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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灭门

    酒楼里一间极为隐蔽的屋子就藏着醉醺醺的南舟起。

    大约是好久都没人进来过了,屋子里满是潮湿的霉味,混杂着酒气的恶臭,层层铁链紧锁着角落里那个黑乎乎人形的四肢,看不清他的面容,也不知是死是活。

    蒋元白用袖子掩着口鼻,率先走进了房间,用折扇挑开了他脸上盖着的灰布,看见那人吧唧着嘴呼吸平稳,回头冲九霄颔首示意,顷刻间,一桶冰水就浇在了南舟起头上。

    “呸呸呸……谁!哪个不长眼的没看见大爷我在睡觉吗!”

    下一秒,一阵铁链碰撞声音后,南舟起差点从地上跳起来,结果又被手铐和脚链狠狠地扯了回去,他一眼就瞧见了边上拎着木桶的九霄,破口大骂:“好生无礼的毛头小子,别让大爷我逮着你,不然的话……”

    狠话还没说完,就被蒋元白打断了:“看来还活着,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可以叫他们上来问话了。”

    这下南舟起终于注意到面前这个摇着扇子的白衣青年才是主使,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是掌柜雇你来讨酒钱的?爷老早就同他说过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把我的皮都扒烂了也没有一块铜板!他胆敢把老子锁在这屋子里头,我就算是死,也要化成厉鬼,缠着这酒楼夜夜不得安宁……”

    “睡了怎么久 ,不知道你有没有梦见柳客声前辈?”

    此话一出,那南舟起果然停止了骂骂咧咧,警惕地盯着他:“……你是谁?”

    蒋元白微微一笑:“在下曲春谷,蒋元白。”

    他仔细地打量了众人一番,视线在九霄异于中原人的五官上停留了许久,冷笑道:“原来都是风月中人啊……蒋,这位蒋公子,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南舟起满是污渍的手在地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块灰布,重新盖回了自己的脸上,态度冷淡:“曲春谷的臭小子,你莫不是来求那老头子出山办事吧?爷可跟他断绝师徒关系了,从此问心观的恩和怨无论如何都算不到爷头上,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哦,忘了说,那老头子近年来菩萨附身,你要是断手断腿、身残志坚,在山门口还不用跪上一宿,他就肯好声好气地把你迎进去,啧。”

    “要是你们没有请爷喝酒的想法,就别扰了爷的清静,问到了想要的消息就滚吧。”

    龚俊已经在门口听了许久,此刻推门进来,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敢问阁下为何与柳客声前辈断绝师徒关系?”

    南舟起没好气地回应:“别给点眼色就蹬鼻子上脸,管天管地还要管爷屙屎放屁。你们要是老头子请来调解的帮手,那我还是劝你们死了这条心吧!不过……如果替爷还了酒钱,再请爷喝几壶几十年的陈酿,说不定我愿意敷衍你们几句。”

    “成交。”蒋元白翘起嘴角,“鄙人已经为阁下安排好了房间和宴席,备好琼浆,只等阁下大驾光临,亲自把帐上赊的酒钱一笔勾销。”

    南舟起露在外头的手指轻轻动了下,rou眼可见他胸膛起伏的幅度变大了,对他来说,蒋元白给的条件算是再诱人不过。像他这副肮脏落魄模样,又被锁在这密室里,八百年都等不上一个冤大头来替他还债,今日能撞上一个已经是祖上冒青烟了。他一把抓下遮面的灰布,喉结上下滑动,用力吞咽了几下口水,努力演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呃,咳……那个,你们如此盛情邀请,爷也不能却之不恭,拂了你们的面子……”

    蒋元白冲着门外招了下手,便进来了几位仆役,默不作声地上前解了南舟起四肢的锁链。

    南舟起扶着墙站起身,懒懒地靠在边柜上活动僵硬的手脚,他随意搓了两把自己的脸,装作不经意问起的样子:“说好酒钱一笔勾销的啊,账本在掌柜那儿,你们可不能糊弄爷。”

    “那是自然。”蒋元白微笑地注视着他,“请吧。”

    等到南舟起被仆役服侍完,舒舒服服地洗去一身尘垢,穿上洁净的新衣裳,从房间里慢慢悠悠地晃荡到宴席旁,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时辰。他丝毫不理会众人诧异的表情,神态自若地坐下喝酒吃菜,抓着小酒壶一边往嘴里灌一边口齿不清地夸“好酒”,末了还要嘟囔几句,说杜康阁的牡丹玉液不愧是喝光他全部身家的解愁好酒。

    要不是这副嗜酒如命的姿态过于眼熟,众人一时间还真没认出来这是先前那个丐帮编外弟子南舟起。

    文人浪客般披散着长发,外袍虚虚地搭在肩上,衣襟大敞露出精壮的胸膛,那灰布遮盖下的脸竟能与九霄争个高下。眼瞳是蜜色的琥珀,但他总是半眯着眼,好像睡没醒提不起精神,嘴角的弧度天然翘起,唇珠尖尖,天生一副时时刻刻带笑的好亲近模样。

    酒液滴落在胸膛,南舟起胡乱擦去,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蒋元白提醒道:“咳,蒋公子,账本。”

    蒋元白心领神会,从怀里取出杜康阁的账本,翻到其中一页念了起来:“南舟起,于三月十五日花费二十两银子饮竹叶青两壶,桂酒一缸,葡萄春三瓶,牡丹玉液两壶,配小菜八道,大醉五日;于三月二十日,赊账饮桂酒两缸,牡丹玉液一壶,大醉三日;于三月二十八日用假名赊账饮葡萄春三瓶,牡丹玉液两壶,被识破逃走;于四月十日装扮成妇人替丈夫打酒,赊账饮牡丹玉液两壶,竹叶青三壶,因在小巷醉酒倒地被识破……”

    绿绮低着头捂着嘴,还是“噗嗤”笑出了声。

    “停停停。”许是面上有些挂不住,南舟起抓着酒壶眼神闪躲,“蒋公子,要划就划,反正我人在这,有什么问题问就是了,门派机密我是不会说的。”

    “行。”蒋元白取了笔,在帐上利落地划了几道,随后把账本递给一旁的掌柜,“这位公子的酒钱算在我帐上了。”

    掌柜前脚刚走,九霄就迫不及待地问:“舟起兄,你为何要与柳客声前辈断绝师徒关系?”

    “小伙子,这么直接就问私人心事,装都不装?”南舟起被酒液打湿的手指轻佻地勾住九霄垂落的发丝,“除了那位曲春谷的蒋公子,爷还不知道你们这群毛头小子都是谁呢。”

    九霄皱着眉头,偏头躲开了他的动作:“极乐宫,九霄。”

    “那边的姑娘同你长得挺像的,是你meimei?”

    绿绮受到了众人的注目礼,再大大咧咧也卡了壳:“呃……那个,我是极乐宫少宫主绿绮。”

    不等南舟起催促,龚俊就自报了家门,稍稍隐去了张哲瀚的身份:“在下合欢宗弟子龚俊,这位是……我的道侣,张哲瀚。”

    “哟,合欢宗、极乐宫、曲春谷……有点名头的门派都到齐了,就为了来打探爷和问心观的私怨吗?”话语间他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半晌才叹了口气,“……一点破事,告诉你们也无妨。”

    “说来话长。”南舟起痛饮一杯,释然般倚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开口,“老头子几十年前选择带着门派深居简出,就在江州郊区的一座山上,最开始连路都没有,是我们一步一步踩出来的,问心观也是我们就地取材建起来的。在开荒的过程中大师兄病倒了,下山采买的任务就交给了我,我时不时去喝点小酒,也会去勾栏里转一转,有一回我在乞丐堆里捡了个被狗咬掉半个胳膊的可怜小孩带回山上,老头子也挺喜欢的,小孩就在山里养到了十六岁。”

    “突然有一天,小孩同我们讲,他要下山去游历,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我和老头子都很为难,按理说门派有门派的规矩,弟子该如何就如何,可那小孩不算风月门派的弟子,从未拜师,既不会文也不会武,可就要闹着下山,老头子拗不过他,随他去了。”

    “刚过两月,正经活计没找到,欠了一屁股债偷跑回来找爷要钱,爷这头凑来凑去只有七十两,就发现他染了一身花柳病,还没关几天让他老实老实,老头子就偷偷把自己私藏多年的好东西给他去抵债,还把他放走了。我和老头子大吵一架,我劝他别插手,他反而教训爷的不是,爷在问心观任劳任怨二十年,直接做甩手掌柜,爷不干了。”

    “爷冲到江城找小孩算账,结果小孩手上的好东西早就被人看出来了,债一分没还,东西还被抢了,找到他的时候,尸体都臭了。”南舟起垂下眼睫,看不清他的表情,“爷就拿五十两把他风光葬了,留二十两给自己买酒喝。”

    他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众人的神色,猛得笑出了声:“……又跟你们无关,怎么个个一副死了亲娘的表情。”

    绿绮把九霄的袖子抓得皱皱巴巴的,蒋元白叹了口气,却没说话,张哲瀚正准备开口,就被龚俊按下了。

    龚俊深吸了几口气,轻声道:“舟起兄,或许你这趟要同我们一齐回问心观了。”

    “如何说得?爷可不乐意见那老头子。”

    “……问心观被灭门了,柳客声前辈……也死了。”

    几乎是在瞬间,南舟起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在它即将四分五裂之前,南舟起已经死死地揪住了龚俊的衣领,嘶哑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中挤出来的:“……有必要拿这种胡话找爷寻开心吗?”

    破碎飞散的瓷片割伤了他的眼下,鲜血很快就溢了出来,龚俊第一次看清他睁眼的模样。

    琥珀色的眸子中似有漩涡流转,要将人的神智与灵魂吸进去一般,龚俊刹那间有点恍惚,好在张哲瀚一把扣住了南舟起的脉门,逼迫他松手,沉声道:“冷静点,我们要是有半句假话,即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们的马车就在客栈外,现在出发从洪都赶到江州,天黑前还能抵达问心观。”

    南舟起沉默着用手指擦去眼下的血,重新拿起酒壶,开口道:“那就,出发吧。”

    ***

    等六人赶到问心观的时候,“无常掌”荀河已经率领他手下的捕快先一步抵达,收殓了众弟子的尸骨。站在帐篷中央空地指挥部下的玄色劲装男子,见到龚俊和张哲瀚时点头示意:“两位小友,好久不见,上回送信的事,真是辛苦你们了。”

    “前辈客气了。如今现场的情况如何?”

    荀河眉间带着愁绪:“收到逢山君的信我就赶过来了,好在消息递得及时,也或许是问心观内的符文有驱虫的功效,我们赶到时尸体还没有蛆虫产卵……只是死状有些凄惨,加上我们不清楚观中弟子,除了柳客声前辈,其他人的身份辨认十分困难。”

    “不打紧,前辈,我们找到了问心观因事外出、唯一存活的弟子。”

    龚俊侧身向前一步,露出身后的南舟起,他垂着的头缓缓抬起,眼眶通红,手握着空空如也的酒壶轻微颤抖,声音嘶哑:“……让我去看看。”

    存放尸首的空屋子放置了许多冰块减缓尸体的腐烂速度,但众人隔着罩巾还是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和恶臭。荀河手提油灯掀开第一具尸首的白布,白发苍苍的老者死不瞑目,目眦尽裂,七窍流血,僵直的手臂仍向前举起,好似在推开什么人,手腕却被折断,手软软地垂了下来,当看到他的咽喉时,就算镇静如张哲瀚,也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难以想象,他的咽喉处破开了一处拳头大的血洞,微张的嘴里空荡荡的,凶手竟是连喉舌都割下一齐带走了。

    “竟能下如此毒手,凶手究竟是有怎样的深仇大恨?”蒋元白叹息着摇摇头,“柳客声前辈幼时凄惨,遁入道门,后因一曲‘空谷梵音’而得名,待人再和善不过,早已避世多年,哪能引来灭门之仇?”

    张哲瀚捕捉到了其中的细节,不禁发问:“蒋公子,既是遁入道门,又如何……与梵音相关?”

    “张公子有所不知,‘空谷梵音’可不是一首曲子,而是他的声音。”蒋元白的扇柄指向自己的喉舌,“世间名器寥若晨星,像柳客声前辈如此温和中庸的名器可不多见,听闻唱念一曲胜天籁,闻者皆陶醉,据说可正身清心、探见禅机。”

    “凶手割去他的喉舌,想必对‘空谷梵音’嫉恨已久。”

    荀河领着几人逐个掀开尸体上的白布:“我们从观内的碗筷数量和住所衣物推测出,除了柳客声前辈,观内约有九名弟子,五女四男,如果尸体中没有混入他人,应该是全在这儿了。但我们没有在观中找到弟子名册,所以还不清楚死者身份。”

    “不用费那力气,问心观早八百年前就没有弟子名册了。”南舟起夺过荀河手中的油灯,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辨认各个尸首,“……方泽时、兰淮令、杜秋石、解星……”

    每念出一个名字,看清他们的死状,他的声音愈来愈低:“……没有混入他人,问心观弟子……都在这儿了。”

    绿绮咬着自己的手指才能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纵然她觉得自己已经见过一些世面,但此情此景还是不忍细看。目测死者年纪最小的不过六岁,被残忍地剁去了双手,而其他弟子,不是被剁去双脚,就是胯部有残缺,更有甚者胸下和胯上缺失了一截腰,仿佛凶手要刻意地从他们身上取走什么一样。

    南舟起陷入沉思,低声呢喃:“……名器,名器……我知道了……”

    “什么?”

    南舟起抬起头,他的下唇印着深深的齿痕,仿佛要沁出血来,回应众人:“……问心观自建立以来就只收有名器的弟子,老头子知道世间对身怀名器之人多贪念,于是才把门派迁入深山中,不许弟子外出。而小师妹的‘拂风手’,四师弟的‘点月金钩’足,大师兄的‘缠莲腰’……”

    “……都被凶手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