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潮时
落潮时
下课已经是六点半。 沈裕一边随着蓝白校服的人流走出臻知大门,一边听佳闻絮絮叨叨她总结的八卦,努力凝神但还是没忍住抬手掩住哈欠。 最后一节课是数学,简直是人间极刑,倒胃口又败精力。 正想着家里有没有做她最近强调了好几次想吃的红烧rou,不期然被身边人肘击了好几下,佳闻急切又激动地凑到她耳边窃窃私语:“你看那是谁?” 沈裕抬头,看见不远处七八个成群聚在一起的人,人流从他们身边擦过,但有不少学生都在偷偷回头看过去。 被人堆裹在正中间的少年低着头在和比他矮了一头的少女说话,单肩背着包,敞开的蓝白校服被风吹得微微鼓胀起来,露出里面干净整洁的白衬衫。 作为倾听者时,他偶尔松弛地点点头,沾着夕光的蓬松黑发随着动作一荡一荡,柔软得像天上的云彩。 只一眼沈裕就收回视线,拽着走过他们身边时放慢脚步企图探听的佳闻,面无表情地催促:“我饿了,快走。” “等一等嘛,诶······”佳闻有心看热闹,奈何好友一点面子也不给,甚至步子迈得更大,颇有要将她和那群人一同甩在身后的架势。 等跟上一心一意大步向前走的沈裕时,佳闻凝视她冷然的侧颜,突然想起什么,惊讶道:“不是吧,原来你真的讨厌乔敏啊。” 按理来说,“讨厌乔敏”在臻知是件挺奇怪的事。 先不说她们所在的高中部和初中部隔得很远,平时根本没什么来往的机会,就是结仇也得看缘分;更重要的是,乔敏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能讨厌的地方。 作为一入臻知就凭借成绩和长相大出风头的级部主席,他待人绅士,性格也好,有少年独有的傲气但也不高傲,朋友和喜欢他的人都很多。 好像很难把他和讨厌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可是沈裕却斩钉截铁地说:“是。” 不用看都知道佳闻一定是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为什么?”佳闻问出了沈裕在心里问过自己千遍百遍的话。 “没有为什么,就是单纯讨厌而已。” 在公交站牌处止步,沈裕想了想,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半认真地警告:“你以后可别在我面前提他,我对他的事不感兴趣。” 这话虽然说得看起来不重,但鉴于她异常严肃的语气,颇值得探究。 佳闻咂摸了半天意思,眼珠子也转了几圈,还是没忍住好奇心:“由爱生恨?” 越说越离谱。 为防止她再说什么让自己难以忍受的话,沈裕直截了当地说:“你就当我是讨厌乔敏那副长相。” 何止讨厌,简直看到就会感觉身心不畅的地步。 她曾经在镜子里疯狂地找他们脸上相似的地方,越看越呼吸迟滞,恶心到觉得自己也面目可憎起来。 佳闻感觉出她语气不善,刚想说些什么,侧过脸时目光随意向后扫了扫,神色瞬间凝固住。 沈裕下意识也随着她的目光向后看,极淡的一点青柠香钻入鼻中,入目是挂在白皙修长的颈间的一条红绳,延伸向白衬衫的领口下,微微透出点玉色。 不用细看,她的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那尊慈悯的玉观音,低眉含目,宝相庄严。 在将她整个人笼罩住的阴影里沈裕微微抬头,目光与身后人低垂的视线一触即分,而后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身后那些簇拥着少年原本闹哄哄的初中生们也莫名其妙地静下来。 一时间只剩下周围学生们交谈的声音,被闲言碎语围绕的这一圈小小的地方却静得出奇。 508路公交终于到了。 沈裕一落座就听见佳闻难掩痛苦的碎碎念:“他们是不是听到了?” 她没答话,或许是有些累了,或许也满不在乎,靠着冰冷的椅背开始闭目养神。 508路公交依旧不负众望地遵循它快、狠、急的特点,在晚高峰横冲直撞为饥肠辘辘的学生们杀出一条血路。 只不过苦了车上的人,随着惯性左摇右晃,沈裕完全不能抵抗物理定律,还没来得及睁眼,在一个急刹车后一头向前栽去。 眼看着她就要与塑料椅背亲密接触,侧面斜出一只修长的手,挡在她眼前,及时阻止了这场悲剧。 被柔软的掌心覆住额头时,沈裕才反应过来,仰起身体,慢一拍地抬起头。 平静地收回手臂的少年就站在她的身侧,或许是车上人多,她才一直忽略了那股清淡酸涩的青柠香。 此时此刻那股香气却尖锐浓郁得在她鼻尖挥散不去,让她皱了皱鼻子,有些想打喷嚏。 “谢谢。”沈裕垂下眼,一板一眼地感谢。 “不用。”乔敏的声音在喧嚣闷热的车厢中依旧平稳从容。 听上去有几分不记仇不记怨的礼貌。 目睹一切的佳闻冲她用力眨眼,脸上的神情写满了“看吧这种大好人有什么能讨厌的”。 沈裕也学她眨眼,只不过完全没有软化态度,想必自己的脸上也只能摆出油盐不进的样子。 没多久她就听见他们身后传来少女温柔的声音:“乔敏,你站得累不累?” 乔敏轻声制止了随着少女动作也纷纷开始谦让座位的友人们,继续拉着横杆松松站着,透过窗户看热闹的街景。 夕光和阴影在他脸上交错闪过,明灭起伏间照山映水。 * 金地站到了。 沈裕告别佳闻,挤过人群下车。 街边的灯吸足了太阳,已经一盏盏亮起,橘色的灯光乐此不疲地拉长她的影子,又跑去照亮下一个人的身影。 重叠的脚步声交错着铺成这条走过千百遍十多年的回家的路。 她走进小区,踏上台阶,停在四楼掏出钥匙,啪嗒一声扭开了门,不紧不慢地换鞋。 空荡的楼梯间格外清脆的脚步声终于也停住,在她身后,青柠的香气缠绕上来,呼吸声振动着耳膜。 “我回来了。” 乔敏在她身后合上门,数十年如一日地遵循着习惯,语气平淡地向屋里轻声喊。 换上略显幼稚地绣着小猫的粉白棉拖向里走,餐桌上已经坐下了道身影,在空中晃来晃去的蓝白棉拖上的傻狗吐着舌头,和他穿着的那个是一对。 棉拖的主人是他的jiejie,沈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