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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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显得不知所措,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被人喜欢,这种感觉对他未免太陌生,他和你像之前那样相处,但他变得小心,变得更加羞怯,清晨他的目光带着笑意迷恋地望着你又慌忙错开,他紧张地握你的手指,连吻之前都要先问一句可不可以。 他不敢向你索求,在欢爱时也只是吻着你的发丝乖乖地等你的话语,他不知该如何爱,只能学着你的样子去做你喜欢的事物,送你喜欢的东西,比如小狐狸雕塑,丹红手镯,你送他的项链他一直带着,放在最靠近心口的地方,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拿出来在游行的轿子里悄悄地亲吻。 他用尽全力甚至毫无底线地拥抱着你,当你们在后院散步的时候,你握着他手大谈理想,你说这个世界的人总是把善良分为九等,把早已厌倦的东西信奉成信仰,以此来麻痹自己,在无边的海洋里沉浮,在这样的情况下,夺去一个人的生命都显得轻易许多。你在前面走,他跟在你后面,脚踏着落花手拂过攀着绿藤的篱笆,他看着你余晖下的侧脸,云经过发丝,鸟在头顶盘旋,他感到如果现在你叫他去死,那他大概真的会去死。 你其实不算多常去找情人,在你们显得有些稀里糊涂地确认关系后,他常常没有安全感,因为你事后忽然的离开而慌神下意识牵住你的手,你也曾和他解释找情人其实是去找线人,但也仅限于此,他从不对你做的事多加过问,偶尔在看到你幼稚的行为时,会有种荒谬的想法,会不会找线人才是你找情人的借口?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把看到一半的书盖在自己眼睛上,靠着椅背沉默地晒着你回来第二年的春光,他在这种时候总显得冷漠又停滞,像忽然静下的湖水,你一边帮他把昨日寄来的信收拾好,一边没事找事一样调侃他说你这样放松早晚出问题,他听了更加乐不可支,把书从脸上拿下来,你看见他含笑的眼睛总是如同神社里的狐狸那样,声音温和又美好,他笑着回应你不也一样。 你们重逢后的第一年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你父亲回来后被吓出病,每天需要他上楼送药,于是他跟你约法三章,不能留下太难消除的痕迹,见面时间只能是中午,晚上私自见必须挑下人不常在的时候,你一边答应一边在他大腿内侧咬了一口,他嘶了一声无奈地看向你,补充道,也不能撕烂衣服。 你们变得谨慎,在外人眼前碰见时你们大多只是礼貌性地向对方点点头,所有人都知道这家的小姐和新上位的夫人不对付,但没人知道你们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如何吻着对方,如何拥抱对方述说情欲,你们相敬如宾暗自相通,见面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外面的各种流言也越来越多,人们惶恐地在茶馆里打着手势,局势动荡又凝重。 你清晰地记得你第一次碰枪的感受,那黑色冰冷的枪膛好似某种怪物,上面抹着油,枪栓没有拉开,你抖着手学着他的动作,其实很轻易,你心想,那不重的分量躺在手心,难以想象里面一个小小的子弹就能结束一个人的生命,让一个多年的人生在此结束,多么残忍而强大的能力,又是多么能够轻易获得,只需要去黑市花上一点钱,或者干脆抢,一个人的眉心就可以出现一个血洞,简直荒谬得叫人难以想象。 你随着一帮上头的人到新建的临时茶楼去谈事情,说是从二酉堂来的贵人,茶楼旁是施工的工地和一个临时监狱,他们似乎毫不在意,街上没有一个敢于停留的人,都穿着西装洋服,你试图假装自然地和他们周旋,却能听见一阵莫名的衣料发出的闷响和人倒地的声音,叫人不寒而栗,你知道这里是租界,难保会有危险,但仍旧记得你那天第一次开枪杀人,那种热气从枪膛内部发出简直烫红了你的虎口,人死得很轻易,表情甚至没有你想象中狰狞,只有淡淡的血腥味飘在空气里,人们慌乱地喧闹,那种完全不一样的触感伴随着某种人类天性的兴奋和道德的恐慌,像一种粘稠的液体强行灌入四肢不停翻涌,你不断说服着自己这是必要的,这是必要的,这是追逐理想的代价,就算没有你也有其他人杀他,但只是更加清楚地意识到,打中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靶子。 你感到脚有些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后坐力,有些突然地坐回位子心里乱麻一团莫名想到路辰在某晚很晚回来,你刚听见响动下楼想问他怎么了,却只看见玄关匆忙地散落着他带去的包和鞋子,窗外在下雨,丢下的物品在淅淅沥沥的微光下显得模糊狼狈,地上还有一点水痕一直延伸到浴室。 你有种莫名的感受,沿着痕迹一路到浴室门前,你愈是走近这里愈是潮湿,那种湿润感好似在狭窄空间里游走的蛇,他的喘息和干呕声好像要把胃部吐出那样嘶哑无助又果决随着轻微的血腥味从门缝渗出,就像水龙头里冲出的水,似乎已经从脸盆里溢出漫过他脚踝,白色的袜子湿了大半也许上面还沾着黑红色的泥渍,你甚至能辨认出他抬起了手伸进自己的喉咙催吐,动作利索那怕他已经半跪在地上靠撑着脸盆的边沿没有彻底滑下。 你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你,你们只是谁都没有说话,水声响个不停也许溅到了他的脸上让他可以在镜子看见自己的脸满是呕吐物和水痕疲惫的模样,实际上隔着门你只可以看见他模糊的身影就像某场黑白电影里谢幕时的雪花,你看着那个映在玻璃上的剪影,忽然感到陌生得可怕。 你家的气氛变得尤为诡异,你知道你父亲背地里的勾当,他概不见人,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多,而路辰负责挡住那些客人,不让他们有可乘之机,你在楼梯上望着他熟稔自若地接待客人,换上更加珠光宝气的首饰,连布鞋都开始少穿,你没有问他你送的项链还在不在,也没有机会问他,你看着他送走一批客人后坐在椅子上,一边将丝袜拉下去一点一边烹茶给烟斗倒烟草时,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预感在心里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