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逸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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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纯阳气宗这一代首席的位子是在食堂定下来的,以至于往后二十年,你拿大葱我甩黄瓜打的不分上下的戏码是从来不缺。 当代首席尘微闻言冷笑一声,摆手间把大葱换韭菜,黄瓜变豆腐,软塌塌绿油油,吃得底下小孩面有菜色,心有千结。 花醉三千于是翻一翻账本,白纸黑字哗哗响,望过去,满满当当只写着一个穷字。这人把半棋盒黑子划得震天动地,最后掏出一把喊尘微来下五子棋:左右没钱就是没钱,即便是你把柳词从地底下挖出来吵一通,他也变不出金砖来。 尘微抓了把白子,噼里啪啦撒在棋盘边边角,又伸手去拢:我昨晚已经同他吵过一回了。 这吵架属实算得上没品,其不了了之的程度简直不输前面说过的食堂那一场。反正主人公也差不离,姑且可以一概而论,总之没什么营养就是了。 花醉三千兴致盎然:分享一下分享一下,大不了我们交换。 你或许会赚,但小花醉永远不亏。 尘微说我靠,我记得当时你就是罪魁祸首。 但这样讲就有一点无妄之灾的意思了。毕竟尘微那会儿从论剑峰上掉下去,很大原因还是要归结于前一天晚上没睡好。以至于摔断一条腿,差点就地跟唐门杀手拜了把子。 同出人头地下山杀敌失之交臂不算,尘微还被柳词丢进食堂干活,半个月里殚精竭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生生重了两斤。 确实是深仇大恨。是以难得在山崖上见到柳词,要到拖住人袖子不肯放的地步。 “柳词,光天化日不要搞蛇,我劝你从实招来。” 柳剑神翻一个白眼,从心底里后悔何必贪这一口饭。他拽两下衣角,发现山上伙食确实不错,简直是纹丝不动,只好站住了听他认真吵架。 “怎么回事,”尘微两手叉腰,手边还有虎虎生风锅铲若干,气势唬人,“凭什么他花醉三千受点内伤还可以出门打架,我这种只崴了脚的九转满分选手只能在山上抠脚。” 很难不怀疑是堂堂柳剑神黑心商贩,外加黑幕了花醉三千当下一个接班小弟,从中牟取了另外的价钱。可怜尘微这种孤苦伶仃两袖清风一个钢镚拍不响的倒霉鬼就只能在华山雪藏。 柳剑神闻言翻了第二个白眼:少看点话本,三清殿里那么多秘籍你不翻,怎么地砖底下那堆话本子给你背得滚瓜烂熟学以致用。 尘微说不止哦,还有乱七八糟那摞食谱也在我手上,不然你以为山上这伙食是怎么提高的档次。不要转移话题柳剑神,不然今晚你的汤里我一颗盐都不给你放。 柳词无语:因为你的离经易道修得比他强,花醉昨天留在后方瞎几把甩太素九针,差点把人家五成外伤扎成七成。 尘微觉得很有道理,扭头继续开开心心跟来驰援的万花姑娘讨论今晚炖什么汤去了。 听众小花醉拍案而起:我靠!柳词怎么颠倒黑白,污人清白! 当晚柳词没喝成那碗十全大补汤,小花醉消息灵通,同他据理力争——“你可以说我八卦打不中人,但你不能说我提针长针认错了xue位!”说话间他反手比划了一个春泥护花。 三个人里离经学得最好的柳词扶额:别人正儿八经春泥护花能撑十五息,你这玩意顶多坚持个两拳。不要扯了,往西走去大漠,往南去支援藏剑,你随便选一个,不要留在我这里搞我,眼睛出血了。 小花醉看他眼睛:假如我要往东呢? 柳词冷笑:东边也不是不行,不过送死的已经差不多了,再来基本就是白给,那不如我直接给你联系谢采,手拉手快乐钓鱼去好了? 小花醉只好叹一口气说,你要把守成的位子留给尘微,我即便心酸意动,也不会多说什么,你干嘛把我往外送呢? 柳剑神说你这张口就来,要是把你跟尘微一起留在华山,再过二十年气宗关门秘籍只留下两本,一本叫绿茶,一本叫白莲。气宗内斗已经很丢人了,万一日后人烟稀少还打不过剑宗,那不是火上浇油直接自闭两开花。 “你当不得首席。”柳词很小声地叹一口气,就像很多年前花醉来找他帮忙教论剑一样。“长安魁首,论剑不能束缚你,凡尘俗事也不行。” 小花醉被他高帽戴得无语凝噎,只好放一句狠话:“那二十年后,对面剑宗会坐着谁呢?” 他好像想从首席师兄嘴里听见一个名字,又好像不想,毕竟天道彰彰命途迢迢,只能希望人人都有后二十年可说。 柳词同他笑一笑:“你到时候回去看罢。” 二十年后剑宗首席这时候来扣门:师叔,宫内来人了。 尘微翻箱倒柜挖出柳词留给他的笔记,扯着嗓子喊别叫了别叫了,来了来了,叫魂呢。 小花醉挑一挑眉说你去呗,剩下半场架,我替你跟他吵。 柳词墓前边,吃饭家伙确实是不缺的。据说考核前来拜一拜气纯的天,三才五方命中率可以上升百分之十,七星得手率增加百分之五。考官颜子渊深思熟虑,决定把今年考题换成八卦洞玄。 无所谓,小花醉翻一翻手上结课论文念给柳词听:我觉得这个就很有天赋,出门五紫八,成败在此一举,命中率必然二项分布,左右横跳。 下一篇说的是甩八卦重在时机,强烈推荐你抓点对面奶妈读条间隙,用最少的豆闭最久的嘴。花醉三千读得眼睛都要出血,翻来覆去先把要搞文学素养素质教育的颜子渊怒骂三百遍。 颜子渊在花谷连打四个喷嚏,只好当面连吃三个清风垂露:打气花不? 气花人,气花魂,混元猛男人上人。 尘微临出门塞给花醉两大摞纸,说是上个月交上来的心得体会,抓苦力让他帮忙看一看。小花醉抖落两下说怎么的,还要指望我查重吗? 首席含着点心迷迷糊糊讲哪里哦,这是附加分,不然哪里有人能从颜子渊手底下通过,还不是要靠他猴子捞空海底捞月。 瑕。 论文念了三十篇。能过关的不到两只手,当年论剑魁首现在没有论剑打,连茶馆说书的爱好也胎死腹中。“我能不能篡位啊,”小花醉偷贡品桂花糕偷得明目张胆,还要大方上书进言,“柳词哥哥在吗,你能不能顺便托梦说少来点这堆糕点乱七八糟的,整得我还要隔三差五过来给你收拾,要不然全给放坏了。” 要不还是算了,花醉砸吧两下嘴,心说尘微这两天做梦都不忘半夜痛骂柳词歌妤这个提前偷跑的短命前任,搞不好他篡位正巧篡在他心尖尖上,立马把床底下私房钱一拉当场卸任走人。 至于他怎么知道的,任谁半夜翻窗进去偷点心,被一顿吱哇乱叫吓得手抖,大抵都会对此记忆犹新。 问题很大,小花醉屈指敲两下石碑,好声好气跟他死掉师兄打商量:要不还是别托梦了,杯水也别应。尘微这两天见钱眼开都快杀疯了,你要是这两天还打算跟他梦中相见,十有八九他第一句话是问你能不能把霜影璇玑卖了。 不行吗?不行的话渊微也可以,反正不挑。 气纯的天要不是被人一剑穿心死得透心凉,还掉下山崖尸骨无存,今天可能真的差点被他气活。 旁边树后面冷不丁冒出来一个首席尘微,白眼翻得心比天高:那不可能,那我第一句话必须责问他,你柳词歌妤私房钱究竟藏在哪里。 他是人吗!尘微大倒苦水,一边偷偷摸一块贡品花生酥:你是人吗柳词歌妤!跟我说有遗产,让我拿霜影把隔板撬开,结果给我一大堆攻略心得笔记? 小花醉说我靠,怪不得你那个时候翻箱倒柜找东西,还嗷嗷喊着要杯水把人喊回来对质,原来就是图人家私房钱。你是人吗陈伟! 两袖清风小土微呵呵冷笑,又拿一块核桃酥聊以自慰:你以为我不知道呢,你连问苗疆要凤凰蛊的信都写好了,不就是等着杯水上位呢。 杯水当然是没人应的。不然尘微首席现如今的997生活岂非全然芳心错付,付诸东流。主要这也不怪他俩,毕竟杯水留影留的是还差口气的活死人,前任首席那种死透了的小客户,怕是只能找方士唠唠嗑。 方士倒也不是没找过。当年花醉人在南杭,离北边华山差了八百口气的逍遥游。等他到时,别说凤凰蛊,便是涅槃缝针也是白给。两兄弟没好意思再让万花姑娘下崖底,只能让尘微借只判官笔顶上。尘微冻得直打哆嗦,背上还挂着染血的霜影璇玑,一边运梯云纵一边骂骂咧咧:让你柳词歌妤上回嘲笑我摔断腿,这回自己掉下去了,我倒要看看能不能再变出一个拜把子的唐门来。小花醉一边怂恿他使太阴指,一边咬牙切齿嫌人早上吃太多,这会儿直坠着往下掉。 可惜底下天苍苍白茫茫,华山日日有新雪,现如今连半点痕迹都找不到。可怜尘微白白练了三晚上的听风折叶,给了个寂寞。 第二回同花醉一道来的是个长歌弟子。尘微死活说连掉两回崖,心底阴影太大,扭头继续带着小队蹲在营地干活。小花醉哼哧哼哧背着两把剑爬下去,听了八九回杯水的调子。 一无所获,无事发生。 第三次时候连长歌门人都没了,只剩个等灯等灯的衍天宗。尘微心说多了柄灯那确实不一样,十有八九柳词歌妤过会儿就摸黑上来了,没准还要嫌弃他暂管这两天东漏西缺,总之就是很烦人。小花醉瞪他说你饭吃多了吧,现在才日上三竿,午饭都没消化完呢。你再管食堂,可能储备粮都要没了。 衍天宗算了半天,索性席地而坐,闭目入定。尘微自觉收声,手上却闲不住,捅花醉后背比嘴型:他在搞啥? 小花醉翻个白眼:出魂入定,你好土鳖。 尘微瞪眼咬牙:这真管用?你别是被骗了,他真是方士? 小花醉无语,说怎么的难道你来算?那再过几天怕是只能下山要饭。 尘微气得差点当场给他算出半个签筒的大凶来。龇牙咧嘴间瞅见衍天宗起身过来,尘微当即拖着花醉,装模作样问:怎么说,柳词是轻功甩过头了还是蹑云撞墙了,我们当场来嘲笑他一下。 衍天宗只是摇头。 魂墟无影,蒿里无踪。即便是新死生魂,头七过去,也该往生。方士轻轻叹一口气,不再多言了。 他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望见各自眼睛里最后一点冬雪消融的模样。 可冬天仍然没有过去,或许永远也不会过去了。小花醉心里嫌弃这场面晦气又憨傻,但时运所限,当然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好把渊微从背上解下来,攥在手上,作一个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揖礼。 花醉三千试图把语调扬起来,好讲得轻松又温和,以像一个真真切切的恭贺。遗憾的是即便在全华山最有烟火气的食堂边上,仍旧有寒风猎猎,有去日苦多,有朝露飞花。他声音像结了冰,也像淬了血: 首席师兄。 倘若这是二十年后,本代首席尘微必然当即笑纳。但此刻仍是二十年前,尘微嘴唇颤抖手指哆嗦,心里骂柳词歌妤跑路太快,轻飘飘又沉甸甸,把烂摊子交他手里扭头就歇菜,确实是不干活不当人;嘴上要说你花醉三千是不是喝多了还没醒,饭不能乱吃胡话不能乱讲,让我当首席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区区二十年,可见权谋利诱确乎是沾不得的东西,利欲熏心害人不浅。 难免让人怀念当初真诚又拘谨的时光。 尘微说你妈,柳词歌妤,你遗产呢。 晚上有弟子来找花醉指点。论剑魁首的名头,纵然名剑大会荒废多年,仍是顶好用的。小花醉侃侃而谈,把尘微偷摸存下来的上好龙井喝掉大半。小弟子看首席师兄牙磨得比手上剑还利,推说有课业,一溜小跑撤了。 尘微亡羊补牢及时止损,索性坐过来一起灌。他拿块茶饼,冲花醉抱怨无聊,要他讲乐子听。 花醉掰着手指给他数这几年下山有多少剑宗弟子,有几个少有名号,略出风头。 尘微听得眼前发黑,一边心痛气宗人才凋零,另一边应激反应作祟,跳起来要捂他的嘴。 小花醉冷笑,说怎会如此,二十年过去,首席师兄竟然还没走出那人阴影。 尘微一把抢走他手里点心:你没阴影,你声音大,你给我打个剑气看看? 剑气当然打不了,一则无人可打,二来无人同去。但嘴炮不是。 两兄弟吵得屋顶都要掀翻,嚷着马上出门去长安对排,你吃我七星我送你八卦。 结果走不到山门前,当首席的说明日有早课下不了山,能出门的说我论文还没看完,颜子渊回来怕是四十分都给不上,只能等到下月,必然在论剑台把你暴打。 嘴炮打得气上心头,只好跑去食堂吃夜宵。一个盛甜豆花一个喝咸豆浆,掀开锅盖只剩可怜兮兮一根油条。 尘微跟花醉对峙半晌,各退一步,对半剖开,各啃一边。 小弟子路过,被响动吓得半死,以为有贼另辟蹊径,专挑厨房下手。进门被首席和魁首吓掉佩剑,支吾半天结结巴巴说师叔,灶里还有碗绿豆汤。 不喝! 小弟子落荒而逃,心说原来气宗不和,确乎属实。 这是华山顶上,一等逸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