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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逆风旋说。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上午，距离破天冰莫名其妙被学生家长肘击已然过去了三天，上腹不怎么痛了，但青青紫紫的一大片瘀血瞧着着实吓人。破天冰也认为是需要谈谈，考虑到双方的雇佣关系，他朝逆风旋比了个手势，请对方先开口。

    “我母亲患有精神类疾病，很抱歉没有提前跟您讲清楚。这次的医药费和损失费我们全权负责，绝不会从您的工资里出，希望您能原谅我们。”逆风旋一脸愧疚地说道，“您不原谅也没关系，我可以理解，只是请不要怪罪我母亲，要怪就怪我故意隐瞒了您，而星爷爷又过于溺爱我，急着给我找一位家庭教师作伴。”

    “我没有怪罪……”破天冰想了一下，“……怪罪令堂。而且那天是你在保护我，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待我与令堂缠斗起来，肯定会造成更严重的冲突。你有尽到你的责任，这样也算扯平了，我原谅你。”

    逆风旋看上去松了口气：“哎，小蓝老师，发生这种事真的太意外了。您不知道，我母亲日常活动的范围其实特别小，绝大多数时间都窝在阁楼，或者去阁楼正对的一片小花园呆着。那花园由星爷爷和他的两个侄儿亲自打理，不让外人接触，一些佣人来我们家工作十几二十年了都没见过我母亲呢，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破天冰揣测道：“那我是刺激到他了吗？”

    “应该是。您当时穿着灰蓝衬衣和藏青裤子，对吧？”得到肯定答复，逆风旋点点头，“我父亲有好几套类似的装束，头发也和您一样是蓝色的，甚至发型都差不多，估计母亲乍看之下认错人了，出于应激才对您动手。”

    为什么你父亲是刺激源？破天冰用根本藏不住的震惊代替喉舌问出了这句话。

    见小蓝老师如此神情，逆风旋被逗得“噗嗤”一笑，随即却又撇了撇嘴，颇为不满地嘟囔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呀，他们都不告诉我。哦对了，您千万别误会啊，刺激到我母亲的应该是某个特定的形象，不是父亲本人，也许在我出生之前有过什么很糟糕的事情吧。但现在父亲母亲相处得还不错，每年夏天父亲都会来这儿住一阵子，说是陪我，主要还是陪母亲，否则他总一个人闷在家里也不利于病情稳定。”

    破天冰思索片刻：“你对我解释这么多，难道是希望我留下来？”

    “是的。小蓝老师，我明白这有些勉强，但希望您能考虑考虑。”逆风旋很努力地挽留，上身不自觉微微前倾，“我母亲当真不是那种攻击性很强的精神病患者，真的，您可以随便找我们家的佣人打听，就算有谁顾及我的面子不说实话，想必也瞒不过您这位退伍军人。”

    “那如果我坚持要走，你打算怎么办？解约的事怎么说？”

    逆风旋笑道：“您想解约就照合同来啊。我们是正规的雇佣关系，我当然会尊重您的意愿，但是需要您额外签署一份保密协议，保证您在离开这里之后绝不向任何人提起我母亲。他的存在不适合被外界知晓，我相信您能够体谅的。”

    好一会儿，破天冰没说话，而逆风旋也没催，表现出了一种不太多见的耐心与沉静。

    “我这几天经常在想一个问题。”破天冰的眼神略有放空，一字一顿讲得很慢，简直像在自言自语，“当时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什么也看不清，我所知道的又仅仅是传言，因此我始终无法确定，可现在你说要签保密协议……确实，这样就能说通了，确实需要保密。”

    逆风旋等着他讲下去，金灿灿的眼睛一眨不眨。

    “嗯，假如我猜得没错，令堂应该是战神大人吧？官方资料显示战神大人死于将近一百年前的白天鹅山庄大火，但其实他没有死而是精神失常，只不过为了避免刺激到他的情绪，索性就对外宣称他死了，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

    两双金瞳对视着，几秒钟过去，破天冰蓦然“啊”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是否不知道你母亲的身份？刚才你说，‘他们’都不告诉你，所以你并不知情？”

    这回轮到逆风旋不说话而破天冰静静等了。终于逆风旋点头承认，草草解释了几句父亲拿自己当小孩，便急切地想知道更多：“拜托您了，哪怕是传言也好，我想更了解母亲！”

    “战神是我们战斗机一族最高级别的荣誉称号。”破天冰说，“称号每次只颁给一个人，颁布后终身有效，等上一位战神去世军部才会组织下一届的评选，参选者要求战斗等级达到十级、籍贯在能源之城并拥有战斗机户口，年龄不限。”

    “那要怎么选？两两分组然后打架吗？”

    “嗯，差不多。”

    “好简单直白的方式啊……”逆风旋忍不住吐槽。

    “毕竟‘战神’顾名思义就是最能打的。如果当初战神称号没有被取缔，估计我也会去争一争。”

    “什么，‘战神’已经被取缔了吗？”

    破天冰点了点头：“和白天鹅山庄大火几乎是前后脚，巧合得不对劲，所以基本没人相信战神大人的死乃至那场大火是一桩意外。官方对此的态度其实很清楚，就是不说，至少现阶段不能说；而民间众说纷纭，各种各样的阴谋论，比电视剧都精彩。我不了解上城区的情况，反正在下城区，尽管教科书不细讲，但图书室和报刊室多少都能查到一些相关的资料。”

    “太好了！”逆风旋的兴奋心情溢于言表，“那些资料怎么说？”

    “归纳起来稍微有点复杂，我从头开始讲吧……有没有纸笔？啊，谢谢。”破天冰在A4纸顶头画了几条波浪线代表天空，而后在天空的位置写下一个“神”字，用方框框住，“上古时代的人相信神灵，在他们的原始信仰中有很多掌管自然现象的神，也有的神掌管人类活动，比如战争。我们能源之城所在的火龙山谷坐拥大量紫水晶矿藏，自古以来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少有安宁日子，因此我们飞机的祖先最尊敬的除了太阳神，就是战争与胜利之神。”

    逆风旋猜测道：“既然已经有战争神了，那人类评选出的战神应当属于神使？或者神在人界的化身？就和时光之城的预言家还有月神殿的祭司一样。”

    “应当是，我也觉得战神的职责比较接近神使。”破天冰道，“传说‘战神’能跟住在天上的战争与胜利之神进行沟通，为即将奔赴前线的士兵降下祝福，令他们个个变得以一敌百，勇猛无畏，打赢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心理作用吧？”

    “心理作用很重要的，古代生产力不发达，城与城之间的实力差距较小，输赢很多时候就取决于对战双方的气势，谁更敢打敢冲谁就是赢家。”

    逆风旋摆摆手说道：“没批评它不好嘛，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道理我明白。但是现如今战神制度早已经过时了，我们有更科学的鼓舞士气的方法，评选‘战神’既没必要还费时费力，取缔它也在情理之中。”

    他果然还是不明白，破天冰心想。战斗机为战而生，“战神”一词所代表的绝不仅仅是一项由愚昧无知封建迷信驱使的军事制度，更代表个人价值的实现乃至全族、全社会的认可，是根植于战斗机种族的最核心的精神信仰之一，在战争年代战神大人往往比城主更具号召力。正因如此，战神或许已不具备政治层面的积极作用，但在文化层面它的影响历久弥新。许多人都认为眼下还远远不到它彻底成为历史的时候，统治者强行让它成为历史，他们只是妥协，可“战神”从未死去。

    不过破天冰也意识到了问题——逆风旋是迄今为止最后一位战神的孩子，有着一双属于战斗机的眼睛，却完完全全依照直升机的思想和观念长大，为什么呢？他的父亲是谁？倘若他的父亲不爱他的战神母亲，那为何要精心养着、护着，年年相伴？倘若爱，那为何又不允许自家孩子沾染上一丝一毫属于战斗机的东西？

    一百年前，白天鹅山庄大火，战神的存在被取缔，能源之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不该是一个家庭教师可以好奇的事情，但破天冰没那个定力，终究是难以免俗，好奇得抓心挠肝，心痒难耐。

    “您很好奇对吧？”逆风旋单手托腮眨巴眨巴眼，满脸揶揄的笑容。

    “对。”破天冰爽快承认道，“起初我以为这只是你们的家事，可如果事关战神大人，那我就没法不好奇了。哪怕撇开我们战斗机的信仰，战神大人对我有恩，我想知道他的经历，并希望他幸福，最起码好好活着。你知道他是怎么得病的吗？能不能告诉我？”

    “不知道。不能。我先前就说过了，父亲什么都不对我讲。”

    “诶……”

    逆风旋此时更关心另一件事：“小蓝老师，我母亲居然还是您的恩人？”

    “是的。那场大火几乎把保守派烧了个干净，其中就有……有一些极其可恨的权贵，具体的我不想说，反正我家险些就被毁了，而战神大人阻止了这一悲剧。”

    “那您不妨找父亲去说，”逆风旋道，“没准儿父亲听了心里高兴，跟您聊起来，聊着聊着便松了口，解开您的疑惑。”

    破天冰料想这个家主绝非常人，因此只当逆风旋是在说笑，并不曾认真：“我确实有打算拜托你父亲代我向战神大人表明谢意。他今年夏天会来的吧？”

    “这种事可说不好，父亲日程忙碌日理万机，我不敢打包票，总之您耐心等着就行了。”

    “好吧，那提前问一下，你、令尊……”

    “不告诉你。”逆风旋的语气听起来相当快活，“还是那句话，您耐心等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