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我似乎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92.（十八）

    一片清脆悦耳的小鸟啾鸣声中，川缓慢的睁开了双眼，恍然间抬高手臂，在洒落床铺的阳光中寻找一片阴影之地。

    草木的清香顺着微风飘进房间里，浅浅的花香恬淡好闻，连衣物都染上了清浅的一丝，悠远飘扬。

    “唔···”

    单手撑在床榻上，川慢慢的坐起身来，乌黑的长发光滑柔顺，细密的发丝沿着肩膀垂落，零散的几缕被纤长的手指拂到耳后，露出光洁圆润的耳廓。

    晨起之时的时候总不会立刻就清醒过来，在短暂的一小会儿之内，川都是像是刚出生的小动物一样，只会凭借本能反应来行动，肌rou记忆支配着他的身体，让他做出一些连自己也不能理解的事情。

    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屋内，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摆设，隐约之中却又透着一丝异样与陌生，被他熟练的忽视过去。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一样细密卷翘，忽闪几下，映衬着明媚的阳光，在脸颊上留下一小片薄薄的阴影。

    还没回过神来，川下意识的拍了拍身后，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温声呼唤那个隐在口中的名称：

    “早上好，瑟尔···”

    另一半冰冷的床铺被一下拍了个空，川险些直接在栽回松软的棉被之中。本应感受到的温暖的体温并不存在，连带着那虚幻的身影也在睁眼之时消散无痕。

    恍然间，住在高塔之上的魔法师茫然的睁圆了眼睛，失神间喃喃念了一声刚刚说出口的名字

    “瑟尔···是谁？”

    93.

    魔法师知道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他能够感受得到，空白的痕迹顽固的停留在脑海之中，深奥奇妙的波动中饱含让人畏惧的庞大力量，不管他尝试用什么样的方法都无法去除遮挡在记忆长河之上的迷雾，严防死守的笼罩在上面，顽石一样牢不可破。

    那些无意识间的举动频繁的出现在生活之中：清晨起来手边冰凉的床铺，泡好的红茶倒进了两个杯子之中，渺渺水雾之中，他透过窗户看到高耸葱郁的树木，下意识的呼唤那个刻印在心中的名字——“瑟尔，茶好了···”

    回过神来，川看着矮桌上薄透的瓷杯，停顿几秒才将茶壶放下，坐在软椅之上，静静的将那杯茶水饮尽。

    ‘这都不像是自己了’

    他这样想着，冷漠的审视着自己的行为，并做出最严苛不过的评判。

    行为举止之中似乎带上了温情的色彩，仿佛真的有那么一位深爱的恋人让他坠入情网，朝夕相伴，甚至改变了曾经根深蒂固生活习惯。

    唯有清醒之迹，冰雪一样凌冽无波的情绪提醒着他，一切皆为虚幻。

    他不信，也不想理会这些。

    94.

    原本的决定是这样的，但总有一些事情会超出预料之外。

    魔法师能够从支细末节中发现自己身上的改变，醒来之后经过检查，身上优雅繁复却又简约的衣物，暗藏的花纹绣着蜿蜒的枝叶做工精致，每一个线条都干净利落，光是凭借rou眼都能够看得出来布料的柔顺和优秀。

    头上那顶星光王冠在阳光下灼灼生辉，透亮的白宝石镶嵌在上面，每一颗都是最顶级的品质，价格昂贵数量稀缺的秘银被能工巧匠雕琢出精巧的形状，流畅的弧线在每一个转角都无可挑剔。整座王冠像是一件绝世的艺术品一样，璀璨又夺目。

    还有不知不觉中偶然会说出口的陌生的语言，歌唱一样的语调美妙又灵动；喝惯了的红茶也会有种微妙的口感差异，和印象中相比要更清淡一些····林林总总加在一起，都能够证明自己的猜想。

    他能够以他曾经上百年的游历经历发誓：他见过各种各样的种族，体验过千奇百怪的风俗人情，但自己这一身的服饰风格，从本源上来说，就和整个诺曼大陆过于与众不同。

    唯一能扯得上联系的，也只有上面的森林气息和本世界的精灵族有那么一丝半缕的相似罢了。

    除了这些，川还发现了一件事情：他的情感波动似乎平静的有些过分，明明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钟还身处狂暴的空间风暴，下一秒睁开眼睛就见到了熟悉的房间，记忆中有古怪的大片空白不说，隐约之中，还有一种无法匹敌的神秘力量在暗处隐藏···

    放到别人身上足以惊慌失措的异变，对于现在的川来说，仿佛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古井一样无波的心境没能留下半点波澜，仅仅是有了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感，几秒钟之内就平静的放下了。

    理智告诉自己这一切一定有问题，需要认真的追根揭底，但冰原一样的漠然牢牢的将跳动的心脏包拢的严丝合缝，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告诉他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不用继续探究。

    力量不足以抵抗压制的那段时间中，魔法师开启了实验室，开始夜以继日的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来。

    先不管情感的问题，光是自己身体上的改变就已经挑起了川身为魔法师的研究兴趣了。

    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经过检查发现，他整个人似乎被元素所填充转化，几近和它们融为一体，从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缓慢的向着自然天地所贴近——他现在能够随意调动的元素因子，消耗极大且需要念动咒语才能发动的禁咒也能随手发动，过于庞大的力量已经超出了正常生灵所能得到的一切。

    甚至可以说是——堪比神灵。

    这样想来，日益消减的欲望和毫无波动的情绪似乎有了解释，自身都要融入天地的话，这些属于生灵才会拥有的情感也就不需要了。

    然而身体的本能反应将虚幻的遮掩毫不留情的撕碎，将刻意忽视的事情赤裸裸的展现在魔法师的眼前。

    哪怕再怎么压制，那些被隐藏起来的心情都是真实存在的，每一分每一秒伴随着心脏在血液里流淌，循环反复，一刻不停。

    川凝视着手背上突然出现的魔法阵，纯粹的黑白魔力银子沿着繁复的线条流转，上面的纹路陌生又熟悉。身为一个资深的大魔法师，他能够从魔法阵的线条上读出许许多多的线索，更不要说这个魔法阵一看就是自己的手笔，虽然夹杂了一些异世界的文字，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无视了身上忽然增强的压制性的神秘力量，川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无垠的天空，收回视线，开始解析上面存留的信息。

    随着时间的流逝，暗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神色莫名。

    可以确定的了···他忘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非·常·重·要。

    95.

    明亮的太阳高升又落下，魔法师呆在高塔之上，和森林相伴，享受了近百年的孤独。

    他在另一个世界不知道度过了多长时间，回到诺曼大陆之后才发现，大部分朋友都敌不过岁月的流逝，长眠与厚土之下。

    川现在对大部分的事情都失去了探究的兴趣，融入身体的元素一年年的增长，连带着本就平淡的情绪像是一潭死水一样，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再让他动容。

    不过，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这种悄无声息的转化似乎从几年前开始就已经停滞下来，躯体之中似乎有另一种力量与之对抗，顽强的守住了最后一片领地，让川保持了最后一缕情绪——没让他变成一个真正的，断绝情感的‘神’。

    虽然情绪波动几近于无，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总有一天会感到厌倦。烦躁的情绪虽然稀少但也是真实的，在某一天积累到顶点，让魔法师默默的加快了研究进度。

    他还没忘记自己曾经思考过后得出的结论，从认识到空白的记忆对于自己的重要性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着手尝试着研究曾经让自己跑到另一个世界的空间魔法。

    川从自己手背上的魔法阵上提取出了一缕空间波动，倘若是曾经的他，还做不到顺藤摸瓜找出另一个世界的坐标，但谁叫他现在已经半个身体都融进自然之中，空间元素也不例外，乖巧的完全不复以往狂暴的形象，研究竟然意外的顺利。

    时间和空间不愧是最神秘最难研究的元素，哪怕是川这样的资深大魔法师，也耗费了将近百年才彻底的掌握了可以在两个世界穿梭的魔法阵，光是耗费的研究材料就足以支撑起一个小国几十年的资金，更不用说一些东西根本就是有价无市，全靠他一个人从无到有一点一滴的雕琢成型。

    高耸的法师塔顶端，整个房间连一件家具都没有，空旷的不可思议。一个全由空间元素所勾画的庞大魔法阵占绝了大片的空地，悬浮在空中，浅浅的银色光辉闪耀，将湖南的房间都照的明亮起来。

    ‘嘎吱——’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一道高挑的身影从房门之后走了出来。川注视着里面那个凝聚了自己大量心血的魔法阵，在心里轻轻的念了一句

    ‘终于，完成了。’

    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诺曼大陆已经没有了能够将他留下来的事和人，长久的独处几乎要让他忘记开口说话的感觉，生活中的一切都变得枯燥无味，还不如呆在实验室中，继续自己的研究。

    他相信，到了另一个世界之后，记忆长河之中大片的空白会被填满，失去控制的列车，也一定会回到正轨上。

    96.

    剧烈的爆炸声在森林深处响起，惊起一大片鸟雀惊慌呼啦啦的飞起，以爆炸原点为中心，四散逃离。

    迷蒙的烟雾中，川伸手挥了挥长袍，心碎意动，雾蒙蒙的尘埃像是受到了指挥一样，汇聚成一缕，轻飘飘的落回土壤之中。

    视线在高大耸立的树木上一扫而过，川迈步离开了深陷的坑底，依着心中莫名的直觉，选择了一个方向前行。

    他已经感受到了，空气里和手背上魔法阵中一模一样的魔力因子，光明与黑暗泾渭分明，欢欣雀跃着向着自己的身体里涌去。他甚至能够感觉得到，这个世界的法则在发现他的时候直接将他划分为光明的阵营，似乎曾经的某一刻，他早已做出过选择。

    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头顶，被茂密枝叶遮挡了大半的天空仍然能够看得出来水洗一样的美丽蓝色。视线下落转移到前面的小路上，川默默的将自己发现的线索挨个排列成行，一个一个记在心里。密密麻麻的连线倘若一比一复刻到现实上，复杂的关系绝对会看的人眼晕。

    一些问题找到了答案，但也出现了更多的新的疑惑。

    看起来，这趟路程，会比想象中有趣的多啊。

    97.

    小腹中那股阻止了川化为元素融入天地的力量仿佛得到了补充，猛烈的吸收着所能汲取的一切魔力因子。一段时间之后，甚至能一鼓作气的驱散了川身体里累积百年的属于诺曼大陆的元素，连带着记忆长河上顽石一样厚重的压制都摇晃起来，被掀起了一个小角，能够让川隐隐约约想起一些碎片式的回忆，对这座森林的气息更熟悉了。

    骤然的冲击让川有些猝不及防，魔法师的脚步停顿了几秒，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伸手揉了揉感到酸胀的地方。

    冥冥之中，川已经有所预感：两种不同体系的力量体系对撞，可能会在他的身体里应该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虽然不清楚体内这股来自中土大陆的力量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存在，但如果微末的痛意和身体不适就能让空白的记忆恢复，那这就是一笔再好不过的划算买卖了。

    总体来说——不亏。

    98.

    视角抬高越过树冠投向远方，这个方向更遥远的位置，有一座城堡隐藏在山脉之中，大气磅礴的建筑里，阳光洒落进房间，薄纱一样将房间笼罩。

    大绿林的领主坐在书桌后面，手中的羽毛笔迟迟不能下落。

    瑟兰迪尔将手掌压在胸口上，平稳的心跳不知为何变得紊乱，他抬首，透过高大的窗户望向远方，低声念出那个能牵动自己心绪的名字

    “川···是你吗？”

    跳动的心脏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瑟兰迪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拿起手边的茶杯饮了一口红茶。

    暗淡的情绪让他颇为心烦意乱，坐的笔直的身体似乎失去了力气，仰着头向后，将重量压在靠背上，让自己放松下来。

    “川，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我···有些想你了···”

    空旷的房间里，磁性的声音低沉，带着些微的沙哑。话语之中所蕴含的情感在深海之下缓慢涌动，每一次思念都让这份情绪更加深厚，重石一样压在瑟兰迪尔的心上。

    涣散的视线在停留在书桌上的羽毛笔上，绚丽的纹路在光线中反射出绮丽的光泽——这是川挑选了许久才选出来的最漂亮的一根羽毛，花费了几天的时间才做出来的最完美的一支，作为一份礼物送给自己的爱人。

    嘴唇微抿，瑟兰迪尔陷入了过往的记忆之中。

    99.

    川从中土大陆消失的时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专属于对方的书房里，轻薄的纸张被窗口吹进来的微风卷的有些晃动，一边放着的羽毛笔上还残留着点点墨水，仿佛书房的主人只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临时出去罢了，很快就会回来重新执笔书写，将这份还未完成的文章补上一个完美的结尾。

    然而谁也不知道，这样平静的日常在这座城堡之中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有出现过。

    发现川失去了踪迹的时候，瑟兰迪尔刚从森林里巡查回来，从加文难得惊慌的神情中，他察觉到了什么，指尖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死死的握住了腰间的长剑，用上了所有的力气才没有当场失态。

    不过加快的脚步和被推开的，发出剧烈撞击声的房门还是将他强压下来的情绪暴露的一清二楚，失落和悲伤填满了那双美丽的苍蓝色眼眸，精灵王注视着空荡荡的房间，沉默了很久很久。

    从这一天开始，照看瑟兰迪尔长大的加文再也没有在国王的脸上看到一丝半缕的笑容，工作和繁忙填满了他的生活，庄严的仿若一尊神像，高高的坐在王座之上，统领着辛达林族，在大绿林中安稳的生活。

    失去了恋人踪影的几百年间，在瑟兰迪尔发泄似的工作中，精灵王国的发展一切顺利，停留在图纸上的建筑和计划书都一点一点的变成了现实，日益丰富起来的国库证明了他强大的领导能力。

    但只有加文才知道，被瑟兰迪尔压在心底的情感到底有多么的丰沛和厚重。苦涩的思念的几乎让人窒息。

    他已经不止一次的看到，瑟兰迪尔习惯性的呼唤恋人的名字，想要分享自己所看到的事情，或者寻求另一份建议···并在清醒之后低落的垂下眼眸，放纵情绪仅仅片刻，就回神去继续完成自己的事情。

    手中的银盘轻轻放到矮桌上，年长的精灵看着书桌后笔直的身影，不易察觉的叹了一口气。

    泡好的花茶散发出芬芳的清甜味道，新鲜出炉的饼干点缀着颗颗分明的水果颗粒。手指轻叩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唤醒了沉迷工作的国王陛下

    “吃一点东西吧，你已经工作一整天了。”

    “我还不饿···”

    “这是我和弗洛米纳共同研制那款糕点哦，特意多加了一些糖，甜度应该会合你的口味，尝尝怎么样？”

    心心念念的名字忽然出现在耳边，瑟兰迪尔抬起头的时候，　一时间甚至有些茫然。

    窗外的太阳已经悬挂在树梢之上，温凉的晚风徐徐，将森林草木的清爽气息吹进房间里。

    “我知道了。”

    原本坚定的拒绝还是拜倒在长辈隐藏担忧的目光之中，瑟兰迪尔放下手中的羽毛笔，伸手取了一块烤制好的饼干放进口中。

    归乡的游子，什么时候才能想起，远方还有人在等着他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