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符申后来才知道，郭解的这个方法居然是通过霍冰的舅舅，那位刚当上大将军的卫箐，直接直言转告皇上。

    有这层关系在倒是方便，不过在山盟这事儿上，他们还是摸着石头过河的状态——甚至有那么些的混乱。原因很简单，因为花如梦单独约见郭解的那天晚上，除了含糊不清地表明以后可能有重要之事寻求他帮助以外，还说出了山盟应当不是什么作恶多端组织之类的话。

    “她的话可信么？”事关朝廷动荡，也就事关百姓水火，符申很是谨慎，而郭解犹豫了一下，给出的回答显然还不具有足够说服力。“是我主动问起来的，她的反应不像有假，毕竟……她似乎非常想向我传达什么东西，有拉我帮忙的意思。”

    这才见了几面，关系进展就如此之快？不过她知道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还是不能放松警惕。符申随意调侃了一句同时不忘提醒。郭解连声应着是，背着弓箭带霍家兄妹出门骑马打猎去了——本来是霍小玉单独找他的，不过郭解相当不解风情地喊上了她哥一块儿，当然，也可能是故意的。

    还真是复杂的关系，只希望之后别因为这些男女之事碍着正事儿了。符申默默感叹着自己不插手的正确，独自去找了间小酒馆坐下慢慢喝酒吃菜。这种地方向来人多嘴杂，他还没喝完第一碗酒，就听一旁有人在议论那江湖上有名的“太行三虎”，说是他们已经散伙，老大金盆洗手，而老二老三都加入了山盟。

    一个不断吸纳各股势力的新兴组织，这点倒是和他们打听到的相符。符申悄然放下酒碗，注意力集中到那桌人身上想再听得些消息，却听得外头一阵嘈杂，小二跑到门头鞠躬弯腰地喊着“就是他们”，随后几个卫兵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便拿下了那桌人中一直在滔滔不绝讲述山盟之事的人，而跟在后面不紧不慢进来的，正是几日未见的杨善。

    ＂带走。＂他冷着张脸神色漠然，面对被惊吓到的众人，只淡淡说了句“严禁在京城里公然议论山盟之事”，便随意挥了挥手让卫兵把人押走，他自己也利落出门而去。

    整个抓捕过程快得惊人，不少人稍后才反应过来，随即开始议论纷纷。“抓个人也太随意了”、“好大的官威”、“山盟是指什么”、“诶呀小声点儿小心又折回来抓你”……不绝于耳的议论里，有个声音准确落入符申耳里。

    “唉也没办法，谁让咱们当今圣上喜欢他呢，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儿，谁敢太岁头上动土啊。”

    他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了过来。坊间有流传着一种说法，那就是当今皇上男女通吃，对男风有那么些意思，不过瞧说话人并无更多阴阳之意，应当不是他所想的那种喜欢吧，只是用词太过暧昧导致他第一时间朝着最直接的意思去想了。符申摇摇头将那随口戏言抛之脑后，想了想起身付了酒钱，迈出酒馆朝着杨善带队的方向追了上去。

    对方走得挺快，已经带着那人进入了大牢，符申劳烦了守门卫兵通报，不过毕竟牢房重地，他并没抱多少能进去的希望。果然，他没有被允许进入，但是卫兵却说杨都尉让他在此等着，具体有什么事儿并未明说。

    他不明所以候在外边，不多时，就听得里面传出几声断断续续的惨叫，虽然变了些调但仍能听出是刚刚被抓那人的。他不由心头一紧，只是讨论了不该说之事，就被上了什么大刑么？惨叫声持续了一会儿便彻底消失，周围霎时间显得无比宁静，静到符申难得的有些心烦意乱。他来回踱步，打算再等一会儿若还是没出来便自行走人，随后就听得清亮的嗓音响起，由远及近逐渐朝他这边过来。

    “符大侠还真是喜欢来回转圈啊，次次如此。我这守门卫兵都要被你转晕了吧。”

    是杨善出来了，紧随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rou烧焦的味道。符申蹙起眉头，只见方才那人被两个卫兵拖着跟在杨善后边，肩膀上好大一块焦黑的印子，一看就是烙铁留下，而那人冷汗津津面色苍白，嘴里被塞了一块破布，随着急促的呼吸能隐隐看到沾染在上面的血迹。

    “他想自杀，被我们拦下来了。”杨善淡然说着，示意手下人把那人交给符申，“不过该说的他也都说了，没什么继续关押的必要了，符大侠既然来了就顺手带他回去的吧。”

    guntang烙铁加身，剧痛难忍，加上一旁还有人严刑拷问的话，想不自杀都难吧。符申对他这一行径并不认可，见人满面淡然更是有些怒上心头。他接过那人稳稳撑住，低声问了句“还能坚持吗？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对方呼吸微弱，勉强点了点头，显然还是清醒的，他稍稍放下心来，转头直视着杨善，努力将怒气抑回去，沉着嗓音发问道：“不知杨都尉问出些什么来了？可以不用扣押当场放人，想来并不是什么大罪，但却偏偏用上了烙刑，实在是叫符某看不懂了。”

    杨善似乎是有些愕然，不过没等符申注意到，他便已经收敛了仅仅一瞬的意外神情，挑了挑眉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

    “此人范通，他有一名弟弟范明，据他所述是被吸纳进了山盟，奉命要在京城里散播山盟势头正盛的相关消息。他算是帮弟弟的忙，的确算不上大罪，所以本官这不是一问出来就把他放了么。”

    明明是陈述，他尾音却微妙的扬起，在符申听来潜台词仿佛是在反问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搀紧了范通，深吸口气自言自语般的丢下一句避重就轻，转过身去准备把人带走，就听对方慢条斯理继续道：“怎么？符大侠若是想一起去抓捕范明，获得更多山盟的消息，那本官倒是求之不得了。”

    “不用了。”故意拿捏的官腔让他更是不适，符申利落拒绝，语气里不由自主掺上了几分冷意，头也不回地扶着范通离开，没再去管身后那假惺惺官员的反应。

    他搀扶着范通，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送他到霍家去，路上刚巧碰到了骑马归来的郭解等人，便在他们的帮助下一块儿将这重伤之人带回了家。

    霍小玉跑去找大夫，霍冰忙着烧水照顾伤患，郭解便拉着符申站在屋外院子里，询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符申便从客栈开始讲起，将所见之事大致交代了一遍，随后终于忍不住感叹道：“官威十足，手段狠厉，确实如郭兄所说是个难缠人物。”

    “我又没必要骗你。”郭解说得随意，司空见惯一般随手拍了拍他肩膀，“等这范通恢复了之后我们该拿他如何？符兄做好打算了么？”

    见符申摇了摇头，郭解无奈笑道：“那就先问问山盟的事儿吧，但现在朝廷并没有正式对这组织做出通缉或是如何，先前也并无相关禁令，他总归只是谈天说地了一会儿而已，哪怕不配合，我们好像也没理由扣人。”

    “那自然只能放了，否则与那些恶匪有何区别。”符申答得干脆，郭解赞同点点头，小玉已经将大夫请进了屋子，他们便也挪步跟了进去。

    一番检查过后便是敷药静养，小玉嫌他们吵一个个全都赶了出去，符申无奈便又只得到处转转。几个小酒馆打听下来，不知是不是杨善那番抓捕起了震慑作用，他再没有打探到任何山盟的消息，倒也是可惜。无奈之下他只得拎着一小壶女儿红准备往回走，也算是没白出来一趟，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不远处一片嘈杂，而且离他越来越近，不断有小贩的摊子甚至行人被撞翻在地，混乱一片。

    这一看就是有人在慌不择路逃跑，一般不是贼就是盗，符申退到一边，待那慌乱的身影经过本准备拦下，却在看见那人的脸时愣了一下。和范通一模一样的脸，这是范明？那么在追他的应该就是……

    也用不着多确认了，他已经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喊着“站住！”。他思忖了一下，没多犹豫便飞身跟上那人试图阻拦。他本意很简单，山盟的真实意图到底为何并没有个定论，范通范明也都不过小卒子，说白了也还是京城的老百姓，拦住了好好沟通问话便是，至于那些对付十恶不赦之人的刑罚，确实是没有必要。

    谁料范明大概以为他是和杨善一伙的，见他挡了路，毫不犹豫拔剑就朝他刺过来。出于剑客的本能，他也立刻挥剑迎击，到最后居然就这么在稍后赶到的杨善和一众百姓、卫兵的围观之下糊里糊涂就将范明给直接拿下了。

    卫兵看他将人打趴下了，立刻上前接手将人扣住，杨善拍着手走上前，眼眸微眯打量他一番，似笑非笑调侃道：“符大侠说着不来了，最后却还是帮忙拿下了犯人，武功高超侠义心肠，在下真是佩服啊。”

    符申懒得细究他这话到底是真佩服还是嘲讽，只是自顾自拍了拍衣服下摆将佩剑仔细收好，淡淡回道：“不敢不敢，只是这回人既然是符某抓到的，还请杨都尉看在我的份上手下留情……”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又淡又哑的呜咽，那范明唇中溢出鲜血，身子软趴趴栽倒下去，众人急急去探他的脉搏与鼻息，一片平静毫无波动，居然就这么当场自杀而亡了。

    宁可自杀都不愿被活捉么？是因为对山盟的忠诚还是因为对杨善的惧怕？符申蹙着眉，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些猜测的可能性，就见杨善指使着两个卫兵去给这刚刚失去生命的躯体搜身。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消失在他眼前，他神色却是泰然自若，和死者的脉搏一样毫无波澜，符申暗叹一口气，再次确认了自己和他不是一路人，拱了拱手打算告辞。

    “报告大人，搜到一块铜牌！”

    卫兵的声音阻拦了他的步伐，他转头一望，那铜牌已经在杨善手里掂着了，秉持着山盟还是要查的原则，他折返回去问道：“是什么铜牌，与山盟有关？”

    杨善睨他一眼，把牌子递给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讽道：“回来得倒是挺快。”

    “毕竟答应了要帮杨都尉查山盟，不上点心倒显得我言而无信了。”他理直气壮，轻笑回应，毕竟不是一路人和他们的目标暂时一致并不矛盾。那铜牌做工一般，刻了“泰山十五”四字，乍一看去难以理解其意，他倒也不在意，看完就将铜牌归还给对方。

    杨善的嘲讽宛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无趣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将这东西收好，并没有再问符申话的意思，径直让几个卫兵处理好现场，他则带着其他人先行离开。符申望着他背影沉默不语，随后摇了摇头，将刚才被放在一旁的小酒壶捡回来，转身继续往霍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