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 24. 囚禁的飞鸟

    天色维持着表面的澄净明朗，近处的云层薄如蝉翼，远方略带黑气的云块像是浮动的烟气一样游移不定。

    含蓄的凉风把半空中郁积已久的热气吹散，视野中的一切色彩都变得阴柔起来。

    一辆出租车缓缓在港口停下，橡胶轮胎摩擦着地面留下两道浅显的蜿蜒白痕。

    金属车门被人从里侧敞开，在微咸的海风渗入封闭车厢里之前，一条白皙的小腿已然从中迈了出来。

    王卿卿俯身从车厢中走出，等到双脚完全站在踏实平整的地面时，她才感受到一阵久违的安稳感。

    急切闯入视线里的蔚蓝天空开阔明亮，与古堡中狭小窗框中看到的逼仄景色完全不同。

    扑面而来的阳光宛若一张无形的织网将她慢慢包围，带来温暖宜人的舒适感。

    似乎是许久都没有被阳光笼罩的缘故，她这副已经被连绵阴雨浸得发霉的身体忍不住做了个伸展的动作，几近生锈的骨骼之间发出碰撞的脆响。

    “嗒——”

    身侧传来车门合紧的微弱声音，傅医生也跟着现身于明媚的阳光之下。

    与积极迎接阳光的她相比，他似乎有些畏惧这阵温度略高的光线。

    大片烤透的炽热光辉从璀璨天空与狭长的云底下浮出来，安静地洒在了那张几乎没有血色的苍白脸颊上，以及那双颜色甚浅的瞳孔里。

    带着强盗性质的丝丝缕缕火焰在无辜的面皮上快速流窜，像是要将皮肤底下的血管都狠狠地扯出来无情燃烧。

    面颊传来的隐约灼烧感让傅医生将帽檐压得更低了，让脆弱的面孔尽量藏于阴影之下。

    即使如此，却仍旧止不住夹杂着金属气味的浑浊热气、漂泊海浪的腥咸气息在鼻腔间窜行。

    “……”

    王卿卿忽地发觉自己的视线已经在傅医生的身上停留了太长时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前方。

    不远处就是停放着轮船的港口。

    在蓝天满怀敌意的宁静之下，海面像是蓝色的钢焰般冷峻晦涩，闪烁的波光是随着凉风翻滚的水花泡沫。

    漆黑沉重的船身安静地浮在海面上，远方天际的浅淡黑云像是笼罩在船身的气雾。

    纯白的围廊与铅黑色的金属船身交相辉映，海浪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船体的铁板。

    连接着船身与港口的铁链悄无声息，围绕在游轮上方的海鸟却发出戚戚的哀鸣，莫名像是缅怀船只临行前的哀悼。

    明明是如此奢靡华贵的一艘巨轮，却无端地横生一种颓唐废弃的怪异感。

    这并不是一种空xue来风的错觉，岸边排队入场的零散旅客在看向这艘游轮的时候，也露出了僵滞的诧异反应。

    但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那阵迷茫就被即将享受豪华游轮旅行的喜悦所冲散。

    王卿卿这才发现那些旅客的异常，也许是为了今晚的假面舞会做着准备，大部分旅客都携带着墨镜、口罩之类的伪装物品，不让自己的面目在大众面前提前暴露。

    见状，她很自然地联想到了舞会邀请人Robin。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Robin会这么好心地邀请无关人士参加这场假面舞会。

    难不成……

    他是一名商业人士？

    免费开放旅行名额赠送给民众，只是为了增加这艘游轮在商场上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但是，能够拥有一艘豪华游轮所有权的人物，会缺少宣传轮船实力的资金与人脉吗？

    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也许是王卿卿思考得过于入神，脑海中的思绪越飘越远，以至于她没有及时注意到身前早就停下脚步的男人。

    在鼻腔嗅到一股冷香的同时，她的鼻子也与坚硬紧实的后背亲密接触。

    毫无防备的鼻尖立即传来一阵尖锐的酸痛感，她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就已经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她那么着急退到安全距离的模样，莫名像是预防着身前的男人对她做出任何报复性的行为。

    “……”

    傅医生并非故意停滞下来。

    赤裸地面反射的金色太阳光曲折地映进了他的眼里，泛着晃眼白光的视野让他控制不住地产生了一阵眩晕感。

    辛辣辣的视觉刺激让他迫不得已地停下脚步，只能在原地等待着这阵难捱的眩晕过去。

    却不料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脊背先被人迷迷糊糊地撞了一下。

    这本是一个无心之举，他也无意怪罪。

    王卿卿却畏惧地露出了一副如临大敌的警惕模样，骤然退缩的脚步侧面印证着她对他的强烈抵触。

    傅医生那双刚刚恢复清醒的瞳孔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缩，神智暂停搁置了半晌，询问的话语才缓慢地从口中溢出。

    “你很害怕我吗？”

    冷硬语句的尾音并没有上扬的意思，相比于迫切得到答案的疑问句，这更像是一句已经证据确凿的肯定。

    王卿卿没有想到傅医生会直接质问她，她的心跳在次第起伏的海浪之中砰砰作响，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从干涩的喉咙里找到自己的声音。

    “没……没有啊。”

    四周聒噪的风声将这份颤抖音色浸染得像是变调的琴声一样刺耳，没有人会听不出她话语里的欲盖弥彰。

    对此，傅医生没多说着什么，只是将足以洞悉一切的冰凉视线移开，将逐渐黯淡的眼神完全遮隐。

    他沉默地转身而去，独自一人朝着游轮的方向前行。

    即使他的视野里仍旧存在着零星炫目的光斑，他也未曾慢下脚步，像是在刻意与她保持着合适的社交距离。

    “傅医生？”

    对方特地避让的行为让王卿卿有些错愕，她不得不怀疑着自己是否有些戒备过度。

    这条时间线的傅医生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她却仍旧抱着之前的记忆防备着他，甚至在悄然之中伤了他的自尊心。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穿过无力的海风落在了前方逐渐远去的孤独背影上。

    那道瘦长的影子斜斜地映在泛着燥热光芒的地面，变动扭曲的黑影像是只被幽闭牢笼囚禁起来的飞鸟，无声地嘶叫着折去羽翼的痛楚。

    在阳光下踏出一步，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十分简单的事情。

    对于他而言，却像是扒皮剔骨一般的沉重刑罚。

    他始终都无法在阳光下坦然行走，只能像是一只不被世人欢迎的白毛红眼老鼠一般，在暗无天日的阴影里独自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