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深人静的阴森树林里传来一声尖锐惨叫，刺耳又骇人。杨善毫不掩饰自己的白眼，对着已经跌坐在地上的霍冰喝了声“闭嘴”，揉了揉自己饱受摧残的耳朵，抱着剑走近了那两具没了生息的躯体。

    符申无奈瞥了仍在六神无主的霍冰一眼，走过去将他拉起，低声念了句“冷静些，别自乱阵脚”，随后几步上前与杨善并肩，一块儿查看尸体的情况。两个丫鬟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外伤，伤口各不相同分布混乱，符申细致检查后沉思片刻，缓缓道：“起码由三种兵器造成，对方最少也有三人。”

    “而且是想活捉，除了她们俩互相的这一剑以外没有其他致命伤处，伤口大部分集中在腿部和各个关节处。”杨善补充道。结合她们拿剑的姿势和心口致命伤的角度来看，可以合理推测是为了不被活捉而互相杀死了对方。

    倒是刚烈，可惜本来并不该有以这一遭的。符申长吁口气，伸手替两位姑娘合上眼睛，把手里的那支火把插在了一旁。“事不宜迟，赶紧继续找郡主，等回城以后麻烦杨大人派几位心腹过来，帮二位姑娘好好收个尸吧。”

    杨善沉默着点点头，霍冰这会儿倒是终于回过神来，愤愤站起来握紧了拳头，誓要为两位姑娘报仇。有了这个意外，三人脚步不由加快，在城外巡视了一圈再无别的发现后立即又赶回了城里，迎面正撞上要跑来找他们的杨善的手下——郡主找到了，已经被郭大侠顺利救下了，现在暂时安置在了事发地附近，也就是翠玉楼里。

    郡主既然无事，杨善便只说这两日尽快让她进宫面圣，随后就领着手下去查凶手一事了，符申和霍冰作为朋友在楼里等着郭解，他为郡主疗了伤便与他们一块儿往霍家回去，路上便不可避免地提及了今晚吃饭时的事情。别的都不太重要，唯有一点，就是那陆凡言之凿凿地说九龙杯在韩通手上，他可以把杯子弄出来，与郭解一块儿共谋大业，不过郭解只说他没有奇书，要九龙杯也没什么用，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九龙杯真在韩通手上？共谋大业又是指什么，莫非……符申抓住了这两个关键点，听郭解的意思，共谋大业一事似乎是韩通先威胁陆凡一块儿的，这里头肯定还有文章。不过郭解暂时没空和他们讨论这个了，这次郡主差点出了事，他一回去就和小玉吵了起来，随后两人双双摔门而出，一个说回去翠玉楼看看郡主，另一个则连话都没留下，径直冲了出去。霍冰无奈之下只得跟着自己meimei一道出去，确保她的安全。

    符申又成了孤家寡人，他叹着气，感慨着这一地的鸡毛蒜皮还不如去和杨都尉斗嘴来得有意思。他一个人在霍家睡了一晚，第二日起来一看，还真是谁都没有回来，便干脆也出了门，打算去找杨都尉通知韩通的事情。

    然而他这一趟却没找到人，都尉府的下人告知他杨善回去他爹府上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时间偏偏还很充裕，思索片刻便决定绕个路，去当初杨善请他喝酒的地方再去买些女儿红来。

    侠客最不能缺的除了身边剑，就是手中酒。他要了一坛女儿红又点了几个小菜，坐在二楼独酌独饮倒也尽兴，正喝得香时，却听见熟悉的女声从楼下传来，还有小二说着人已经满了要不和那位拼个桌的声音。

    霍小玉？霍冰昨晚不是已经追出去了么，怎么这会儿她还是独自一人？毕竟一个还不太谙世事的小姑娘，符申有些不太放心，打算下去看看，刚走到楼梯口就又听见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彬彬有礼地喊着“霍姑娘”。

    居然是杨善，或许是刚才他吃酒的时候进来的吧，倒是悄无声息的，丝毫没有让符申听到，而店小二让小玉去拼桌的人，赫然就是同样独自一人的杨善。符申看见了小玉坐下时的满脸不悦，知道她还在为昨晚的吵架生着闷气，便思索着等她吃完了，先下去送人安全回霍家的再说，然后再折回来找杨善也未尝不可，反正有她在场，他也不好直接和杨善说些公事儿。

    然而等待的过程中，他眉头却不由越蹙越紧。他知道郭解和霍冰平日里宠着这个小meimei，她对着那两个人也喜欢没大没小撒撒娇，这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对着外人也如此骄纵不知礼数，可就不太好了。她自己叫的菜还没上来，杨善估计是怕人无聊或尴尬，客套与她搭了几句话，她却完全没有理会，反而拿了筷子自顾自夹着杨善的菜吃了好几口，让杨善的筷子举在半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又不好对着姑娘家发火，神情都难得的有些呆愣。

    看来还是别等她吃完了。毕竟小玉也算是自己熟人，符申无奈揉了揉眉心，决定下去帮杨善解围，还没迈出几步，却又瞧见郭解带着郡主也走进了店里——这下可“热闹”了。

    他眼睁睁看着刚巧有一桌杨善他们边上的人吃完了，郭解带着郡主坐到了那里，而小玉别过脸去，拒绝了郭解欲言又止的搭话，变脸似的突然就对着杨善热情亲切了起来，不仅主动向人敬酒，还谈天说地问这儿问那儿，一副相当关心对方的模样。杨善应该是不知道郭解和几个姑娘间的爱恨情仇，对小玉这突然的转变愈发不知作何反应，居然就这么下意识地应着对方的话，一脸受宠若惊甚至举杯还礼了。

    霍小玉这摆明了是想让郭解吃醋而已，杨善这是被卷进来当做工具人了，不过现在这幅慢半拍甚至有些愣愣的反应是真的还是伪装？符申莫名觉得有些有趣，这可和往常那个冷血傲慢满身官味儿的都尉大人相差甚远，实在不能怪他起了好奇心。他及时止住了脚步，打算观望一会儿看看这些老面孔都会作何反应，就见郭解悻悻坐回去后便真的没再尝试去和小玉搭话了，反而和郡主各自点了几个好菜，两人自顾自吃了起来，而郡主虽然对着小玉面露愧色，更多时候还是面对着郭解笑得一脸羞涩，吃饭的样子都不由斯文了几分。

    这是……表明心意在一起了？符申看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暗叹着这个好上的时机还真是不太妙，而小玉显然被他俩这你侬我侬的氛围激怒，开始一个劲儿给自己灌酒，杨善陪着喝了一会儿察觉了不对，终于也开始阻拦起来——从符申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见他端坐在那里努力挥舞着双手想抢回酒壶的样子，他大概也有些醉意了，眼睛被热气熏得亮晶晶的，嘴里不住念叨着“你不能喝了”，尾音绵软，动作幅度也算不上大，和平日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反差。符申破天荒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居然觉得有几分可爱——可能他自己刚才也喝多酒了吧。

    他摇了摇头，把这略显荒谬的可爱看法甩出脑海。小玉已经嘟嘟囔囔着要扯着杨善换一家酒楼继续喝了，他看郭解想上前又不敢的样子，叹了口气径直下了楼去，把小玉扶住交给了一旁的郡主。“再这样下去可要闹笑话了，郭兄你作为霍姑娘的大哥，怎么也不能放着她和别的男子一块儿喝酒吧，还是先带她回去的比较好。我想同为女子，肖姑娘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一边说一边恳切望向郡主，对方显然也觉得这样不好，扶着小玉望了望郭解后，两人向他道了谢便带着已经醉醺醺的姑娘离开了酒楼。

    解决完了一个麻烦，他转头看向杨善，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这儿还有一个呢。对方还能拦酒，应该醉得没小玉那么严重，但这会儿也正抱着终于抢回来的小酒壶，下巴搁在桌子上眯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将那张好看的脸埋到桌上去了。

    看来这顿饭他是吃不到了。符申瞧了瞧那些基本只被小玉动过几筷的小菜，招来在一旁徘徊了半天的小二，问清了楼上就有住人的房间后，便直接掏了钱袋要了一间，架起一身酒气的人往楼上走。

    对方除了嘀嘀咕咕地死抱着酒壶不撒手以外还算配合，他顺利把醉鬼运到了房里，把人放到塌上安顿好便准备去打些热水再说。谁知刚一转身就被扯住了衣角，他秉持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回过身去轻声问着对方怎么了，就听一个委委屈屈的声音控诉道：“……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果然还是有点可爱。他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一定也是醉了，无奈弯下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拿哄小孩儿的语气说道：“好好，不喝了，绝对不喝了，你也别喝了，该睡觉了好不好？”

    眼看对方懵懵懂懂点了点头，似乎也没真听懂他在说什么就松开了手，他有些哭笑不得，但好歹是能抽身了。他找小二拿来了一小盆热水，又惦记着杨善没吃什么东西光喝酒了，叮嘱了小二拿来醒酒汤，明早再备些淡粥，便任劳任怨地照顾起难得顺眼的对头来。

    杨善酒品还算不错，他小心扶起对方后脑将醒酒汤给人喂下去，那人不挣不扎顺从喝了，喝完便倒头酣然入睡，丝毫不像别的酒鬼只会给人添麻烦。

    符申也算是安了心，拿来帕子帮人把沾染在唇边的酒液和汤液都擦干净，又用热水拧了毛巾，给人简单擦拭了一下——更衣之类的就还是免了，不然两人指不定谁更尴尬。

    差不多收拾完后，他打量了一下屋内，一床一榻，倒是足够他们两个人了，便把已经睡得不省人事的杨善给抱到了床上去，那张软榻就留给了自己，这个堪称热闹的一天便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

    第二日清早，那个昨天不省人事的家伙倒是醒得比他要早，符申睁眼时，对方已经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白粥小菜了，感受到他的视线，那人挑了挑眉，悠悠开口道：“感谢符大侠昨日相助，替在下省了不少麻烦了。”

    又是这幅客客套套的模样，和喝醉以后还真是相差甚大。经过昨日，符申总感觉自己觑到了一些他不为人知的东西，仿佛蚌壳悄然打开了一条缝，现在又想完全合拢。他没理会那客套话，径直起身去洗漱，同时在间隙里不紧不慢戳破了杨善从容的假面：“你脸色还有些白，宿醉没那么快恢复的，就别在那儿端什么面子了。”

    对方脸色立刻难看起来，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继续喝粥，放下碗时与桌面相碰的声音响得惊人。

    “多谢款待，我今天还得进宫面圣，就不在这儿久留了。”

    平平淡淡一句话，符申硬是听出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他拦住吃好了东西就想走人的杨都尉，把昨天就想和对方说的，硬生生拖了一天的事情终于是告知了对方。

    “九龙杯可能在韩通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