能微妙联系起来的。”杨善点了点头，单手支着下颚向符申确认道：“所以我想找个同样思路清晰的聪明人，来分析一些事情。接下来所讨论的都仅为猜测，不作为任何形式的证据，符大侠可以么？”

    见符申敛了神色点头，俨然已是严肃认真，他另一只手的指尖随意沾了些酒液，直接在桌面上画了起来。

    “匈奴这一边，大月氏与朝廷和匈奴对立，关键点是奇书，而奇书一直下落不明。”他画了两个圆圈，一边是“月”，一边是“匈”，而中间画出的一个小方块就是奇书。

    “九龙杯与奇书有密切关系，如今也失窃，疑似在韩通手里，韩通与玄阴教有关，又与太极门掌门人有私联。”一条线将小方块和一个代表杯子的椭圆相连，另一个写着“韩”字的圆圈画在一旁，与椭圆，还有标记着玄阴教和太极门的圆圈连在一起。

    “而那玄阴教，我记得你说过，是在追击匈奴人的时候误入的，对吧？”

    一条弧线绕过那些圆圆圈圈，把玄阴教和匈奴连在一起。符申似有所悟抬眼看向对方，杨善察觉到视线，也抬眸回望，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不是误入，而是追对了地方呢？”他指了指这最终首尾相连成片的一大块区域，“玄阴教最近才出现在京城，带来了韩通和九龙杯失窃案；匈奴人逃进了玄阴教的地方，他们来京的目的是为了破坏大月氏和朝廷结盟，奇书是其中一环，而奇书又和九龙杯有关。”

    他话音刚落，符申便接话道：“所以他们有可能是一伙儿的，或者说目标起码相同。”

    “对，所以不管他们如何发展，再搞出什么玄阳教也好韩不通也罢，我们只要集中精力于奇书和九龙杯就好，这两样东西在，别的不会有什么大影响。”杨善说着，却皱起了眉头，另起一处画了一个写着“山”字的圆圈，“只是这山盟，却和他们都有些不同。”

    “山盟是反对朝廷的组织，现在势力正在飞快扩大，但是至今没有他们的明确线索，在这些事情里仿佛一个不速之客，和任何其他都没有联系。”

    符申下意识想到了花如梦，那个屡次对着郭解说出山盟乃正义组织的女人，她告诉郭解的那些消息可以说是郭解的铺路石，给予了他很大的助力，若是她与山盟有关，那么……

    这其中还是有矛盾，花如梦的立场到底为何？郭解无论怎么样肯定还是支持朝廷的，莫非他的猜想错了，她并不是山盟的人？或者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他略一思索，决定先把这完全没根没据、甚至快要被他自己推翻的猜测埋在心底，等好歹有了证据能够证明了再说与第二人听。

    “是啊，唯一的共性可能就是这个组织和匈奴他们一样，都是要对抗朝廷的了，那他们会有共同合作的可能性么？”他沉声附和着，眼下局势似乎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围绕奇书在明，一部分围绕山盟在暗，其中又夹杂着诸多变数，实在不是他们两人就可以全然分析看透的。

    “这就需要继续追查了，不过起码这一部分，我们大概理清楚了，说白了就是一伙人拉帮结派要抢咱们的奇书和九龙杯而已，当务之急是先把九龙杯找回来，别的都可以稍后再议。”杨善说着，终于又端起了被冷落半晌的酒碗，一饮而尽后起身双臂撑着桌面，桌上的酒渍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淡去，但曾经留下的痕迹、形成的那副局势图景，显然已经留在了两人的心底。

    “说起来，上次范明身上搜出来的那块‘泰山十五’的牌子，后来有查出些什么么？”

    符申想起了一开始发现的那块铜牌，也算是目前为止仅有的线索之一，杨善摇了摇头，遗憾叹道：“说来惭愧，我那些个手下实在是有些没用，几乎一无所获。我们也只能暂时猜测，可能是山盟的泰山分舵之类的，然后按照编号排第十五……一般都是按照实力排，但是以那范明的能力，充其量也就是个会耍剑的平头百姓，所以这个解释也有些问题，目前是真没什么确切信息了。”

    看来山盟这里是真的没有什么了，或许自己该去找机会和那花如梦多接触了，说不准突破口就在这个神秘的女人身上呢。符申思索着，点头示意了解，两人继续就着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进行讨论，交流着信息，待这场酒喝完居然整整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回到霍家的符申自然是倒头就睡，第二日郭解便神采奕奕来找他们，说既然昨日见过了，之前郡主又差点出事，那今日便带着所有人一起去见一下龙先生，也算给大家都图个安心。他这话里话外都是要把花如梦和霍家兄妹一起带上的意思，符申没太明白缘由，毕竟皇上从始至终都只是想见郡主和郭大侠而已，带上霍他们一同前去还能用兄弟义气解释，带上第一名妓似乎怎么都不合适吧？

    不过他懒得多嘴了，跟着去便是。郭解只说是带他们去见一个朋友，小玉不知是皇上，又因为郭解和郡主在一起的事儿，仍然还是生气伤心，耍着性子说一会儿就到，自己先行跑开了，几人也不好让皇上久等，便先去了翠玉楼带上了郡主和花如梦，一块儿去和龙先生会了面。

    杨善这回倒是不在，只有那个卫箐时刻跟在龙先生身边。对方也没料到除了郡主之外居然还来了这么多人，不过终究是大气，没有多说，而几人聊天之时郭解直接点明了皇上身份，皇上也一副没生气的样子，笑眯眯说着那就布衣论交，不用顾忌他的身份，这次见面便在一杯酒中草草结束了。

    也难怪，皇上早就知道了郡主的事儿了，这次见面与他而言本就没那么惊喜，可能就是想与郭解这个最近风头正盛的人结交一下罢了，谁知对方不仅带了无关人员，还仿佛个愣头青似的把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儿直接戳破了——除了霍冰是真的憨，郡主花如梦哪个不是人精，从她们的反应都能看出认出了皇上了——这下可好，他在夜闯玄阴教时带给龙先生的好印象也不知还剩多少了，真是自己作出来的。

    哦，还有郡主。符申无奈看了眼仍然跟着他们一块儿离开的郡主，她直言想和郭解一起先待在京城里，暂时不进宫，顺便可以引一引匈奴的事情，有消息了再找龙先生及时汇报。显然这和龙先生原本的打算完全不一样，虽然他是笑着应了，不过心里对郭解的评价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不过如此一看，皇上还真是够有气度的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说要布衣论交还真就布衣论交，没有拿身份去逼迫郭解和郡主按照他的意思行动，不过还好霍小玉不在，不然那个任性的性子，万一惹着皇上了后果可不是她一个人承担得起的——等等，霍小玉？

    “霍姑娘不是说一会儿就到么，怎么见面都结束了还是不见她？”他问着郭解，对方也愣了一下，似乎这时才想起了自己的小meimei，从和郡主的眉来眼去中清醒了过来。几人站在大街上面面相觑，花如梦还有楼里的事情只得先回去，而等他们回了霍家，又到处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任何人影，霍小玉就这么不见了。

    第二天，郭解直接发动了他的那些民间好友去找，不多时一个卖糖葫芦的跑了过来，他慌慌张张告诉众人，有人看见霍姑娘被匈奴人捉走了。

    事不宜迟，几人商议了一下去找花如梦帮忙，谁知被花大姐直接拦在了门口，说是花姑娘不想见郭解，请他们回去吧，随后便径直转身走人，态度冷淡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才一天而已，怎么花如梦的态度就突然变了？他们来不及想这个，毕竟救人才是现在的第一要务，只是少了个精通消息情报的花如梦，便少了不少助力，郭解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再进翠玉楼试试，符申却拦住了他，摇了摇头道：“罢了，别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们不是还有一个选择么。”

    “去找杨都尉帮忙，毕竟涉及到匈奴了，他肯定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