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Life

    “但是，”你的脸埋在乔鲁诺的胸膛，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我想，布加拉提其实并不很了解你。”金发的男生说。

    虽然在你和他相遇之前，你和布加拉提就已经认识了，但乔鲁诺清晰地察觉到布加拉提甚至不如他更了解你。

    也许是年龄的差距，当然也有性格的缘故，你们互相在意，但刻意地保持距离。你不想给布加拉提增添麻烦，而布加拉提也不想让你感到压力，这使你们之间出于对彼此的体贴，而维持着一种疏离的气氛。

    这样的距离是一层白纱，纯洁而轻薄，但已足够产生误解和隔阂。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有时候，命运就是会这样阴差阳错弄巧成拙，不讲道理。

    “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那都是你在当下经过权衡，对你来说最好的决定，不用犹豫，小姐，就按你自己的想法往前走吧。”

    你就像一株生长中的树，就算别人为了你的养分更好的吸收，为了使你的果子更丰硕，而将你的枝杈修剪，你并不反抗，只是沉默，但最后你还是会固执地长出新的枝桠，长成你原本的样子。

    布加拉提希望你快乐，但怎样才算快乐只有你自己能决定。

    乔鲁诺并不打算干涉你。

    回去的路上你们沿着海滨散步，你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你竟然呆得这样久，与此同时，你总担心下一刻就是最后一刻，因而有一种强烈的不安。这迫使你焦虑起来，你该怎么让乔鲁诺在你突然离去时好受一些呢？

    可这当然没有答案。

    无垠的海边你的心却被困住，人类是如此渺小。

    “请问……”

    乔鲁诺被两个游客打扮的外国人叫住，他们手里拿着看起来已经很旧了的相机。

    你遇到陌生人还是下意识像以前一样，本能地后退一步想把自己藏起来，这让男生的心可耻地感到一些安慰。看来你虽然接触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人，学会虚以委蛇，学会伪装自己，但面对普通人，真实的你仍然是他熟悉的那个，手足无措的，可怜可爱的你。

    乔鲁诺也像以前一样，在身后不着痕迹地勾住你的手指，然后静静给你了一点反应时间，在你没有躲避之后，进而握住你的手将你拉进身后。

    “抱歉，我的拍照技术不太好，你们可以找其他人帮忙。”他委婉地用英语回绝，但对方却愣了一下，又看了看手中的相机，然后恍然大悟似的说：“噢，您误会了，我们不是要请您给我们拍照。我是一个边旅行边拍照的摄影师，这既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兴趣，您可以叫我明斯。我想请您作为我们的模特拍一张照片，只拍一张就可以，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明斯不停地打量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孩，他的骨骼有一种意大利式的疏朗，但面容却很柔和，隐隐有一些亚洲人的内敛，眼窝则带一些英国人的特征，这使他朝阳似的脸庞蒙上淡漠的雾气。

    他的行为动作无疑是个十足的当地人，可他的气质却非常不同，明斯猜测他应该是个那不勒斯长大的多国混血。

    无论是谁，站在他面前都会忍不住凝视他，这实在是一张太适合装进相机，记录下来的脸。

    可是这个漂亮的男孩看起来并不好相处，想到这里，明斯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心地等待对方的回应。

    听到明斯的话，你下意识要往旁边走，给他们让开空间，却被乔鲁诺揽住肩膀，他停顿一下说：“那就麻烦给我们拍一张合照吧。”

    拿着相机的男人看看你又看看乔鲁诺，好像他这时才意识到你的存在，你看起来太虚弱，脸色苍白而四肢细瘦，像生了病，使他产生了不好的联想，明斯迟疑了一下，最后咽下了想要拒绝的话。

    想一想，你并没什么拍照的经验，这让你有些不知所措。乔鲁诺忽然微微俯下身贴近你，正当你紧张地不知道该看哪里的时候，他用只有你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叫了你一声，你下意识转头看向他，嘴唇隔着一缕风吹起的发丝擦过他脸颊。

    与此同时，海潮声里一声寂寞的咔嚓声，像打在你的神经一样，你的额角抽痛，整个世界像潮水一样褪去。

    乔鲁诺感到你的身体发软的瞬间就搂住你，明斯连忙跑过来，却被男生不着痕迹地隔开了视线，可他仍然意识到你的情况似乎比他以为的更糟糕。

    男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压了下去：“需要帮忙吗？”

    “她睡着了，请让我们离开吧。”乔鲁诺背对着他说。

    岸边露伴走进路边的咖啡厅点了一杯可可——这里的人永远在喝咖啡，咖啡厅随处都是，但是这种含大量咖啡因的饮品只会刺激他的神经，而他现在需要的是冷静下来，梳理自己烦躁的心情。

    “热可可对缓解疲劳很有效果”，他以前对你说过这样的话，男人的拇指摩挲白瓷的杯沿，可是你的疲倦显然不是一杯热可可就能够消解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那不勒斯见到清醒的你，你和在杜王町实在太不同——事实上，在更早一点的时候他就在庭院发现了你。提着睡裙的你单薄得像一片蝴蝶脱落的翅膀，轻轻揉一下就会碎成粉末，可是你脸上的表情却如同瓷偶一样冷漠，连过于热烈的阳光都无法令你染上温度。

    乔鲁诺将你照顾得很好，当你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时候，与原来没什么两样。不如说当你睡着的时候，你细细的眉毛舒展，嘴唇也没有焦虑的咬痕，看起来要比在杜王町更恬静安然。

    以至于，即使他看过你独自一人反复而没有尽头的梦中经历，依然没有真实感。

    那只是梦，梦怎么会影响现实？

    可当你醒来，你身上那种柔软的脆弱变成坚硬的外壳，你眼中再没有彷徨的不安，望向他的时候，沉静得像阳光无法照进的沼泽。

    岸边露伴才意识到，那对你来说不是虚幻的梦，而是你可以舍弃自己在这里的一切换取的愿望。那些经历使你长大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他嫌弃的那个有些怯懦的小女孩，你的身体贫瘠虚弱，可你的灵魂已经不受这样的身体束缚。

    “请不要告诉乔鲁诺这件事。”

    你说这话的时候垂着头没有看他。

    “你在想什么？既然你知道这里才是现实，你就该清醒过来了！”岸边露伴不客气地说出这样有些刻薄的话，必须要有人告诉你，乔鲁诺那小子只会担心你受伤，所以这个人只能是他了。

    但他并不会因为刺伤你抱歉，这是正确的，他想。

    “不是‘这里才是现实’，露伴，”你省略了那个生疏的称呼，“我已经知道这里是真实的世界了，但那里也是真实的，虽然我无法让你相信……”

    抿着嘴唇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你只是在一厢情愿。”你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努力不过是徒劳。

    你沉默地将垂下来的发丝理到耳后，又是一厢情愿，是啊，你总是一厢情愿。

    但是一厢情愿有什么错？

    你能控制的只有自己，能影响的也只有自己……你的想法和选择本来就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就算考虑别人，那也只不过是你臆想中的别人。这难道不是一种傲慢，就像你对乔鲁诺的误解一样，比起那样，还不如只管你自己。

    “你看过那个爱丽丝的童话吗？不是爱丽丝漫游仙境，是后面的一本，我小时候在学校图书馆看过。”你的声音有一些飘忽，像梦游者的呓语。

    岸边露伴并不吃这套：“你想说什么？你是爱丽丝，还是红皇后白皇后，难道你要说你是猫？无论如何，最后那都是一个梦！”他没有耐心听你这些暗喻，两手撑在桌面，烦躁的心情使他无意识地前倾，身体紧紧抵着桌沿，显出咄咄逼人的样子。

    但你并没有避开他，你轻声说：“书的最后有一首小诗，它说，生活，不是梦又是什么。”

    书的内容你早就忘了，只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被你深深地记住，而在此刻浮现出来。

    生活，不是梦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