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囹圄（路人戬）
兄妹俩的温存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哪吒就急匆匆跑回破庙中，说大金乌已经率人向华山而来，他们得快点离开了。 然而杨戬杨婵二人并不会驾云，哪吒驾云只能带走一个人。杨戬当即让哪吒带走杨婵，她刚刚分化，身体虚弱，被抓到必死无疑。 如此紧要关头，没有人提出异议浪费时间，三人只约定好在乾元山金光洞相会，便从此分道扬镳。杨婵被哪吒带着驾云而起，只来得及远远看一眼杨戬的身影，视线就没入空中的流云当中，再看不清他的样子了。 － 阿百看到那只小黑狗钻进府里，已是第四次。 他原本是府里的账房，之前的工作最多也就是管一管账本。但如今本地瘟疫横行，饿殍满地，他一个账房也不得不干起护院的工作，把外头钻进来的猫猫狗狗全都赶出去——谁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带着瘟疫呢。 这小黑狗浑身乌黑，皮毛杂乱，身材瘦小却格外灵活，在院里窜来窜去，眼看着就要窜到老爷的门口。被老爷发现，阿百绝对没有好下场，他索性一个猛扑，下巴都磕到了地上，这才一把抓住小狗。 “滚出去吧你！” 阿百骂骂咧咧地踹开大门，将手里的狗扔了出去，一抬头跟一个蓬头垢面、粗布麻衣的乞丐对上了眼。那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呜呜咽咽的小狗，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阿百不给他机会，啪一下关上了门，把这些迟早病死的人关在外面。 谁知道，没过一会儿，竟然有不长眼的主动过来敲门。 “谁啊，敲什么敲。” 阿百不耐烦地打开大门，定睛一看，竟然是刚刚那个灰衣乞丐。那人一手抱着小黑狗，一手拨了拨挡住眼睛的碎发，露出明亮的双眼。 “这位大哥，我爹他说过，既然你养了它，就应该好好对待它。”乞丐开了口，听声音倒是个年轻人。 阿百对此莫名其妙：“谁认识你爹啊？你谁?” 乞丐皱眉道：“你们也未免太狠心了点，就算它得了瘟疫，也应该让它死在家里啊。” 瘟疫当下，人命都难保，谁会在意一只狗的死活呢？更何况这人语气诚恳，满怀善意，更让阿百无地自容又愤怒难当：“你有完没完？去去去，走远点！” 阿百推了那人一把，那人踉跄了一下，退后了几步，怀里的狗也跟着嗷嗷叫了几声，格外委屈。 “我警告你别再来敲门了，不然我——”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叫嚣：“什么事啊？吵吵嚷嚷。” 阿百打了个哆嗦，霎时一转凶态，挤眉弄眼地谄笑起来，转过身招呼道：“老爷，有个要饭的，非要让我们把那狗留下……” “什么狗？” 声音由远及近，府里的老爷从后面慢慢走来，在门框后头止住了脚步，似乎害怕再踏一步就会沾染到外头祸乱的空气。 “嗨，也没什么，就是一只不长眼的狗总是跑进来，我把它弄出去了而已……老爷您说，这也不是府上养的狗，赶它出去不是天经地义么……” 老爷不置可否，只是将目光落在门外的一人一狗身上。 那人自然是杨戬，他设计逃出大金乌的追捕后，打算只身前往昆仑山求学，如今已经走了半月有余。杨婵有哪吒护着，安全应该不成问题，杨戬也就暂且放下与他们汇合的打算，打算先学到一身本领再说。 杨戬看了眼门后的老爷，那人相貌身材皆是平平，没什么值得侧目的。但不知为何，他心底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下意识想离那人远一些。 杨戬道：“好吧，既然这狗不是你们养的，那我带走就是。”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小兄弟，且慢。”老爷开口了。 杨戬脚步一顿，还是转身：“怎么？” “这狗虽不是我养的，但三番五次跑来我府上，也算与我有缘。在下并无冒犯之意，只是看你这模样，恐怕不方便养着它。不如你将它留下，我自会好好照顾它。” 后面的阿百很是惊讶，小心翼翼地瞅了瞅老爷的脸色，着实摸不着头脑。他们老爷讨厌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哪怕没有瘟疫也不允许狗进家门，怎么今日改了性子。 杨戬犹豫片刻，点头同意了。他现在被人追杀，拜师之路又漫长而艰辛，带着一只狗确实不方便。他走到老爷面前，将怀中的小黑狗递了过去：“既然养了，就要好好对它。” 老爷接过黑狗揣在怀里，目光落在杨戬身上，脸上笑意更深了：“在下自当铭记于心。” “那么，我该走了。” “小兄弟，权当这狗的谢礼，留下吃顿饱饭再上路吧。” “多谢这位大哥，但这狗本来就不是我的，又何谈谢礼，不必了。” 老爷怀中的小黑狗嘤嘤哼唧了两声，似乎不愿待着这人怀里，努力朝杨戬的方向拱了拱身子，又被老爷用力按了回去。 小黑狗吃痛，嗷嗷叫了起来。 “你干什么？”杨戬质问。 “唉……你要是能乖乖自己进来，也就不会那么狼狈了。” “……什么？” 杨戬眉头紧皱，一时分不清这老爷的话是对着小黑狗说的，还是对着他说的。 老爷看着他，平平无奇的老实人面孔上，出现了几丝狰狞的笑意：“你是坤泽，对吧？” 杨戬面色一沉，但依旧朗声答道： “是又如何？” 干脆利落的反问反倒让老爷呛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打量眼前的男人，一时对自己的判断失去了自信。 方才他在屋子里时，就远远闻到了一股甜腻的桃花香，而身为乾元，他瞬间就辨认出，这是一个坤泽的信香。 这简直太大胆了。放任自己的信香招摇过市，与在集市中一丝不挂地分开双腿求cao又有什么区别？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欲求不满的坤泽？ 于是在方才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中，老爷早就暗中放出了乾元的信香，试探着面前这个坤泽的反应。 但杨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反应。 与其说意志坚定不为所动，更像是……根本没闻到。 杨戬确实没有闻到，准确来说，他什么也闻不到。 他依旧能嗅到土壤的气息，花草的香味，却闻不到信香的气息，哪怕是属于自己的。 这可能是那时王母所作所为留下的后遗症，她划伤了杨戬腺体。据她自己所言，这是为了让杨戬远离欲望。 但眼下的事实证明，刻在身体里的本能并不会因为腺体受损而有所改变。 前一秒还面色冷硬的杨戬身体晃了晃，下一秒就软倒在了门槛旁，甚至没有抬手扶住门柱的力气。 他没有失去意识，只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支配。曾经被杨婵按倒时的那种压迫感又来了，仿佛身体里的每一处都被他人彻底控制。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刚刚还慈眉善目的老爷将怀中的小狗嫌弃地扔掉，然后蹲下来，拨开他脸上的碎发与他对视。 “我姓亦。”他说，“亦家缺你这么一个能下崽的坤泽。” － 在阿百的招呼下，来了几个杂役将杨戬架起来，拖着进了大门。亦府的大门吱呀一声再度关上，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只瘦小的黑狗从一旁的草丛爬了起来，在紧闭的大门前哀叫几声，又用头拱了拱大门。 自然，纹丝不动。 门内，杨戬被拖进屋子里，扔进了木桶中。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扒了他的衣服，浇水给他冲洗。而他手脚都失去了力气，半点反抗的力道都拿不出来。 乾元的压迫怎会如此可怖？这根本不公平。 ……对了，天眼。 杨戬想起了许久没有用过的天眼。他正集中精神试图发动天眼时，身旁一个人伸手过来用力一拽，将他脖子上的天眼挂坠扯走了。 “这是什么东西？看上去还蛮值钱的。”那人打量着手里的小玩意。 旁边的阿百过来瞅了瞅，嫌弃道：“不是金不是银不是玉，值什么钱？阿万，你想钱想疯了吧？” 阿万嘟囔一句“没用的东西”，顺手将天眼挂坠扔到了衣服堆里。 杨戬的视线始终追着那个小小的挂坠，心跳到了嗓子眼。这是母亲留给他的东西，绝对不能丢。这群人虽然不识珠玉，没有把天眼据为己有，但杨戬如今也无力将它取回。 他张了张口，用尽全力双唇也只分开了些许，更别提说出话来。 阿万浇了一捧水到杨戬的头上，随意冲洗着微卷的长发。冰水从头顶流下，滴落在皮肤上，杨戬打了个哆嗦，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却动弹不得。 “乾元对坤泽的压制这么厉害？” 他对杨戬的顺从格外惊讶，他们都是中庸，难得一见这种情况。 “这还算好的。要是老爷愿意，能让他主动跪在地上求cao呢。” “有那么神？跟法术似的。” “神得很，别说人了，神仙来了也一样，哈哈……” 阿百笑着，一转头对上了杨戬的眼神。那双瞳孔极黑，幽幽地望着他，让人脊背发凉。他心底里啐了一口，扬声道：“看我干嘛？你有功夫在这瞪我们，不如想想等会怎么伺候老爷！” 杨戬喉头紧了紧，有什么酸涩的东西从心脏缓缓渗了出来，让整个胸腔都苦涩不已。 经历了曾经大金乌和王母的凌辱，他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而这次甚至只是个普通人。 可他还有太多事要做。要拜师学艺，要救出母亲，要为父亲大哥报仇…… 而不是在陌生人的身下张开双腿，接受cao弄。 要逃，必须得逃出去。 他垂下眼眸，不再瞪着那些杂役，藏在碎发下的眼神愈发坚毅，甚至眉间都在隐隐作热…… 等到杨戬被扔到侧厢房的一张木床上时，他的力气已经恢复了三四分。不多，够用。 但他还是假装浑身无力，任由杂役们将他狠狠摔在床上。有几人甚至趁机摸了好几把他的胸口和大腿，手法猥琐又下流，松手后留下显眼的红痕。杨戬咬牙忍了下来，静静等他们都离开再作行动。 等到脚步声远去，杨戬翻身下了床，扯了一旁衣架上的衣服草草套上，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查看外面的情况。 对他威胁最大的，莫过于那个亦老爷，乾元的信香能强行压制坤泽，诱导坤泽的发情期，对杨戬来说无疑最为危险。 只是杨戬闻不到任何信香，也就谈不上刻意避开，只能想办法提防其他人。他屏气听了一会，外面没有人留守，也没人经过，正是时机。 门必然是上了锁的，杨戬回身到了窗边，从窗户钻了出去，小心翼翼地贴墙蹲下，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朝门口潜去。 一路格外顺利，也许是因为瘟疫影响，亦府中没有太多人手。偶尔遇到一两个杂役，杨戬也能险险避开，没一会儿他就到了接近门口的院落。 这时，一旁的厢房里绕出来了一个侍女。 杨戬侧身躲到连廊的柱子后面，静静等她离开。只要这个侍女一走，杨戬就能迅速从正门离开。 然而，天不遂人愿。 “啊！！” 突然一阵犬吠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侍女的惊叫。 杨戬探出身子一看，不知从哪里来了三四只野狗，个个都有半人高，其中一只向侍女扑去，毫不费力就把她扑倒在地。恶犬大张着血口，眼看着就要咬上侍女的脖子。 与此同时，别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显然刚才侍女的声音和犬吠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们很快就要到了，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只是那些人来得再快，也救不了命悬一线的侍女。 没有犹豫，杨戬飞身跳出了连廊，一个箭步冲到恶犬旁，用胳膊勒住了狗的脖子，而此时它的尖牙距离侍女的脖子只差毫厘。 杨戬用力勒着恶犬，试图把它从侍女身上拽下来。只是他实在没有力气，刚才那一下冲刺耗尽了所剩不多的体力，眼下连双腿都在发软。他擒住的恶犬发了疯地挣扎，眼看着就要挣脱。 “嗷呜！——”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小小的黑影窜了出来，一口咬在恶犬的后腿上。恶犬哀鸣一声，试图扭头咬向身后的敌人，这才放开了侍女。 杨戬索性也放了手，气喘吁吁地后退两步，他着实没了力气。 而且，亦府的杂役们也已经到了。 刚刚那四五个熟悉的杂役抄着打狗棒，将爬起来的侍女拉到身后，包围了几只野狗，当然也包围了杨戬。 杨戬低头看去，发现刚刚助他一臂之力的竟然是那只小黑狗。难道是报答他之前以玉镯救命之恩吗？ 小黑狗被恶犬盯上，仗着行动敏敏捷窜到了杨戬脚边，而恶犬一时忌惮杨戬，只是喘着粗气，没有上前。 就这样，三方僵持出了微妙的平衡。 “你竟敢逃跑？！”杂役怒吼着。 杨戬没有理会，只是抬眼看向大门的方向，那里被几人的身躯牢牢堵住，血rou之躯组成了铜墙铁壁。能突破吗？杨戬问自己，但其实答案早已明晰。 他突然感到满心难以言喻的疲惫。 三方平衡被打破是迟早的事。 而他的下场，要么葬身犬口，要么雌伏人下，再无其他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