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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二章 既要又要的道长困境

    大明在财税这块实在是废物中的废物。

    如果说是社会总是螺旋上升的,生产力在不断的提高,两宋搞的天怒人怨,从宋真宗开始,两宋岁入六千多万贯,大明一年正赋折银后不足两千万两白银。

    社会螺旋上升,而大明的财政收入断崖式下跌。

    而鞑清朝末年因为诸多原因,比如清查关税、对内剧烈朘剥、搞土药经济等等,从光绪十一年到宣统三年,财政收入从八千万两飙升到了两亿九千万两,将近三亿两白银。

    这就是鞑清在最后几年的恐怖税收能力,在顶着巨额助军旅之费的战争赔款中,进行了洋务运动、兴建了北洋水师,还给老妖婆修了个院子。

    鞑清用最后的时光,体现了什么叫封建帝制的落后和对百姓的残酷朘剥。

    鞑清灭亡,直接原因是小站练兵把自己直接练没了,袁世凯举着刀让清廷逊位,而溥仪成为了最后一位逊帝。

    而根本原因很多,朱祁玉认为其中绝对有一个原因是先天绝症——无法弥合的旗人与汉人之间的矛盾。

    因为天平天国运动,汉人的军事实力和财政能力得到了巨幅提升,引起了旗贵人的高度警惕。

    旗贵人在太平天国之后,设立了财政局,收回了各省的财权,禁止地方借外债和任何外资在地方的投资,而旗贵人自己在外大量发行国债,出售矿山铁路资产、出售洋务运动官办厂股份等等。

    而后旗贵人以建立新军为由,大规模解散了各地不符合新标的汉人绿营,比如平定了太平天国的淮军,从近二十万人锐减到了一百零五营,五万人。

    说是要君主立宪,旗贵人搞了一个全旗人内阁,汉臣比例,比之之前历代鞑清的军机处还要低,乾隆看了都要直呼亡国。

    在鞑清朝崩解的那一天,遍地都是军阀,是因为旗贵人在不当人这件事上,确实不是人了。

    相比较之下,大明弄钱的办法就显得有些寒酸了,既要面子又要里子。

    最典型的就是嘉靖皇帝用严嵩,最后就搞成了想要银子就要用严嵩,但是用严嵩就是贪腐横行、吏治败坏、毁坏根基,最终的结果就是钱也没捞到,吏治也彻底败坏。

    这就是大明财税的困境,大约可以简称为:既要又要的道长困境。

    大明是没办法经营好官办专卖垄断的,襄王殿下将柴米油盐加入官办,而不是专卖,目的是为了推行供销官铺。

    于谦其实还有第三个担忧,对大明的国家之制,他有着极其深入的思考。

    有很多问题于谦都有办法解决,比如集体的盥洗房和入厕;比如大明朝过去发饷困境,就可以用提前发饷事后追偿;比如大明军备配给,每人一枚白水蛋。

    在景泰元年以前,大明的军备配给,每名士兵每日一个鸡蛋配额,从炒鸡蛋、蛋花汤,变成了一颗白水蛋,就是水煮蛋。

    因为白水蛋可以量化,而炒鸡蛋和蛋花汤不可以。

    在大明军备配给改革中,类似的灰色地带,都在于谦手中被一一祛除,也就是说柳溥哪怕当年回到了京师,他也没办法再通过类似夹袄弄几十万两银子。

    同样柳溥无法渗透到陛下的身边,因为在他刚开始渗透的时候,大明皇帝就把他砍了。

    时至今日,朱祁玉仍然没能找到一个胆敢触碰【想要知道皇帝吃几碗饭】的忤逆臣子祭刀,也是大皇帝的一大遗憾了。

    钓鱼老是钓不到的苦恼,又有几人能懂?

    于谦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奏疏,递给了兴安,俯首说道:“陛下,臣最后一个担忧。”

    朱祁玉打开了奏疏,郑重的看了起来,他面色沉重的合上了奏疏说道:“于少保费心了。”

    为了大明殚精竭虑的于少保,再次耗费了大量的心力,送到了陛下面前一份极其沉重的奏疏。

    对于于谦而言,任何能够通过行政手段化解的问题,对他而言,都是轻松的,不需要耗费心力的,只有无法通过行政手段化解的问题,才会面呈陛下。

    这份厚重的奏疏中,是大明银庄的一份清单,共计三百七十八人,在大明银庄的储蓄超过了三百零七十万两白银。

    而大明银庄的总储蓄量不过三千七百万银币。

    这份奏疏的内容决计不是具体的数字,而是其比例,在大明银庄储蓄的商贾大约有四万人。

    也就是说,根据大明银庄的储蓄,可以管中窥豹,仅在大明银庄的样本而言,大明1%的人掌握了大明超过10%的财富,2%的人掌控了大明超过58%的财富。

    这才是于谦这份奏疏的沉重之处,因为大明银庄宝源局的纳储主要集中在商贾和遮奢户上,如果放眼整个大明,再加上掌控的优质生产资料也就是优质资产而言,贫富差距的比例会更加恐怖。

    于谦面色沉重的说道:“陛下,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而且很可能,日后,贫者越贫,富者越富,指望富者的良心,显而易见,是靠不住的。”

    修文远以来之道,是孔夫子基于不患寡而患不均得到的一个政治思想,均并非单纯指均分,而是各得其分,安谓曰上下而安。

    来都来了,这个俗语,也是基于如此逻辑。

    即便是已经腐朽的儒学士,臭老九,也知道分配不均的结果是天下不安。

    朱祁玉沉默了许久了片刻说道:“我们暂且把劳保局撑下去,让农夫、工匠劳有所得,才是眼下该做的事儿,至于其他的,朕也只能寄希望于大同世界了。”

    “一个生产力极高的世界里,物质资源高度充沛,那就没必要分配了。”

    朱祁玉第一次对于谦描述了他想象的大同世界,和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大道之世相同,文化昌盛人人有德,人人敬老爱幼,物质资源丰富到无人不饱暖的理想社会。

    翰林院的翰林们,总是在不停的造梦,创造着他们心中的大同世界和理想国,甚至可以说是地上神国。

    而大明的主事的事务官,比如于谦、江渊、俞士悦等大明师爷们,包括大明皇帝,都很少做梦,而是活在现实里,解决一个又一个的现实的问题。

    只是偶尔抬起头的时候,看着似乎近在迟尺的理想国,感慨一声,道阻且长,继续埋头苦干。

    大明就是如此。

    在逻辑上,陛下所言的社会物资极大丰富,人们具有相当高度的道德品质,进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理想国是可以实现的。

    但是在现实里,于谦和朱祁玉却清楚的知道,那是无法抵达的山顶,水中捞月,镜花水月而已。

    于谦和朱祁玉罕见的在奏对中沉默了下来,虽然陛下给出了答桉,但是这个答桉,在于谦看来,却是难以实现的。

    朱祁玉笑了笑,双手一合用力击掌的说道:“于少保,你着相了。”

    “我们一直在做,比如坚定不移的开海,可以部分实现社会物资极大丰富!”

    “你看,棕油这种食用油,就出现在了我们的盐铁会议之中,还有来自忽鲁谟斯和爪哇的黑油,解决了部分大明照明的问题。”

    “所以,不要忧虑,向前便是。”

    朱祁玉其实有些担心,于谦在这种事儿耗费太多的心力,继而影响健康,这是朱祁玉绝对不想看到的。

    在景泰年间,于谦必须善终。

    于谦略微有些释然,他的确是着想了,他俯首说道:“谨遵陛下教诲。”

    “明日,陪朕去瞧个热闹去。”朱祁玉神秘兮兮的说道。

    于谦一愣,满是笑容的说道:“又瞧热闹?”

    “就是单纯的热闹罢了,看看咱们大明这群遮奢豪户们,又整出了什么新花样而已,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朱祁玉笑着解释道。

    的确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明天的热闹,朱祁玉还会带上有了身孕的冉思娘一起去。

    次日的清晨,朱祁玉换上了拽撒常服,纡青佩紫,摇身一变成为了山东豪商黄老爷,而冉思娘也是略微打扮了一下,并未施加粉黛,但也是媚意天成。

    于谦完全不知道要看什么热闹,魏国公徐承宗去接上了于谦,一起去了棋盘园。

    棋盘园在寿庚巷,寿庚巷紧邻三十二间巷,这都是当初云麓仙居所在,即便是被邓茂七烧的干干净净,这十余年之后,此地再次成为了豪奢之所。

    而今天朱祁玉参加的就是当地知名的相亲大会,入门是要验贵富的地方,贵,最少要有功名,富,则是资财不少于十万两金花银或者有大明银庄的储蓄票证。

    朱祁玉作为大明第一富,他的内帑里的银子数以千万计,连兵仗局加班加点都压印不完的银子,多到每年盘库都要数月有余。

    在中原王朝,也是要相亲,的比如杜甫年轻时候,正值大唐最强盛之事,就写过一句“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在南宋时候,已经发展到了男家择日备酒礼诣女家,或借园圃,或湖舫内,两亲相见,谓之相亲,若是相不中,这酒礼便赠予女方,算是结下了善缘。

    通常选在了正月十五的上元节,三月初三的上己节和七月初七的七夕节。

    而三月初三的上己节,相传这天是王母娘娘开蟠桃会的日子,到了这天这是春天最好的时节,踏青是一种集体活动,也是相亲最好的时机。

    而这次,朱祁玉参加的这个相亲大会,则是极为有趣,首先男方要验贵验资,还要付钱,大抵就是价格决定了位置好坏的雅间。

    而女方的要求是黄花大闺女,再有就是只看容貌身段,并不再收费了。

    这显然不是娶妻的相亲大会,而是纳妾。

    “这是仙女下凡吗?”冉思娘第一次见到中原这等相亲大会,在开场的时候,就被惊讶到了。

    一条条彩练自空中抛洒,而后一个个女子顺着那彩练如同仙女下凡一样,伴随着无数的鲜花飘飘而下,衣袂飘飘翩翩随风而动,胭脂水粉的香气,伴随着花香,蔓延开来。

    这些女子,慢慢的落在了舞台中央。

    朱祁玉阔绰,自然是选择了最好的雅间,这里宽敞无比,还能看到全貌。

    “奢侈啊!”朱祁玉由衷的说道,说实话,这花活儿,他真的没见过。

    兴安有些不服气,看着这奢靡场景,只能感慨。

    作为大明皇帝陛下当然可以有这样的奢靡,只要陛下要,兴安就可以鞍前马后把这些都处置的极好,并且不动用国帑,只动用内帑便可。

    兴安这个名不副实的花鸟使,就等着陛下下旨选秀女入宫,论花活儿,兴安自信可以整的更好。

    奈何陛下不给他这个机会。

    内帑的定位,在陛下手中,更像是国家应急风险准备金的存在,而不是皇帝私库。

    一旦朝廷出现了大规模的财政赤字,朱祁玉的内帑就会立刻以极低的利息或者无息拆借给朝廷,而后等朝廷有钱了再还。

    往往朝廷借钱的时候,内帑太监林绣就会掏出自己的《气人书》,好生揶揄一番户部的诸多官吏,那话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户部郎中王祜每次都想跟林绣打一架,但是又打不过,只能作罢。

    陛下几乎从来没有动用过内帑里的钱用于自己享乐,连尼古劳兹都知道陛下尚节俭,甚至用陛下的礼服(冕服)洗了再穿,去戳胡濙的肺管子。

    这天底下,哪有贵族穿洗过的礼服的?

    朱祁玉乐呵呵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舞台上,诸多舞女随着音乐起舞,如同一个个蝴蝶在花丛中穿梭那般灵动。

    “好看吗?”冉思娘皮笑rou不笑的问道,台上的女子太年轻了,年轻到冉思娘都产生了危机感。

    夫君是世界上最尊贵的男人,冉思娘从未想过掌控夫君,只是看到了,难免有些醋意。

    “好看不好看,跟朕无关,咱今天带冉娘子来,不就是为了让娘子这醋坛子挡住这些莺莺燕燕吗?”朱祁玉看着冉思娘吃味的模样,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冉思娘是个聪明人,虽说一孕傻三年,但夫君作为天子,还解释了一句,足以说明陛下是在意她的。

    若非这里人多眼杂,冉思娘险些软到了朱祁玉的怀里。

    大明的女子是很好哄的,只要一句话,立刻阴转大雨。至少对朱祁玉而言,是这样的。

    “夫君…”冉思娘软软糯糯的说道。

    她有些气恼,为什么有了身子,否则能陪夫君些日子,也不用让那高婕妤钻了空子。

    “开始了啊。”朱祁玉看向了舞台中央,眼神变得凌厉和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