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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血脉相连的水蛭

    

51、血脉相连的水蛭



    坐在Vincent车上的严若愚一直垂着头,涕泣不止,只因难以忘记方才在医院病房里与沈旭峥的分别。

    她想起别虽一绪,事乃万族,可以她浅短贫乏的人生阅历,除了与父母的生死别,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哪次别能惨伤过有情人的病中别。

    “大小姐,你哭够了没有啊?”抽抽噎噎的哭声听得Vincent是心烦意乱、风度全无。

    “我难受,他病了,我想照顾他,陪着他,我不想在这时候跟他分开……”当着施暴者的面,有些话她想说得委婉一点。

    “谢谢,他不是病了,他是被我打残了。他活该自找的。”Vincent可不想领这情,一定要修正她篡改过的记忆书写。

    这么耿直的话,让受害者家属表示没法接,唯剩下更伤心更密集的哭泣声。

    “哎呀,你行了啊,别搞得好像我是恶人一样,我替你出气还不好。”Vincent抽了几张纸塞给她。

    “我知道,他都跟我说了,你不打他,他会自残……”她擤了擤鼻涕,抬头看向Vincent说,“澹台叔叔,他说你很了解他,你们认识很久了,你见过他以前自残吗?”

    Vincent潜回久远的记忆中沉思了一会,开口道:“早的我就不知道了,我认识他是在大学。他嘛,学校里出了名的风流放荡、潇洒不羁贵公子,脾气好,人缘好,尤其女人缘。我们还经常一起打球、对练,他也很照顾我。他很擅长这个,我一个人在国外,遇到大小麻烦,他都帮我摆平,我觉得他无所不能。但我后来发现,他不能接电话。”

    “为什么?”严若愚不解。

    “准确地说,他不能接他老母打的电话。”Vincent继续回忆,“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我都想象不出来,一个这么宽厚周到,跟人说话温和又理性缜密的人,可以拿着电话那样嘶吼,吼得你几乎听不出他在说什么,像笼子里困兽一样绝望地嘶吼,吼来吼去,都是车轱辘话,而且他们讲粤语嘛,我有一次听出来的,好像是:我错了、我投错胎。”

    “然后呢?”她沉下眼睫,轻声问。

    “发疯呗,用拳头狠狠地砸在地面石子上,一下一下,血rou模糊,我看见了,阻止他然后带他去包扎,他让我别担心,说这样好多了。还有一次是挂了电话,很平静很礼貌地跟我告辞,我不放心,就跟着他,发现他很淡定地就跳到湖里。当时天还比较冷,我下去捞他,捞得我差点都上不来。然后,最扯淡的,他在家里吃安眠药,你说巧不巧,白天刚高高兴兴泡了个女生,约人家晚上来干一发,然后女生来了,发现他要死了,把他送医院洗胃。我赶过去还跟他开玩笑,是艳福不浅才大难不死啊。”Vincent无奈地笑了笑。

    “那他,就一直这样吗?”她掩饰着心痛,尽量不表现于外而失态,听着这些沈旭峥未向她提过的往事。

    “他泡的那个女生,恰好辅修了心理学课程,就推荐他去看看心理医生。看了几年,稍微好点,至少不自杀了,也很少发疯了。渐渐的呢,也能语气平和地跟我臧否他老母了。”又提起林素仪,Vincent又嫌弃不屑地笑,“他有次跟我说,他妈就像个水蛭,在吸食他的生命,但又比水蛭更惨,因为无法甩掉,除非同归于尽。”

    “亲生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想起自己的mama,那样美好,便以为全天下的母亲,都是如此。

    “母以子贵啊大小姐,换你,你愿意替一个快五十岁比你爹还大的老男人生小孩啊?”Vincent为她的无知感到无语。

    她听到他做这么羞耻的假设,不禁耳根发红,没好意思答话。沈旭峥虽与她说过怀孕的话题,但她还从未想过要生小孩,太遥远了。

    当然,Vincent用屁股想也知道没人愿意,所以他接着说:“重赏之下,才有勇妇嘛。只要获利够多,回报够多,有什么恶心是不能忍的呢。所以你猜猜他妈看见他,是发自雌性荷尔蒙的母爱多一点,还是跟老男人睡觉后的恶心多一点呢?”

    他的话题与措辞都太黄暴了,严若愚不好意思启齿,所以他都自问自答:“也不好说,应该都有,总之不会是多纯粹的爱。与其说是母子,不如说是投资关系,他就是他妈投资的一个股票、理财产品,你明白吧?哪怕是个股票,要一直懂事听话,持续给你带来收益红利,你对它也会有感情、舍不得抛的嘛。所以也不能说他妈对他就全无感情了。”他心里正为自己这个犀利的发现赞叹不已。

    “那他一定很恨自己的母亲吧?”严若愚难受,至亲的人却要报之以恨,这是怎么样的绝望呢。

    “那倒不一定。”Vincent否定,“你要知道,他母亲一度是他唯一的亲人。当然,现在他也可以说是没有亲人。如果人活着需要爱,需要亲情,就像需要食物和水。那假设,汶川地震的新闻你看过吧,假如是你被压在下面等待救援,你快要饿死了,你手能够到的只有污染变质的食物和脏水,为了活下去,你吃不吃?如果你有幸活到救援人员挖到你,你出去以后,会不会感激那些变质的食物,在那样的绝境里,曾经帮你延续过生命?”

    严若愚点了点头,觉得他这个比喻有点道理。

    “所以,在我们眼里,他妈对他是不怎么样,简直人渣,但一度也是他唯一的可以获得爱的途径了,只不过是变质的爱,缺乏营养,但也比没有的强。他爹还不管他呢,除了给钱。所以他一度以为,他是爱母亲的。或者说他应该爱母亲,唯一的亲人嘛,为了母亲牺牲自己、亏待自己也无妨。但你要说恨,其实让他这样的人,去大摇大摆地恨自己唯一的亲人,也是有些残酷为难,很矛盾的。可能他更恨他自己吧,就像他说的,恨他投错胎咯。”Vincent见她没说什么,又接着说,“你懂的啊,变质的食物,可以一时绝境救急,但你也不能天天吃是吧,你都出来了,还天天吃,不是要食物中毒吗?所以他强迫自己接受他妈的所谓爱,强迫自己去爱这样的妈,就中毒咯?你能明白我意思吧?”

    严若愚点了点头,他又说:“我猜他是中毒中成了一种习惯,就像他说的,长在他身上的水蛭,跟他血管长一起了,不是不知道这个有毒,但要彻底割舍,还是要点决心的。以前他就放任自流、自暴自弃咯,看谁熬死谁呗。但是,你知道,他从你家回来那天晚上,找我喝了很多酒,他是怎么跟我说你的吗?”

    严若愚闻言惊疑地抬起头,她还不知道有这一节。

    “他跟我说了你好多事情,他说你做的这些事情,让他体会到了被爱的感觉。在我看来,就是一个礼貌善良的人,对陌生人起码的善意,不排除有些对异性的好感吧,但是他被感动得一塌糊涂。”说到这,Vincent又轻笑了几声,“一杯水倒入河里,一下就不见影了,但是你给一个快渴死的人,那就是全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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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出自江淹《别赋》。