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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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银发的少年立在背光的阴影里,整张脸都是晦暗不明的看不清神情,只有那双绯红的眼眸如燃烧的山火一般鲜艳。 “……银时?” 他并没上前,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对姿态亲昵的师生,看着那双向自己投来注目的漂亮绿眸;看着她还带着湿润光泽的艳丽红唇;看着对方眼里全然都是面对归家的学生的喜悦,眼神没有一丝被撞破的难为情和躲闪。 “已经回来了呀,唔,小太郎没和你一起吗?” 听见松阳那一声呼唤,高杉也僵住了,抱着她的手紧了紧,按捺下那股被抓包的心虚,步履缓慢地转过身,冷静地迎上来意不善的宿敌。 松阳拍拍他抱着自己的手背示意他放开,打算去迎接回家的学生,高杉怔了一秒,并没松手,而是条件反射地又加重几分禁锢对方的力道。 “晋助?怎么啦?我可以自己走路的,没关系的。” 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银发少年有了动静,踏着被踩到吱嘎作响的木地板一步步走过来。 他脚下拖长的影子似乎也一路蔓延到他的面上,额前垂落的银白的卷毛底下,整张脸阴霾遍布。 战场中摸爬打滚以恶为食存活的鬼之子,哪怕已被盖在头顶上的那只柔软手掌渡化为人,一旦触及逆鳞,作为人的伪装便会被内里作为鬼的本质吞噬。 那股惊涛骇浪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彼时还未走过尸山血海的未来鬼兵队总督本能性有些发怵,一时间居然动弹不得,耳边听见对方寒如冰窖的声音。 “松手,把人给我。” “等等,我真的可以——” 冷不防就被银时从高杉手里抱过来了,松阳还有点懵,身体在位置变换中陡然失衡,她赶紧搂住银时的脖子,视线纳入对方面无表情的侧脸。 回廊上弥漫着的一股奇异的低气压,迟钝如松阳也有所察觉,回头望了望定在身后一动不动目送他们走远的紫发学生,又望了望不晓得要把自己往哪里抱的银发学生,轻声问道。 “银时是心情不好吗?还是又跟晋助闹矛盾了呀?” “——身体有哪里难受吗。” 虽是关心的问话,语气却显得异常怪异,银发少年托在她身侧的手绷得很紧,仿佛尽力压抑着什么即将爆发的情绪。 “没有呀,我好好的,倒是银时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是出去玩的时候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不是。” 一路把松阳抱进属于自己的那间寝室,银时动作很小心地将她放在角落里的被铺上,又扯过被褥盖在她身上,轻柔地摸了摸松阳带着担忧神色的面容后看似要起身离去。 见状,松阳忙从被子底下探出手来扯住他的衣袖:“很少看见银时情绪这么不稳定的时候,这样子让我很担心,不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少年垂眸望着她扯住自己衣袖的那只素白的手,目光又缓缓移回那张秀美的容颜,周身戾气稍微收敛了一些。 “不用管阿银,你睡一会儿吧。”他低声道,“阿银知道你每次高潮之后都会犯困。” 那副状态确实一目了然发生过什么,松阳窘迫了一秒,觉得也没刻意隐瞒的必要,如实作答。 “其实一般过一会儿就不困了呀,我现在还好……” “底下有清理干净吗?” “……嗯,有的……” 头皮被一阵阵舒适的力道按摩着,刚恢复体力没多久的身体的确涌上那么点倦意,松阳眨了下微微泛起水光的眸子,脑袋挨着枕头躺好,听见银时不紧不慢地问她。 “所以,是那家伙主动向你提出要求的吗?” ……这个问题是指……?松阳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回忆了一下最初的对话,自己也不太确定道。 “应该是聊天的时候,聊着聊着,晋助问我他是不是也可以,所以我才问晋助是不是想和我做……然后……大概是这样吧。” 掩在背后的那只手一瞬间握紧,爆起青筋的五指又慢慢地松开。 “嗯,阿银明白了,你好好睡觉吧,阿银去把你那间房收拾一下。” “……?” 后知后觉到自己房间内的糟糕痕迹也被银时目睹,松阳被一股莫名的羞耻感淹没了,急忙摇头。 “我、晚点我自己去整理吧,银时放着不管就好,没必要——” “好,阿银听你的,需要阿银在这里陪你吗?” “不用啦,银时去玩吧,我……我稍微睡一小会儿就好……” 裹在被子里的长发师长呢喃的音量逐渐弱了下去,银时等到她的呼吸彻底趋于平稳了才移开替她按摩的手,又替她捋开垂在侧脸的碎发,垂着眼帘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那张恬静的睡颜,在看见她颈侧皮肤上一处还没褪尽的痕迹后,眸光冷了冷,随后蹑手蹑脚地起身。 门外的长廊上空无一人。他慢慢踏着木地板,一路走到通往玄关的座敷,低着脑袋的桂坐在壁龛边的矮桌后,见到他过来,又满脸愧疚地开始道歉。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出这种事,高杉跟我说他是有事要和老师私下谈,所以我才会——” “他人呢。” “高杉他出去了。”心里实在内疚和不安,桂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很着急的样子,我也没拦住,他说是要去弄什么药,晚一点就会回来。” “嗯。”银时点点头,“看到他回来,叫他去道场。” “……”桂哪里能不明白银时的潜台词。 完全没预料到追着银时赶回私塾会听到那种动静,聪慧如桂小太郎的这颗石头脑袋也是宕机的,自己老师的真实性别他很早就观察出来,也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就像自己的同学和老师的恋人关系一样。 ——可是,屋子里的两个人…… 听着那阵旖旎的撞击声响和充满色情意味的对话,他站在回廊口进退不得,眼看着银时一瞬间爆发出了骇人的杀意,唯恐对方一个冲动就引发血案,慌慌忙忙想劝解。好在银时强行压抑住情绪掉头走人了,桂也忙追了过去。 在座敷里待着,屋子里过于安静的情况下,完全不可能对那阵惹人遐想的动静听而不闻,桂不知道该吐槽高杉是真的很信任自己的办事能力还是怎么样,那家伙真是丝毫收敛的意思都没有,他都能听见老师被欺负到很惨的哭声和求饶声。 等待的这段时间从未有过的难熬,桂如坐针毡也不敢说话,一来怕传出多余的声响让那边的两个人难堪,二来又怕刺激到脑门冒绿光的银发同窗。 对方盘腿坐在窗边,背对着他虽看不见表情,一身煞气显而易见。好不容易熬到那边停下来,又听见去浴室的动静,桂忙压低音量跟他解释,银时那张脸冷得吓人,只说叫他在这里等待着,自己就过去了,桂想拉他也没拉住。 再过一会儿,桂就看见高杉从回廊另一头走进来,出人意料地看上去全须全尾,也没哪里被揍过。 “……高杉,你和老师到底是……” “跟你没关系,假发。” 难得桂既没心情回应名字的问题,更没心情吐槽他抢夺自己人妻控的设定。 两边都是很重要的学生,想必老师夹在中间也很为难,桂自己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调节两个同窗好友之间势同水火的糟糕关系。 “你……算了,如果老师是自愿的,我没什么可说的,但银时那边,你最好想想要怎么解释哦。” 高杉只阴阴冷冷地笑了两声,桂看他转头走到玄关穿上木屐,看样子打算出门,忙追问他目的地,对方沉默片刻,低声回答。 “我出去弄药。” 多的他也不肯说。 这会儿桂坐在这里脑子乱糟糟的,看着银时丢下一句话也要掉头不知去哪,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老师她……还好吧?” 背对着他的银时脚步顿了一下,也没回头,语气没什么温度。 “她没事,阿银会照顾好她的。” 等到座敷内只剩自己一个人,桂坐着坐着,陡然回过神来,整个人一惊。 ——不、不会是他想的那种药吧?? * 结果松阳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才醒。 和室里静悄悄的,夕阳的暖红映在纸窗上,松阳推开门,在回廊和座敷转了一圈都没看见其他人,自己的房间倒是明显被不知道是谁收拾过了,被单和床单都换过新的。 最后她在厨房发现一碗放在炉灶上温着的药汤,旁边还贴着纸条。 上面是高杉的字迹:“请老师不要忘记喝药。”旁边还放着一小袋金平糖,估计是怕她觉得药味太苦。 ……不过好好的,为什么要给她煎药呀?考虑到自己学生的心意,自己的体质也耐药,松阳也没细究,就揭开碗盖喝完了。过去也被那个男人要求过药理的训练,试药更是常态,她虽也没觉得这药有多苦,还是咽下了对方特意准备的糖。 屋里没见着那三个孩子,松阳就到町上那间他们常去的道场去找人,刚踏进庭院就听见里头噼里啪啦的打斗声。 她悄声推开拉门,瞧见银时跟高杉两个人握着竹刀你来我往地对劈,两边都气势汹汹干劲十足的。 坐在一旁的桂转头望见她,想出声,松阳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从门缝里钻进来坐到他身边,和神情有些紧张的长发学生一起观摩对练。 像这样的场面她已经看过无数次,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两个孩子都有些狠厉过头,出招的架势硬像是要把对方当成木柴劈开似的,两边都打得一头一脸的淤伤,如果手里换成真刀,难保不会变成血淋淋的厮杀现场。 提心吊胆地看了半晌,松阳始终犹豫着要不要叫停,想着他们俩最近一直矛盾不断,又觉得或许还是让他们自行解决比较好。 见窗外天色都暗下去,她附在桂耳边问:“他们俩怎么这么晚还跑出来练习呀?小太郎今天不用回家吗?” 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哆嗦的桂小声回答她:“我的话,老师不用担心哦,我待会自己回家就好。” ——呜呜呜我的人妻雷达在报警!! “小太郎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吗?” “嗯嗯。”按捺下自己的蠢蠢欲动,桂努力维持心如止水,“老师不用担心我,专心照顾他们俩吧。” 耳语的音量虽很轻,但道场里对打的两个少年都捕捉到了这段对话,动作一齐停了停,彼此的杀气都稍微中断。 看他们总算停手,松阳也不免松口气,上前去叫这两个少年把竹刀交出来。 “今天到此为止喔。” 凑近去看,两个人的伤势都凄惨得不行,简直触目惊心,松阳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你们俩啊,也不知道悠着点,这么想被我又包扎成猪头吗?” 低着头的少年们都没搭腔,只乖乖地上缴了刀具和护胸,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回家。 “——你休息好了吗?” 领着两个半大的少年回房上药的时候,银时突然在背后闷闷地出声,松阳应了他一声,推开拉门招呼他们俩进去坐下,自己在壁龛底下的矮柜翻找医药箱。 和室的矮桌上点着盏纸灯笼,半开的格窗风一吹,暖黄的烛光就一摇一摇的,在正对面的纸拉门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又延伸到榻榻米上。 高杉盯着自己面前变换的影子,视线顺着移向房间中央那床被更换过的被褥,眼前闪过某些香艳的画面,抬起眸子,在接近昏沉的黑暗里勾起唇角同对面的银时对视着,两人都是一脸彻骨的冰冷。 (根本就不是老师的恋人,凭什么自以为是地独占老师。) 看懂了高杉的口型,银时一瞬间几乎原地暴起,听见那边传来松阳的脚步声,才堪堪按捺下去,那张带伤的脸一时间无比狰狞。 “……银时?是伤口很痛吗?” 本来打算先给伤势更重的高杉包扎,过来一见银时龇牙咧嘴的扭曲表情,松阳顿时迟疑了一下,高杉见状故作体贴地开口。 “老师先给银时处理吧,我不要紧的。” “嗯,那晋助稍微忍耐一小会儿喔。”松阳顺势把医药箱往银时跟前一放,没注意到高杉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神。 最开始给这两个孩子处理伤口的时候,松阳也不擅长调配伤药的比例和包扎绷带的程度,时常用药过多或者包得他们不能呼吸,渐渐得才算是得心应手了一些。 现在包扎的次数多,动作也熟练了,三下两下就把一颗银白的卷毛脑袋扎成只露出一双红眼睛和鼻子嘴巴,对面的紫发脑袋自然也相差无几。 “唔,伤口不要碰水,还有……哎呀,我怎么每次都要说一遍来着,好啦,你们俩快去擦个身回屋休息吧,明天再看看你们的伤恢复得怎么样。” 紫毛的粽子脑袋乖巧地道了声“老师晚安”,起身走向通往回廊的拉门;卷毛的粽子脑袋慢吞吞地跟着起来,却没有迈步,露在绷带外的嘴巴瓮声瓮气地开腔。 “等会儿,阿银过来这边睡,行吗?” 正在拉开门的高杉顿了顿,整张脸打满背光的阴影,静默片刻还是抬脚遁入漆黑的长廊上了。 这边松阳难得听银时提出这种自10岁以后就没再提过的要求,一时有些惊讶,惊讶过后立即开心地点头应允。 “当然可以呀,银时都好久没和我一起睡过啦,明明小时候一做噩梦就会缠着我不放呢。” “……做不做噩梦阿银都会……” “嗯?银时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